难怪四周流民虽多也纷乱,却没有多少人被鼓动起来。
谁说百姓愚钝?
“你叫什么名字?”刘湛问。
“小民李继业。”青年又作揖。
“可有功名?”刘湛拍了拍有些躁动的黑马安抚。
李继业低头。“小民有举人功名。”
难怪能率领一支上千人的流民队伍,倒是个人才,刘湛已经有了主意。
“本将军麾下正缺人,你可愿意当乡长管着这些百姓?”
四周流民立即哗然,李继业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被他带领北上的流民已经纷纷下跪叩谢刘湛。
李继业眼眶通红忙也下跪叩谢刘湛。
大楚行户籍制,离了原籍又没路引官引,哪怕身有功名也无法在他乡立足,陈继业因燕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有这个缘法。
安抚下流民,刘湛把目光重新落在这些人身上。
“说吧,你们可是人贩子?”刘湛故意这么问,他心知肚明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北军那边派来闹事的军汉。
突然被扣上了人贩子的罪名,这些军汉都愣了。
刘湛压根没想过要把他们身份挑明,人贩子这事给了他灵感,屈打成招这事刘将军还没干过,今天就来试试看当恶人爽快不爽快。
“来人,把这些人贩子绑起来上军棍,打到他们认罪为止。”刘湛似笑非笑,眼中都是残忍。
当天,刘将军在渡口捉拿了几个人贩子的事情立即在流民中传开,大家纷纷警告家中孩童,近来有人贩子出没切莫外出。
至于那几个人贩子的尸体被悬挂于渡口远处的堤坝上,以警示那些意图拐卖女童妇女,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第86章 野望
派人去捣乱行不通,周随是又气又急,只能寄希望于周澶能将刘湛拿下。
收到北疆来信,知道了刘湛正在招兵买马,周澶立即召集麾下议事。
沛公离跟随周澶回京,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五品京官任吏部侍郎,如何谋划北疆他最有发言权。
“你出个主意,不能再让刘湛肆无忌惮的发展。”周澶冷硬道。
沛公离心中早有对策,他合上信。“或可请陛下下旨收回刘湛都督齐云山之权,如此一劳永逸。”
周澶沉思,自新帝登基至今已有五个月,他先后灭了陈氏吕氏,之后便蛰伏起来未有动作。
原是不想太过免得日后被史官口诛笔伐,但是周澶忍不了,他眼里掺不下一颗沙子,北疆还是要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次日早朝,周澶授意御史参刘湛拥兵自重,周氏阵营群起攻之逼文帝收回刘湛都督齐云山的权力。
群臣之激愤,仿佛刘湛已经叛国了。
文帝紧紧捏着龙椅上的龙头,心中又恼又怒,但他不敢直视周澶,也不敢反驳。
想起方寿亭教他的应对策略,文帝闭紧了嘴巴沉默。
目的没有达成,周氏势力怎肯善罢甘休,话语间已经有几分逼迫的意味。
就在文帝要撑不住时。
“可笑!”大司马方寿亭冷哼一声嘲讽。“大丞相给人定罪全凭一张嘴吗?”
先帝驾崩后,一直不参与早朝的大司马突然恢复每日早朝,大司马不参与朝政,但他能谏言。
“三品的封疆大吏,边境藩军,你说撤便撤,那齐云将军麾下有百万百姓数万精兵,若是反了,大丞相是不是以死谢罪?”
群臣忌惮周澶,方寿亭可不惧他。
不说京郊的十万禁军,就方寿亭四朝大司马的威望,满朝文武谁不敬他三分,方寿亭一开口,群臣立即收了声没有一人敢顶撞。
方寿亭本想着余生就替大楚守卫京城,死后陪葬皇陵,他本无意插手朝堂事端,是周澶触了他的底线!
一个弑君佞臣执掌朝堂权柄,若他不站出来,搞不好这天子就要改姓周了!
周澶脸色铁青,他看向群臣,个个低着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
想要拿刘湛,确实得要有证据,要有服众的罪名。
当年老丞相执掌朝堂,也强势也独断,但是周澶做事未免过于蛮横,全凭一己之私想怎样就怎样。
如今朝堂有大司马立在那,自然不会如了他的意。
早朝说不通,下了朝周澶便去逼文帝,不管周澶说些什么,文帝就是沉默仿佛哑巴。
文帝心中是有恨的,但他也惧怕周澶,知道这人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玉玺就在眼前,若是周澶夺走盖印,文帝也不会阻止。
但是周澶不敢,方寿亭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僭越好名正言顺的将他拿下,周澶不能再像从前对待睿王那样对待现在的文帝。
文帝不答应,周澶就没辙。
“陛下!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周澶气急败坏,觉得文帝由始至终都不理解自己。
文帝知道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他纠结良久开口。“刘湛到底救过朕的命……”
树林逃命的经历仿佛昨日,救命之恩文帝打从心里感激。
周澶噎住了,这事是他这辈子对文帝最大的亏欠,也是这舅甥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裂痕。
逼不了文帝,周澶也没有就此罢休。
自那一日,每日都有上千奏折弹劾刘湛,所列罪状也是五花八门。
晋阳城将军府卧房。
“哈哈哈哈!!”刘湛看完京城来信足足笑了一刻钟。“居然还有人弹劾我一夜玩弄十个男妓,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么看得起我吗,那我不得铁柱磨成绣花针?”
宋凤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斥了一句。“没羞没臊。”
进来安置流民的事情渐上轨道,刘成在汉中换了几次粮食,如今几处粥棚也周转开了。
在刚开始流民一窝蜂赶到的忙乱过去之后,如今鹿鸣渡口每日到达的流民人数都稳定在千人上下。
芙蓉坪顶、笔架岭到峰尾岭一带的新村开荒正如火如荼。
京城里的事情,百官弹劾刘湛的事情,引起不了两人多大的波澜。
刘湛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周澶此人心狠手辣胆小心大,别看他敢弑君,瞧着有几分奸雄的本色,实则是怕死才弑君。”
周氏树敌无数又得先帝厌弃,周澶若不弑君,周氏没有活路,只是周澶此人做事太过蛮横张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权欲。
北疆过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热了,宋凤林伸手推开炕床连着的窗户,一时凉风习习。
刘湛顺手把人拉到怀里抱住。“眼下周氏的处境也不见得多好,有大司马立在那,周澶想跟当年老丞相那样一言九鼎,怎么可能。”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身为人臣周氏已经太过。”宋凤林望着窗外的园子思绪放远。
如今周氏大权在握,比起老丞相时更甚,若想这个时候动周氏,等同于他们要徒手撼动一株大树。
还不是时候,宋凤林心想。
“我就盼望着周澶在京城搅风搅雨,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我定能继续往外扩张。”刘湛说出心中的打算。
齐云将军都督齐云山,齐云山的地界最南边可到芙蓉坪顶,再往外扩张便是苍霞平原了。
“你想做什么?”宋凤林转头看他。
刘湛眼中闪烁着攻城略地的锋芒。“我想要湟川以北。”
湟川以北,那不正是苍霞平原吗。
“朝廷不可能让你的藩镇太大。”宋凤林立即道。
刘湛笑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拿下来了谁还能让我吐出去?”
这是宋凤林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刘湛的不臣之心。
忽然间,宋凤林读懂了刘湛的意图,他为什么要把皇长孙拱手让给赵恒甫,他为什么对京城对朝廷不感兴趣。
他由始至终都没想过会一直屈于人下。
宋凤林心如擂鼓。
“不能的,你会被史书口诛笔伐,这北疆这……”宋凤林第一次乱了心神。
这天下自周亡后群雄并起,帝京那座千年皇宫多少代皇帝住过,皇帝早就不是一家之姓,甚至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诸侯王自成体系。
例如燕国、陈留国、西夏国,鼎盛时都与天子上国争过高低。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诸侯王都出身正统。
刘湛的情况不一样。
虽说他也出身大氏族刘氏,但到底是贬为贱籍在天下人眼里便是贱民出身,更重要是他还是外臣,以藩军的身份叛变立国与天下推崇的儒家思想背道而驰。
史书上会记重重一笔,永远也洗刷不去。
刘湛笑了,肆意洒脱。“史书要怎么写都行,我人都死了还管后世怎么看?”
他最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
刘湛直视宋凤林的眼,认真道:“今年我们的目标是开荒万亩扩军八万,两年后兵力增至十五万,凤林,燕地都是我们的粮仓,苍霞平原是我们的沃土。”
有地盘有军队有百姓,刘湛怎会甘心只当无冕之王。
宋凤林心下漏了一拍差点忘了呼吸。
他六岁拜当世大儒赵恒甫为师,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如果不是宋氏覆灭,宋凤林会是继赵恒甫之后的大儒。
哪怕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他心中依然秉持着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
宋凤林一时纷乱如麻。
“朝廷越乱越好,只有方寿亭与周澶抗衡还不够,得让周澶顾不上北疆。”刘湛左手搂着人,右手闲着拿过宋凤林手中的折扇捏着把玩。
“外公太被动了,你有没有计策推他一把,不能让赵氏坐山观虎斗。”
宋凤林久久不语,眼前这个男人锋芒毕露,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再掩饰内心深处冷心冷情的一面。
然而占据宋凤林心中更多的是,刘湛亲自拟定的一系列惠民政策,废除苛捐杂税,稳定物价,禁止强买强卖,禁止豪强草菅人命等等。
四年前北疆百姓有多惧怕刘湛的凶名,如今北疆百姓就有多拥戴刘湛的贤明。
宋凤林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更何况这是他爱的人,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刘湛想闯他便愿陪。
最终这一切盖过了宋凤林心中的信条。
想要推赵氏一把,听起来荒谬可笑,他们在北疆如何能左右远在帝京的朝堂?
但是,宋凤林还真的有一妙策。
“当今天子没有帝师。”
刘湛错愕。“帝师?”
但是帝师能有多大的作用?宋凤林徐徐道来。
“大司马方寿亭其背后引领的是朝堂武臣,诸如徐牧远等以武立世的世家,大丞相周澶控制的是朝堂文臣,诸如一些趋势附利之辈,这里面实则还有第三种势力。”
宋凤林字字珠玑。“那便是能号令天下学子的当世大儒,赵恒甫是当之无愧的大儒,更是四朝清流文臣,门生遍布天下,赵恒甫缺的只是一个名号,若是冠以帝师之名。”
帝师身份超然,若赵恒甫有了帝师之名,文帝内外诸事他都有名义插手,哪怕是大丞相也得敬帝师几分。
更重要是,周澶再也不能无孔不入的控制文帝。
刘湛双目越发深邃。
有道是当局者迷,京城这盘纷乱的棋局中,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周氏和新起的武官势力,谁也忽略了还有这么一条能一步翻盘的捷径。
帝师之名,不仅是能辅佐皇帝那么简单,赵恒甫还代表天下儒生,这等同于掌着天下的舆论!
天下舆论,这可是周澶最惧怕的东西!
这封写着帝师策的信,由刘成亲自贴身携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帝京。
近来周氏不仅把目光放在刘湛身上,也开始针对与周氏作对的世家,每日早朝都争执不休,周氏大有重兴冤狱的苗头。
刘成到时,赵恒甫正带着儿子赵吉章和学生卢令远商议对策。
这封帝师策,赵恒甫仅仅是看了开头便震惊得无以复加,捏着信的手直发颤。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爹,凤林说什么了?”赵吉章还是第一次见老父亲如此激动,哪怕见皇长孙时也没有这么激动。
“你跟令远看看。”赵恒甫缓过来把信递给两人。
两人看完同样大惊,同时也大喜!
“爹!此策妙极!”赵吉章兴奋得找不到北。
卢令远更是立即道:“学生亲自去求大司马,务必求得大司马与我们结盟!只要大司马也赞同,此事必然能成!”
“且慢,此事还要跟陛下商量。”赵恒甫回过神来,此事极好,可也得文帝首肯才能推动。
“陛下必定高兴。”卢令远完全不担心文帝的态度。
要知道皇长孙就养在赵府,文帝也清楚明白赵恒甫的心一直向着他,只要赵恒甫当了帝师,对文帝也有助益!
盛夏,京城连日阴雨冲淡了夏日的炎热。
赵恒甫入宫求见文帝,谈了几句仁帝冥寿的事宜,临走时悄悄塞了一块纸条在文帝手中。
纸条只有一句话,青涩的笔迹写着跪请父皇圣安,文帝珍而重之的把纸条收在密匣里。
上个月皇后有孕,太医都说必是男胎,文帝却没有多大的喜悦,这是周澶的皇长子,不是他的皇长子。
想起流落在外的长子,文帝心里的恨再次翻涌,他想起大司马的建议,册立帝师与周澶抗衡。
此事文帝自然是十分赞同,可一想到周澶事后有多盛怒,他便迟疑了。
但是想到为了儿子为了自己,文帝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早朝,百官三跪九叩后分列左右,周澶正准备主持朝议,文帝突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