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带着突厥人回到营地,从马上跳下来,手里还抓着他的一大串猎物,撇撇嘴开了口:“你就别操心你们陛下了。”
“估计你们陛下在林子里干那档子事,哪有那么快出来。”他说。
积福一脸疑惑:“五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楚璟拿扇子挡住脸,忍笑咳了一声,没说话。
诺敏翻了个白眼:“你们陛下不是带了个佞宠进里面吗,还被我撞见了。”
积福想了半天,才明白诺敏指的是越晟带了苏融去狩猎,也许还在林子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回来得这么慢。
这个在越晟还小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愤怒了,憋了好一会儿,冒出一句:“不可能!陛下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正好回来的苏融:“……”
越晟:“……”
“这不是来了吗,”楚璟瞥见苏融二人身影,摇摇扇子,笑意盈盈道,“急什么。”
积福看见越晟好端端地骑在马背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末了,又不满地瞪了苏融一眼。
都是这个长得妖里妖气的方雪阑,才会害得陛下被这么多人误会!
苏融简单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大家表现得都很正常,完全看不出是否与刺杀有关。
诺敏走过来,扫见苏融的衣服,突然说:“你们怎么了?”
苏融一怔,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的裤腿上有几滴暗色的血迹,应该是之前血刀杀刺客时被无意中溅上去的。
苏融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说出来,只是淡淡开口:“没什么,可能是野物的血吧。”
诺敏蹙着眉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苏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越晟,竟然对着越晟道:“陛下,你这也太粗暴了吧。”
说完,他又用怜悯的目光看了苏融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朵被无情摧残的可怜娇花。
苏融:“?”
越晟压根懒得理他,冷声道:“与你无关。”
他下了马,又将苏融拦腰抱下来,周围大殷的臣子们和西夏突厥两国人今日吃惊太过,已经麻木了,个个木着脸看越晟和苏融离开。
围猎场内设了彩帐,越晟进去后,让人去煮了酸梅汤,而后低头看着坐在榻上的苏融,突然问:“为何不解释?”
越晟虽然向来不解风情,但也不是个傻子,能听出众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如果说他不开口解释,是因为还要将方雪阑放在身边试探,那方雪阑呢?
越晟墨黑的眼眸幽深至极,不管是谁望进去,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苏融在阴凉的帐篷里休息了一会儿,总算头没那么疼了。
他抬起眼,懒懒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人心最是难以辩清的东西,今日解释了,明日又会有更荒唐的猜测出来。
越晟把方雪阑放在身边,本来就很匪夷所思,越晟既然都不急于解释,那他“方雪阑”又着急什么呢?
何况苏融呆在越晟身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些时日里,苏融旁敲侧击地试探遍了越晟身边的人,除了一个积福软硬不吃,其他三年前曾露过脸的、苏融还记得的太监宫女们,他都一一找机会询问了一通。
但不知道是时间过得久,还是越晟将除夕夜那天的事情处理得太干净,苏融基本上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倒也并非白费功夫,至少苏融弄清楚了,如果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也许只能问越晟。
*
围猎过后,众人看待苏融的眼神,明显变得复杂了许多。
苏融不在意,只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越晟也开始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某次被传召过去和他用午膳时,看见越晟的那一瞬间,苏融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起来。
越晟换了平日里总穿的黑色常服,此时他一袭绛紫衣袍,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桌旁,气质冷然,又有点莫名的诡异之感。
苏融试探着问:“陛下今日怎么……”
越晟看向他,轻抿了一下唇,道:“不好看?”
苏融也不是没见过越晟穿别的颜色的样子,但大殷帝王服制多为黑色,越晟又是个冷性子,鲜少命尚衣局做些别的衣服,下人不好揣测他的心思,索性全制成了黑色。
今天的越晟……也算是比较特别了。
“孤以为你不喜黑色。”越晟淡淡道,脸上虽然毫无波动,但袍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了一点。
曾经的苏融确实颇为挑剔讲究,衣服不要染印,要手工刺绣的;布料不要厚重,要轻薄飘逸的;颜色不能过沉也不能过于轻浮,要清雅适宜的;袖子不能长过第二个指节,衣摆不能短于靴底两寸之上……
苏融坐下来,随口道:“倒也无所谓。”
越晟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陛下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苏融深知越晟这顺毛捋的性子,坦然开口,“不必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
越晟沉默片刻,突然又重复问了一遍:“今日这身不好看?”
苏融托腮看着他,有点想笑。
都长这么大了,越晟有时候,怎么还像个使性的小崽子呢,这副不得到夸奖就不罢休的模样,真是引人怀念啊。
“好看,”苏融懒洋洋开了口,“陛下比别人好看多了。”
越晟别开眼,没和他视线接触:“用膳吧。”
苏融偏偏还要逗他:“陛下害羞了?”
越晟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吃完饭,孤带你去个地方。”
苏融:“陛下是不是害羞了?”
“……”越晟放下筷子,眸光微转,直视着苏融,冷声道:“方雪阑,你胆子也太大了点。”
苏融轻轻哼了一声。
越晟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饭,只是觉得自己耳朵尖有点热。
他木着一张脸从旁边端了凉茶,连喝好几口才把那股臊意压下去。
如果方雪阑不是苏融……越晟阴沉沉地想,那这个人,指定是活不成了。
*
吃完饭后,越晟果真带苏融出了殿。
等来到宽阔的御清池边,苏融才疑惑地发问:“陛下,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越晟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一把木剑,语气淡然:“练剑。”
苏融:“啊?”
越晟看着他,黑眸深深:“孤承诺过,教你习剑。”
苏融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他刚被命为御前侍卫不久后,越晟说要请人教他练剑。
但这小崽子也没说要自己亲身上阵啊!
苏融神情不变,眨了眨眼:“陛下亲自教我练剑?”
越晟微微低头,看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上下飞扑,有点想伸出指尖去碰一碰,体会那柔软的触感。
“嗯。”越晟说。
苏融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如果说容貌可以改变,衣着打扮可以转变,字迹可以伪造,那也还是会有蛛丝马迹在细节中显露出来。
其实苏融已经察觉到越晟微妙的变化,猜想他也许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但怀疑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越晟既然还没直接开口问,就说明他还在试探。
越晟将一把制作精良的木剑递给苏融,道:“拿着。”
苏融摇头:“我不学。”
基本功都没打扎实,练什么剑。
越晟嗓音冷淡,一丝波动也没有:“不学也得学。”
苏融:“……”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越晟性格这样强势?
在以前的苏融眼里,越晟大多数时候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脾气暴躁又冲动,但一被教训就很快蔫了,很少有过和苏融针锋相对的时候。
越晟在这时开了口,其余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此时波光粼粼的清池旁只有他们两个人。越晟说:“看着。”
也许是为了避免伤到苏融,越晟手里的也是一把木剑。
苏融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做工粗糙,比不上自己手里这把,但莫名眼熟。
越晟的动作很随意,但却不失凌厉攻势,简单一把木剑在他手里,像是持着寒光森然的长剑,气势不凡。
苏融看了一会儿,突然蹙了蹙眉。
越晟的招式很简单,但也变幻多端,如果是不会武艺的人上手,不仅困难而且难以控制力道。
但苏融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在想的是……
这套剑法是苏融根据越晟的特点,融合传统套路自创的,虽然不难,但估计全天下只有越晟和苏融自己会用。
而越晟此时的招式,正是这套剑法的第一式,“乍暖还寒”。
一个人也许可以遮掩他外在的一切,但对于某些内在的、深藏于骨子里的习惯,却是难以改变的。
——比如苏融二十多年的用剑习惯。
越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融,道:“过来,孤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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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气
苏融慢吞吞走到越晟身边,越晟看一眼他的神色,淡淡问:“不高兴?”
苏融提着手里的木剑晃了两晃:“被逼着学一个完全不会的东西,谁能高兴起来?”
越晟说:“孤又不会笑话你。”
苏融白皙的脸上神情无辜:“可是我学不好啊。”
越晟朝他走过来,抬手轻扣住苏融的手腕,语气平静:“总得学点东西傍身。”
相比起平日来,今天的越晟可谓是脾气非常好了。
苏融没有再试图抗拒,毕竟拒绝太过反而引人怀疑。
“平举。”越晟像是真的过来教苏融练剑似的,一招一式地帮苏融练习。
苏融有点无奈,这套剑法他熟得不能再熟,要让他伪装成全然不会的样子,反而更加费劲。
不过也因为原本就会,苏融只分了一丝心神跟着越晟比划,其余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总是最明丽的,早春的天气也不炎热,凉风从湖面上掠过来,荡起微波阵阵,又温柔地拂在湖畔两人身上。
越晟站在他身后,近乎冷漠无情地指正苏融的动作。
苏融一边失笑,一边忽然嗅到越晟身上浅淡的松木香味道,极淡又极冷,转瞬而逝。
“不专心。”越晟突然出声。
他虚虚握着苏融的手腕,苏融注意到越晟在他手掌间缠上了白色的绷带——也许是不想和自己有实际身体接触。
与此同时,苏融也看清了越晟手里的那把木剑。
做工非常粗糙,甚至还有地方没削好,出现了缺口,剑身短而扁,瞧起来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也确实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苏融记得,这是越晟刚开始学剑时,自己花了三天时间削出来的木剑。
不过那时候这剑长得更加怪模怪样,但见越晟喜欢,于是苏融又帮他将木剑削得更精细了一些,这才变成今天的样子。
木剑上苏融曾经随手雕刻了几朵简单的莲纹,如今一眼瞥过去,浅淡的纹路已然磨灭了不少,快要看不清了。
苏融时不时就瞅瞅越晟的剑,很快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细节。
剑柄处,有几道很深的刻痕,看模样应该是以前刻的。
苏融不记得这码事,越晟练了没几个月木剑,很快就上手用真正的利剑了。
苏融凝眸仔细盯了一会儿,发现这刻痕有点像个“苏”字。
苏融:“……”
真是个小崽子。
越晟稍微用了点劲,捏了捏身前人纤细的手腕。
他能看出苏融一直都心不在焉,剑练得乱七八糟,简直像是在舞棒槌,越晟也由着他去,反正……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苏融回过神来,非常无奈:“陛下,我真的练不好。”
越晟停下动作,思考了半晌,道:“再来。”
这次他将木剑执在手里,剑尖垂落点在地面上,却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力出招的姿势。
越晟注视着苏融,说:“举剑。”
苏融:“……”
天底下有见过教新人学剑第一天,就要人与他对招的吗?!
无耻,儿戏,枉为人师!
越晟似乎丝毫不知自己的言行有多么惊悚,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苏融,等待苏融举剑和他对招。
苏融要被他气死:“陛下,我连最基础的招式都还没有学会。”
“无妨,”越晟说,嗓音低沉,“实战才能学会更多。”
“……”苏融狠狠瞪他,说得和真的似的。
如果是不会武艺的方雪阑,说不定就真的被糊弄过去了。
越晟立在原地,看苏融漂亮的桃花眸里藏着怒意,连潋滟的水雾都散去了,显得更加明亮清丽。
越晟忽然有些失神。
苏融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眼尾斜斜挑高,微微睁大了眸子看人。
是少见的俏皮活泼。
当然,也仅限于对比较亲近的人,和比较不那么能真正惹他生气的事情。
如果方雪阑不是苏融,而是连这样的小神态都模仿可以到位,那真可谓是个神人。
越晟下意识缓和了神色,看着苏融道:“别慌,孤不会伤你。”
苏融:“……”
他认命地举起木剑,越晟一直在注意着苏融的动作,但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的伪装的确很周密,几乎是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