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苏融并没有察觉,越晟一直寡言少语,长大之后更是心思深沉,轻易不会多言。
因此苏融多次被挡在御书房门口后,才发现不对劲。
积福是这样说的:“苏相大人,咱们陛下有要务处理,不见外人。”
他着重强调了“外人”二字。
苏融几次三番被拦住,自然也不满,但还是温和地对积福道:“那请公公转告陛下,今夜晚膳后我在长定殿等他。”
长定殿之前是越晟的居所,苏融想着他必然会回殿休息,到时候两人有什么误会,也可以说清楚。
结果苏融等了两个时辰,越晟没回来。
他直接歇在了御书房里。
苏融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提着长剑直直闯入宫门,一路到了御书房门口,一剑把门劈了个对半,冷声道:“越晟,有话和我说清楚,躲着算什么?”
全天下敢直呼越晟名讳的,也就苏融一个了。
越晟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苏融沉着脸看他,就见越晟凝视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太傅既然懂如何与人把话说清楚,为何还放任他人肆意妄为?”
苏融脑子虽然灵活,却也一时听不懂越晟这话。
但他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同时回忆起昨晚特意让人调查的结果,很容易就猜到,越晟也许是在生诺敏的气。
越晟道:“太傅素来聪慧,为何纵容突厥五王子胡作非为,甚至提出联姻之言?”
“……”苏融也没料到诺敏这么大胆,语气无奈:“诺敏心性未定,我以为他是开玩笑。”
越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太傅,我很难受。”
他的声音太轻,苏融听得模模糊糊,也没多想,叹了一口气,试图安慰耍小脾气的狼崽子:“我让诺敏早点回突厥,别再来找我了。这下满意不?”
越晟攥紧了拳头:“明天就让他回去。”
苏融摇摇头,叹息:“我哪日若是不在大殷了,你……”
越晟却像是微微一惊,抬起头来,眉头紧皱:“太傅不要说笑……我不会放你走的。”
*
往事在脑海里一掠而过,等回过神来,苏融下意识去看越晟,不知道他想起这件事是什么表情。
越晟的额角青筋似乎跳了跳,也没想到诺敏翻出这件事来讲。
他顿了片刻,淡淡道:“孤与太傅的事,不容外人置喙。”
诺敏很固执:“大殷皇帝,如果你也有重要的人,就应该对他好点。”
越晟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一瞬,少见地回了诺敏这句话:“孤自然知晓。”
回去的路上,楚璟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开口:“陛下,我还有事,就先不作陪了。”
越晟根本没心思理会他,随意点点头,顺手将周遭围着的侍卫遣散开来。
很快越晟身边又只剩苏融一人,他默然半晌,突然出声道:“孤当年……对太傅很不好吗?”
这话像是对着身边人说,又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苏融瞥了他一眼,刚要说点什么,越晟却急躁地打断了他:“罢了,太傅已逝,孤不在意。”
苏融:“……”
他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有些好笑。
如果真的不在意,何必再问?
苏融倒不觉得越晟对自己不好,相反,他时常感觉,越晟好像对自己太看重了。
这种看重不是天子对臣子的看重,却更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但联系起越晟的性格,苏融又觉得,或许是越晟从小就养成的侵占欲,才会将自己划入他的领地里,一旦有其他人试图靠近,便张牙舞爪,凶狠非常。
“诺敏王子脾性坦率,说话时常不经思索,陛下不必在意。”苏融说。
越晟安静着,袖底下的手指无意识蜷曲起来,低声开口:“那你呢?”
苏融会在意吗?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许是因为爬墙时耗费了太多力气,苏融的脸庞上泛起一层薄红,唇色却苍白,越晟盯着他眼尾上浅淡的小痣看了一会儿,就听见苏融说:
“若是事事在意,那这世间该有多少纷扰。”
越晟垂下眼眸。
他在苏融心里,也许……连纷扰都算不上吧。
苏融注意到越晟久久没有开口,疑惑地转头看他,正巧越晟停下脚步,两人的视线相撞,苏融微微怔了一下。
他仿佛在越晟眼睛里,看见了浓墨一般的独占欲,暴躁又压抑,像是按耐着欲出的凶兽,要把什么东西撕碎吞咽。
幻觉转瞬即逝,下一刻,越晟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苏融一头雾水,心道自己重生以后,好像连眼神也变得不太好了。
毕竟哪能从人的眼睛里看出那么多东西来呢,苏融失笑,暗道自己疑神疑鬼。
两人一路走到越晟居住的行云阁附近,苏融正准备完成他“御前侍卫”的工作并离开,突然听越晟出声道:“站住。”
“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越晟淡淡道,“以后住在孤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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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独宠(二更)
(这是第二更)
苏融有一刹那以为自己幻听了:“陛下说什么?”
越晟仍是没什么表情,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收拾好你的东西,搬到行云阁。”
苏融语气疑惑:“我住在行云阁做什么?”
行云阁是越晟现在的居所,殿内不大,陈设简单,是他日常起居饮食的地方。
越晟转过身,往殿门口走去,随口道:“贴身保护孤。”
苏融:“……”
他没听错吧?越晟比自己能打比自己血厚,竟然要求一个病秧子贴身保护他?
苏融深深怀疑,自己最大的用处,也许是在越晟遭遇暗杀的时候,扑上去当个人肉炮灰。
他望着越晟冷峻挺拔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晚膳后,越晟一直记着自己下午吩咐的事情,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没见到苏融的身影,于是看似无意地问一旁伺候的积福:“方雪阑在何处?”
积福自诩为越晟身边最亲近的奴才,自然将方雪阑这个“狐狸精”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但他心下一转,谨慎地开口说:“陛下,方公子今下午就回去了。”
越晟“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对积福的废话感到不耐烦,耐着性子又问道:“孤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积福低眉敛目:“这……奴才也不太清楚。不过方公子向来我行我素,不听管教,许是有别的事情吧。”
虽然不想回答越晟的问题,但还可以暗地里损一下那个心术不正的方雪阑。
积福一丁点也不愿意派人去找苏融,在他看来,方雪阑魅主惑上,明显要对越晟不利。
越晟若有所思地屈起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淡淡道:“积福,你跟在孤身边多少年了?”
积福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回陛下,有十五年了。”
在越晟刚被先帝接回宫不久,积福就已经被派去他身边,要细算起来,积福确实是看着越晟从小长大的。
越晟顿了一下,随即说:“十五年,没有教会你不要擅自逾矩么?”
积福一惊,慌忙跪了下来,叩头道:“奴才不敢。”
越晟沉默地看地下跪着的积福,这个跟着自己十五年的太监,已然年逾不惑之年,腰背都佝偻了起来。
积福心惊胆战地等着越晟出声,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了细汗。
行云阁的其他宫人见势不妙,也跟着跪了下来,殿内殿外气氛压抑,人人惶恐不安。
“孤记得,当年苏融还在时,”越晟终于开了口,却令得积福更加惊惧,“你也时常在背地里动手脚。”
积福重重磕了两个头:“陛下!奴才岂敢……”
“孤曾与太傅提起过,”越晟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继续道,“你这样做,是否会对他造成困扰。”
积福不知道越晟竟然将所有事都明了于心,想起他曾经做过哪些事,积福微微发起抖来。
越晟停了片刻,像是在回忆往事,好一会儿才道:“但是太傅却说,孤身边有你这样忠心的奴才,是孤之幸。你对他做过的事,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劝孤也不必在意。”
积福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苏融这样评价自己。这让他心内有些五味杂陈。
他在越晟五岁时就陪在这个小皇子身边了,越晟小时候不受重视,遭人欺辱,跟着的宫人们跑了大半,唯独积福坚持了下来。
他为越晟挡过其他人的拳脚,也曾冒死冲出去护主,他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的所有人,唯恐有人对越晟不利。
他亲眼看着越晟从一个没人管教的孩子,成长为如今的天下之主,积福心里既欣慰,又有点隐蔽的得意忘形。
当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没一个有好下场,只有他积福,才是真正押对了宝。
越晟垂眸看他,没有忽略积福一瞬间的放松和自得,嗓音渐冷:“曾经孤也这样认为,忠心,确实是最重要的东西。”
“但当太傅死在孤怀里的时候,孤才明白,”越晟的目光寒如冰,“有人或许不会伤害孤,却会害死孤身边的人。”
“逾规越矩,妄自揣测孤的心意,打着‘忠心’的名头迫害欺辱其他人。如果这是你们忠心的代价……”
越晟的视线落在积福的背上,语气低沉:“孤宁愿不要,这把利己伤人的双面刃。”
积福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越晟在讲什么,他睁大眼睛,音调不自觉提高:“陛下,奴才没有害苏丞相!”
越晟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漠道:“孤信你,但孤不留你。”
“积福身为总管太监,却屡次揣测上意,居心叵测。”越晟在积福又惊又悲的眼神中,声音毫无起伏,冷静道:“除总管太监身份,贬为平民,即日起逐出宫,不得再留。”
积福瘫在地上:“陛下,奴才错了……奴才也是为了你好……”
越晟放下茶盏,立即有侍卫进来,将积福拖出去。积福死死扒着行云阁的木门槛,泣声道:“陛下!求陛下不要驱逐奴才出宫,奴才要留在宫里护着陛下……”
直到积福的声音消失不见,越晟才闭了闭眼,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苏融一到行云阁,就看见积福哭着嚎着被拖走的场景,吓了一跳。
又见行云阁殿外跪了一大圈的宫人,苏融停住脚步,扫了一眼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心道越晟难不成在里头杀人?
瞧这些年纪不大的宫女太监们,吓成个什么样子。
积福突然被拖走,越晟身边没了个主事的太监,一时间各宫人惴惴不安,面面相觑,就是不愿意上前去当出头鸟。
就在众人都在屏息等待时,殿门口忽然爬起来个小太监,弯着腰跑进殿里,低头对越晟道:“陛下,方公子正等在外边。”
越晟:“怎么不进来?”
小太监说:“奴才这就去请方公子进来。”
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太监朝苏融跑过去,行礼后请他入殿。
见到越晟的时候,苏融问:“积福怎么被带走了?”
周围的宫人们都默默一惊,想着方雪阑果然大胆,而越晟又真是极为纵容他。
积福这样待在陛下身边的老人都被驱出宫,一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方雪阑,却能屡次让越晟做出反常举动。
宫人们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是疑惑。难不成这些时日流传的谣言,都是真的?
越晟听见苏融问话,淡淡开口:“屡教不改,驱出宫了。”
苏融怔了一下,神情意外,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道:“积福年纪大了,无父无母无子,在宫外恐怕没有活路。”
越晟:“孤已令人给他备了府邸和银两,算是他劳碌多年所得。”
苏融点点头,既然越晟都安排好了,他也懒得再替积福求情。在苏融眼里,积福这样忠心的奴才虽然难得,却也不独特。
越晟行事有他自己的道理,只要不是忘恩负义滥杀无辜,苏融都不管。
越晟瞥了一眼苏融背后,见他两手空空,蹙眉问:“你带来的东西呢?”
苏融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语气坦然:“杂物太多,一时间还没收拾好,可能要过两日才能在行云阁住下了。”
越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不必搬了,寻常衣物孤会命人给你准备,今夜你就留在这儿吧。”
苏融:“……”
旁边跪着的宫人开始互相挤眉弄眼。
苏融迫不得已被留在行云阁,越晟今晚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罕见地待在了寝殿内,在灯下翻阅书卷。
宫人们四下散去,离开前还用惊疑不定又暧.昧非常的眼神打量了苏融几眼。
苏融看着他们的神色,怀疑今夜过后,自己的名声再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在众人口中,他就是越晟独宠的榻上之臣。
苏融:……怎么回事,想想还有点刺激。
无厘头的想法在脑中过了一瞬,苏融将它掐灭,无奈地望向书案旁的越晟。
越晟像是完全忘记了殿里还有这么个“近身侍卫”,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