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晟不是两日前才认出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既然知道自己就是苏融,为什么还敢说喜欢自己,敢将自己压在身下,敢附在他耳边说些调笑话,敢那么过分地对待自己……
苏融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君臣之礼、师生之德,一会儿又是越晟压着他时凶狠的眼神。
越晟见他始终不应,索性欺身而上,捏住苏融的下巴,逼他转过头来,就想去吻他的唇。
苏融一避,那吻就落在了他的侧脸,细细密密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烈占有欲。
“太傅,”越晟又叫他,语气诱哄,“你答应一声。”
苏融不搭理他,于是越晟顿了一下,竟开口道:“融融。”
“……”怀里人的脸颊红透了。
苏融被他近乎贴着耳根的说话气息撩得身上发热,情不自禁地退了退,虽然只挪动了一点距离,但越晟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你想逃。”
苏融长长的眼睫都在颤抖。
“什么时候……发现的?”苏融见再也躲不下去,只好勉强开口问。
越晟笑了一下,瞧起来心情颇好:“很早,在你进宫没几天。”
苏融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突然想起隔壁偏殿底下的那个密室,放满了自己的画像。
又想起那幅未完成的、由越晟亲手落笔的画。
更久一点,他还想起京郊那处灯火通明别院,越晟那晚自言自语的话,精致的盒子里锁着自己的里衣。
处处是意外,处处有破绽,处处都深埋着越晟不可言说的心思。
而他这样愚钝,竟然始终没发觉。
“又是什么时候……”苏融嗓音轻轻,能听出来强作的镇定:“起的念头?”
越晟把玩着苏融落在肩上的乌发,淡淡说:“上辈子。”
他瞥了苏融一眼,突然又补充道:“也许是见你的第一眼。”
苏融:“……”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融有点底气不足,他能感觉到随着两人的坦白,越晟的眼神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越晟的语气很平静:“就是告诉你,又能如何。”
“如同这次,”他将那缕柔滑的墨发一圈圈缠在指上,道,“如果我提前认出你,你是不是就顺势离开我了?”
“太傅,”越晟逼近,问,“我说的对不对?”
苏融咬牙:“……你骗了我。”
越晟不以为意:“那你又为何瞒我?”
他虽然认出了苏融却没开口戳破那层窗户纸,但苏融又何尝不是试图瞒着他,不愿意告诉他重生的事实?
苏融心里头有点虚,其实他早有将一切告知越晟的念头,却始终纠结没有实施。
世人大抵都如此,撒了一个谎,再要承认的时候,就更加难以开口,觉得又羞又愧。
越晟说:“太傅竟然这样狠心,看我日夜受梦魇折磨,也不愿回到我身边来。”
他愈是这样说,苏融就愈是愧疚。
特别在今日一事过后,他清楚地明白,三年前那个除夕夜的毒杀,应该和越晟并没有关系。
当初的误会有多深,如今苏融就有多难受。
越晟在此刻承认恋慕之心更让他乱上加乱,几乎要不知所措。
“……对不起。”苏融张了张口,最后吐出这几个字,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雾气。
越晟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虽然有心趁苏融软化的时候攻破他的心防,但越晟不想让苏融伤心,更不想让他对自己心怀内疚,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他稍微退开了一点,不逼苏融那么紧,低叹了一口气:“太傅何出此言。”
“当年若不是我把太傅带到长定殿,”越晟说,“你也不会……离开这么久。”
回忆起这件事,苏融缓了缓情绪,问:“你让人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觉得荒唐。
越晟垂下眼睫,道:“……我恋慕太傅,情难自禁,那日特地让人引你去长定殿,是……”
那年诺敏也在,还碰巧大着胆子去了御书房,在越晟面前直言要求娶苏融。
越晟差点怒火攻上心头,当场拔剑把他杀了。
事后虽然强压下这股强烈的酸意,甚至还和苏融闹了不大不小的别扭,越晟心里却始终卡着这根刺。
他想要苏融,想要得快要发疯。
想把独占那个人,想个有正当的理由,禁止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他。
越晟在苏融的目光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神色间懊恼又纠结:“那夜是妄图如民间习俗一般,与太傅结成连理,同圆洞房花烛夜。”
苏融:“……”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这话听起来真是,令人面红耳赤,恼怒非常。
越晟把积压了三年的话说出口,脸皮又厚了起来,难得一点羞赭之色也消失了,冷静下来继续道:“我肖想太傅多年,不满足于以君臣之礼相待,想把你绑到床上去,做那世间夫妻要做的事情。”
苏融哪里有他这样厚的脸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勉强出声:“……若我不同意呢?”
越晟:“不同意便不同意,我难不成还能强迫你?”
苏融:“……”
越晟抬起眼,紧紧盯着他,低声问:“三年前是我痴心妄想,如今却想问太傅一句,”
“你现在,同不同意?”
苏融被他紧紧挨着,越晟身上的温度传过来,有逐渐升温的趋势,带得苏融也觉得浑身烫起来,周围的气氛愈加暧.昧难言,直逼得人呼吸困难,头脑发昏。
“我……”苏融才说了一个字,突然被越晟猛地捂住了嘴。
空气中有凌乱的气息碎在一处,苏融和他面面相觑。
越晟稍微离开了些许,眼神晦暗不明,嗓音沉沉又狠戾:“太傅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已非三年前,当初我愿意放过你,今日可不一定。”
苏融今夜昏沉的大脑忽然清醒了一点,他瞅着越晟凶狠的模样,发现这狼崽子好像在紧张。
如果不是紧张,越晟不会显露出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暴虐不讲理,但实际上苏融却知道,他心里很不安。
甚至还把自己刚刚要说的话堵住了,特地补充一句威胁。
苏融轻叹了一口气。
越晟攥紧拳头,倏然开口:“算了,别说……”
“我说过,”苏融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与陛下的心意如一。”
越晟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短暂的失神过后便是震惊喜悦,那阵情绪来得太猛太烈,他甚至觉得被冲昏头脑,整个人都游离了出来。
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说他的心意也和自己一样。
越晟向来不信命,如今却突然觉得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
他深陷于泥沼摸爬滚打的时候,苏融出现在他身边,带着他从角落里一步步走上那至尊之位。
他一次次身陷危机的时候,苏融纵马而来,朝他伸出手,与他并肩作战。
他以为误杀心爱之人,要孤独终年的时候,竟还能失而复得。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仰望天边那抹皎洁月色,月光却又坠入他怀中,要与他长久相伴。
何其……有幸。
*
越晟最后还是没圆那“洞房花烛”的梦想,他抱着模模糊糊的苏融,伸手把那绑着苏融的束缚解开了。
越晟低头揉着他泛红的手腕,后悔自己下手怎么那么重,道:“我去取药酒。”
苏融靠在枕旁,想说这点红很快就消了,但越晟已经拿了药过来,认真地给他涂上。
“太傅。”越晟又轻轻叫他。
苏融今晚折腾累了,懒洋洋“嗯”了一声,欲睡不睡。
越晟道:“我好欢喜。”
苏融捏捏他的脸颊。
左右也睡不着,苏融索性又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索性与他闲聊起来:“你既然认出我了,也知道这一场不过是作戏……那日在长定殿,脸色怎么还那样难看?”
虽然越晟的情绪波动很细微,但苏融还是看出来了,他在见到那封奏折的时候,眼睛里沉着不少慌乱。
越晟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听下人来传报,说你先去见了傅水乾,又闯进了长定殿……”
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太好,相处得太甜蜜,他逐渐放松了警惕,才会在发现苏融行动有异时更加惊惧。
往日有多美好,他便有多畏惧失去这种日子,害怕连日来的幸福如镜花水月一样易碎。
他既烦躁不安,怕苏融想起曾经不好的回忆,又自我责备,怕苏融不相信自己。
心底更深处,也许还是愧疚——越晟始终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苏融。
当他瞧见那封折子时,恍惚间竟有种错觉,怀疑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封折子怎会出现在长定殿里,难道是某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在他登位之后,自作主张地将当年“大揽权柄”的苏丞相除去?
“嘘。”在越晟陷入难以自抑的想象中时,忽然嗅见浅淡的熏香,苏融抬起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叹息似的道:“又在瞎想了。”
“我都在你面前了,”苏融说,“还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越晟抱住他,把头埋在苏融的颈窝处,含糊开口:“太傅,太傅。”
苏融拍拍他的头,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只黏人的狼崽子。
*
像是眨眼间就到了白日,越晟搂着苏融,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事情。
他素来寡言少语,鲜少有这样强烈的倾诉欲.望,他想把自己埋在心底里隐蔽的心思都告诉苏融,想把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数给他听,甚至想博得苏融的怜惜,在不动声色中更近一步。
殿门被人小声敲了敲,有人道:“陛下,昨夜的贼人招供了。”
越晟懒散地从床榻上起身,一手还扣着苏融的腰,等人进殿后,苏融才后知后觉地去掰他的手。
越晟转头看了看他:“孤不会放的。”
苏融:“……”
来报的人是刑部尚书,他隔着一扇薄薄的泼墨屏风跪在外厅,隐约能瞧见里头床帐里两个人。
“……”刑部尚书内心嘀咕,越晟冷情冷性,怎么会在大白天搂着个人坐在床上……
“怎么不说话。”越晟的声音传出来,冷冷淡淡,听上去心情却不错。
刑部尚书磕了个头,一一汇报起昨夜审讯的结果。
不出苏融所料,小汤子和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反贼,都多少与西夏沾点关系。
小汤子多年前便是伺候越晟的那一批的小太监,只不过他行事低调,说话唯唯诺诺,也就没人注意到他。
就连积福也没有在意这个背景般透明的小太监。
这样的宫人,若想不知不觉地替换长定殿的一壶酒,也是很容易的。
而小汤子直到积福被遣出宫,才主动暴露自己的聪明机灵,混到了越晟身边大太监的位置,其心为何,不言而喻。
苏融心不在焉地听着外头的刑部尚书汇报,连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在越晟低着头去咬他的里衣的时候才惊醒过来。
“陛下,”苏融挡住他的动作,有些无奈,“您该准备上朝了。”
越晟一顿,不满道:“孤今日不想上朝。”
苏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越晟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但大体上还是个听话的小崽子,结果三年一过,变成了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暴君也就罢了,至少越晟在朝政上还是很勤勉的,但苏融发觉他如今有……逐渐变成昏君的趋势。
“不行,”苏融想起昏君一词就蹙眉,推了推越晟,“去上朝!”
越晟:“孤不去。”
苏融有点恼火:“你去不去?”
越晟默然半晌,忽然说:“只要太傅能有一次亲亲我,我就去。”
苏融:“…………”
昏君!明明就是彻彻底底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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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酸意
在越晟不情不愿地去上朝之后,苏融又去了一趟刑部。
傅水乾一见他就挑眉:“和越晟和好了?”
苏融也不奇怪他为什么关在牢狱里,消息还能这么灵通,只冷冷道:“你那日是骗我?”
傅水乾神色疑惑:“什么?”
苏融抬手将一沓供词甩到地上,傅水乾无奈道:“怎么凶巴巴的。”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铁栏旁,拾起那叠薄薄的、甚至还染着血迹的纸,看了几眼,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苏融淡淡说:“是你和他们联合起来,准备杀了我?”
傅水乾垂下手,皱眉道:“当然不是。”
苏融心里也清楚不是,如果傅水乾和那帮人是一伙的,就不会设下这么蠢的局。
傅水乾知道他是苏融,不会拿那么简单的圈套来对付自己。
更可能的是,傅水乾在与西夏的接触过程中,收到了错误的信息,成了西夏手中的一把尖刀。
苏融没说话,傅水乾也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道:“也许是屈打成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