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懒得理这种拙劣的推脱理由,他今日也并不是来要说法的,见傅水乾看完了那沓供词,就准备转身离开。
傅水乾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不明:“你这次来,不会就是帮越晟洗白的吧。”
苏融离去的脚步停了停,嗓音冷漠:“原本以为你能讲得清道理,如今看来,不过无赖一个。”
傅水乾不答,他揉了揉那叠供词,忽然轻轻哼笑了一声:“你还真就宠他。”
“当年是,现在也是,”傅水乾眼神沉沉,笑道,“一有什么委屈他的地方,就上赶着去处理。”
苏融蹙起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水乾自顾自继续道:“你对他这样好,他又怎么报答你的呢?”
“他日日夜夜肖想你,仗着你的纵容做些龌龊事,躲在暗地里觊觎你的身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融打断了:“闭嘴。”
傅水乾顺势闭上嘴,带着笑意看苏融的神情,似乎想从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出一丁点愤怒。
苏融瞥了他一眼,目光冷静:“我与越晟的事,不需要他人的评判。”
“他敬我多年,从未真正做过任何不妥失矩之事。”
苏融说:“我喜欢他,与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只在我本心。你若是想用这个理由挑拨离间,还是省着点力气。”
傅水乾沉默了下来。
“算了,”他走回牢房中央,背影懒洋洋的,“随口一说,就是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下凡,喜欢上普通人,还是个男人。”
苏融:“……”
他转身离开,这次傅水乾安静着,始终没有再开口,苏融也就没有回头。
苏融提着灯笼,刚要转过一个拐角,结果差点撞上一个人。
他惊讶地抬起眼,发现竟然是越晟。
越晟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混杂了内疚、羞耻、愤怒、高兴、酸意等多种情绪。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等越晟回过神来,才牵着苏融走了出去。
“陛下方才,”苏融一出来,就问越晟,“在偷听我们谈话?”
“……”越晟很想否认,但最后还是闷声道:“孤只是下朝后来找你。”
他怕傅水乾那厮又说出什么妖言来迷惑苏融,焦躁地赶至刑部大狱,却正好听见苏融和傅水乾的最后几句对话。
越晟别开头,不去看苏融的眼睛,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
又酸涩、又欣喜,像是咬了一颗裹着蜜糖的酸果子,初尝时以为是令人难受的涩意,最后却被甜到了心尖上。
他的太傅啊……越晟叹息,不禁愈发攥紧了握着苏融的手。
*
虽然越晟从边关回来了,但与西夏的战事却依旧如火如荼。
傅水乾下狱后,大殷暂时平定了内乱之患,开始拿出全部精力对付这个虎视眈眈的邻国。
西夏重病在床的国师楚璟支着病体,亲自到了边关指挥作战。
听说这男人只剩一口气,竟也强撑着出谋划策,大殷击败西夏的步伐由此被拖缓了许多。
就在两国战事胶着之时,突厥忽然派使者来信,由新可汗亲手写的结盟信,递到了越晟手里。
信是诺敏写的,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当初天真活泼的五王子已然成长为出色的掌权者。
他在信里直言,突厥可以倾尽全力帮助大殷击败西夏。
条件是越晟许诺,三十年内大殷与突厥两国友好相交,不允许发生任何侵犯行为。
苏融持着那封信看了好几遍,除了诺敏的字实在写得有点丑之外,信的内容字字锋芒,竟是考虑周全,颇为老练。
“诺敏变化挺大,”苏融点评道,“等有机会,我要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越晟黑着一张脸坐在御案后,闻言眉头紧皱:“你还想见他?”
“唔,”苏融说,“是有点。”
越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拂开案几上凌乱的奏章,沉声道:“他这样针对孤,你很高兴?”
苏融不明所以:“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你不就准备打完西夏打突厥了?”
越晟紧紧盯着他,眼神越来越幽深:“你究竟是护着他,还是护着我?”
只要面前的人说错一句话,他就……
苏融皱皱鼻子,突然说:“啊,好大一股酸味。”
越晟:“……”
苏融把信纸放在御案上,总算不再调戏越晟了,正色道:“与诺敏无关,我确实不希望大殷近年多起战事。”
越晟登位不过短短三年有余,先皇在位时,昏庸无能又好穷兵黩武,大殷国力一日日被消耗下去,曾经的天下霸主,如今才会屡次被周边小国骚扰。
越晟听了他的话,仍是不太甘心:“先打了再休养生息也行。”
“不可不可,”苏融拿了枚冰镇酸梅咬了咬,含糊不清道,“陛下三思啊。”
越晟:“为什么?”
苏融看看他,神色惊奇:“陛下真的不知道?”
越晟:“……什么?”
苏融扼腕叹息,连吃了好几枚酸梅泄愤:“陛下你现在声名那么差,竟然还想变得更差吗?那我跟着你,迟早性命不保哇!”
越晟:“……”
他突然扔了朱笔,一把扑过去压住苏融,咬牙切齿道:“太傅这是在教训孤?”
苏融措手不及被他压住,推了好几下都推不动,索性就这样懒懒躺在美人榻上,开口说:“怎么,身为天子之师,还教训不得你了?”
越晟低头看着他,苏融刚刚吃了好几颗酸梅,唇角染了点艳紫色的痕迹,给那原本颜色略淡的唇衬得勾人非常。
越晟忍不住凑上去,盯着他唇上沾的酸梅汁,眼睛里的神色很明显。
苏融警惕:“不准乱来。”
越晟扼腕叹息,只好转过身,也拈了一枚酸梅放入口中,吃的时候慢吞吞,还要故意盯着苏融看,仿佛咬的不是酸梅,而是眼前的什么似的。
“好酸。”越晟盯着苏融的眸子,故意道:“太傅总说孤是醋坛子,可孤觉得,太傅尝起来也一定很酸。”
他特地在“尝起来”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越晟如愿以偿地看见苏融偏过微红的脸,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斥道:“放肆。”
越晟按着他:“孤还会更加放肆,更加……欺师灭道。太傅又准备怎么教训孤?”
论脸皮,苏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越晟的,当即动了动,想从他身下挪开。
越晟却狠狠扣住他的腰身,低声道:“其实有很好的教训方法,太傅要不要试试?孤一定保证乖乖的……怎样都依你。”
苏融下意识问:“如何?”
越晟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苏融初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才回神,一掌呼到越晟头上,恼怒道:“不可能!”
越晟生生挨了他一巴掌,也不觉得疼。
苏融身体孱弱,手劲也软绵绵的,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两人在美人榻上闹了一通,差点滚到地上去,直到小太监来传话才消停下来。
“陛下,副都御史郁大人求见。”
郁文星进来的时候,正巧听见内室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他疑惑地抬起眼,却被一扇屏风挡着,瞧不真切。
“臣郁文星,拜见陛下。”他老老实实跪下来行礼。
过了半天,里头才有人沉声道:“过来。”
郁文星绕过那扇屏风,一眼扫见窗边坐着的另一人,雪衣乌发,肤白唇红,正在低着头看书,不知道为什么侧脸还染了一丝薄红。
郁文星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苏融也在御书房里。
他收回目光,就听越晟问:“好看么?”
郁文星点点头:“好看。”
越晟:“还要不要继续看?”
郁文星后知后觉发现气氛不太对,但他秉性耿直,还是认真道:“不了,臣谨听陛下教诲。”
越晟冷冷笑了一声。
苏融把书卷成一团,敲了敲手心,无奈道:“讲正事。”
越晟稍微收敛了一点阴沉的气势,他刚刚把苏融惹毛了,现在也不敢再放肆,淡淡开口:“孤令你暗中查办傅氏,做得如何?”
把郁文星带回京城是苏融提的建议。
他难得见这样不卑不亢的官员,郁文星心性极为单纯,同时又不缺聪明才智,留在广宁县当一个小小县令是屈才了。
朝中的臣子派系复杂,却没有一个以越晟为核心的团体,苏融想着起用一些末微良臣,也好给越晟铺路。
——虽然这个把郁文星带回来的提议,让越晟不太高兴就是了。
苏融安静地听着郁文星条理清晰地陈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其他的事,等郁文星退下之后,他才出声道:“陛下为何一直沉着脸。”
越晟看郁文星不顺眼,全在那家伙一进御书房就盯着苏融看,因此语气不满:“他看你。”
苏融把书放在榻旁,问:“人都有眼睛,为何不许他看我?”
越晟目光冰冷,毫不犹豫道:“只有孤能看。”
“……”苏融总算发现了,越晟这狼崽子似乎有点……严重的偏执倾向。
也许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趋势,越晟就算是年少的时候,也时常表现出对苏融强烈的独占欲。
但那时他不过是个小皇子,即使心中藏着什么,也很少明面上表现出来。
苏融难得还有印象的一件事,是先皇赐了越晟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画眉。
苏融去了他的住处,很喜欢这种漂亮的小玩意儿,于是花了点时间在逗鸟上,让越晟在殿内自己写课业。
结果第二天苏融再去,就发现那只画眉不见了,小越晟皱着眉头,不耐烦道:“送人了,你总盯着它看,都不教我写字。”
“……”
回忆一晃而过,苏融轻轻蹙眉,见越晟还满脸阴郁,于是随手帮他研了会墨,轻声转移话题:“不说这事了,等西夏事毕,陛下同我出去走走吧?”
越晟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开来,总算不再皱着眉了,他问:“你想去哪?”
苏融想了想,提议道:“江南?”
京城夏季炎热,南下避暑是个不错的选择。说起来,越晟小时候不受重视,先皇没有带他南巡过。当上太子后又政务繁忙,越晟竟是没去过几次江南。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不过既然苏融想去,越晟就道:“都依你。”
苏融研着墨,心不在焉地想,等把越晟拐出了宫,希望能带他散散心,开阔一下胸襟,认真把他各类不好的小毛病治一治。
他叹了一口气,若不如此,自己迟早要被越晟欺负折腾到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再隔一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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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传情
八月,突厥与殷朝达成连盟共识,出兵攻打西夏。
原本与大殷在边境对峙的西夏兵慌忙后撤,大殷乘胜追击,带兵将领典弘于数百米外挽弓搭箭,一箭射入撤退中的西夏国师楚璟后心。
楚璟立毙,军队更是乱成一团,年幼的皇帝无力支撑大局,西夏由此陷入长达二十余年的动荡局势中。
而越晟在处理完琐碎的政务后,带着苏融启驾南巡。
这也许是大殷历史上人数最少、队伍最短的一次南巡了。
原因是越晟的后宫空空如也,往常帝王南巡,再怎样也要带十几个妃嫔,加上伺候的宫人,就是一个庞大的人数。
……至于越晟,他懒得坐那摇摇晃晃的御驾,也不喜太多人挤在周围服侍。
于是南下路途上,很常能见到奇怪的场景——越晟冷着脸一骑绝尘在最前面,后头一大堆侍卫宫人追着他跑。
而队伍中端,又有一辆宽大的马车慢吞吞前行,冰鲛垂帘、坠角铃铛,貌美的宫娥跪在门口轻轻打扇,甚至连马车轮子都垫了棉,为得是减少震动,以免惊了里头那位贵人。
苏融睡在里面,随着天气炎热,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能睡。
而且梦境频繁,醒时常常胸闷头晕,随行的太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苏融倚在软榻上,收回手,淡淡道,“出去吧。”
随行太医是个年轻人,姓李,是陆太医的关门弟子。
他有心要再替苏融诊一会儿,苏融却别开头,懒懒倦倦开口:“我困了,下去吧。”
李太医只好退下,将要跳下马车的时候,忽然又听见苏融轻声说了一句:“在陛下面前好好说话,别让他烦心。”
李太医低头:“是。”
垂帘放下,苏融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睁着眼睛发呆。
周围的熏香是他喜欢用的味道,马车内的陈设用具无一不精,都是按着苏融挑剔的喜好来的。
现在是暮色时分,再过片刻,越晟应该就会骑马回来,钻进他的马车里,和他闹腾。
车外鸟雀啾啾,原本是很美好的时刻,苏融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