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竹此时却睡熟了,窝在被子里不肯动,迷糊道:“这样早,再睡一会儿。”
秦瑟道:“我带你去见师祖,今日算是正式拜见,不能缺了礼数。”
顾玉竹顿时清醒了三分,翻身坐起来匆匆穿衣,心中不免忐忑,道:“我……我……”
秦瑟柔声道:“别怕,至多不过是他不许你入门,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玉竹发愁道:“这还不够糟糕吗?”
秦瑟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改改称呼,唔,以后你叫我秦郎便是,那也不错。”
顾玉竹被他肉麻得浑身一抖,气恨道:“你正经点儿!”
秦瑟笑着摸他头顶,道:“我带你过去看看,若是师父在正厅见我们呢,这就不太妙;在他住处的话,就好得多。”
顾玉竹匆忙穿衣洗漱,随着秦瑟到了卢微居住的院落,见秦瑟命那侍从通报,一颗心不由得高高吊起。不久听那侍从回来道“二公子两位请里面走”,这才放心。
卢微似乎也刚刚起床,坐在椅上系衣带,一面打呵欠。
顾玉竹跨进门去,跪在地上叩头,道:“不肖徒孙顾玉竹拜见师祖。”
卢微道:“是不是你师祖,这个再商量。你们吃了没有?”
秦瑟行了个礼,道:“还没有。”
卢微道:“正巧我也还没吃,一起吃。嗯,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别跪了,起来。”
顾玉竹站起身来,不知卢微究竟是喜是怒,不由望向秦瑟。
秦瑟微微一笑,招手要他坐在自己身边。不久,侍从端了点心粥菜上来,顾玉竹吃在嘴里,也不知其味。秦瑟边吃边道:“怎么没见师兄和师弟?”
卢微道:“两只懒虫多半还在睡觉。这种天气本该好好睡觉,我想着你必定会早早过来吵我起来,左右睡不好,不如起床算了。”
秦瑟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掐指一算,上下五百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卢微呸了一声,道:“我若这么厉害,三十年前就不会捡你回来,倒还能少生些气,多活几年。”
秦瑟吃吃一笑,埋头喝粥,半晌又道:“师父,我想起有一件事。你见过一个叫做越明川的人吗?”
卢微笑眯眯地道:“哦,那家伙,不错,是我叫他去找你麻烦的。兴师问罪来了?”
秦瑟笑道:“岂敢岂敢。”
卢微道:“说起来那个越什么死了没?”
秦瑟道:“大概没死。我却差点死了,秦淮河的水可真不好喝。”
卢微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当是清理门户了。你们两个搞得一团乱,真叫人看不下去。小秦儿你前些年看来过得太安逸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也差点把你坑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老子一把年纪,还要给你收拾乱摊子?”
他顶着一张十六七岁的脸,自称“一把年纪”,实在是不相称。
秦瑟郑重离座,跪下道:“师父说的是,是我太过粗疏大意。今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
秦瑟跪了,顾玉竹哪里还敢坐着,跟在他后面也跪下,道:“师祖,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卢微道:“得了,都起来起来。吃顿饭还要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唉,真伤脾胃。哪天我要是早死了,一定……”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秦瑟站起来拍拍衣上尘土,凉凉添了一句:“不用问,必定是被我和师弟气死的。”
卢微瞪他一眼,道:“吃你的饭!”
吃过早饭,卢微将顾玉竹赶出去,留下秦瑟说话。
顾玉竹不得不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秦瑟。秦瑟挥挥手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笑道:“师父有什么事?
卢微问了他些教中事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季涟跟你们来了没有?中午叫他烧几道菜吃吃。”
秦瑟道:“没有,小涟若同来,教中无人主事。”
卢微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孩子自小与你青梅竹马,模样长得也不错,当初在教中我着意调教他学了一手好厨艺,原本想着你俩在一起之后,你也不会委屈了肚子,你怎么偏偏不喜欢?”
秦瑟笑而不语。
卢微想了一想,道:“那个叫越什么川的,对那小白眼狼倒像是一片真心,你不如成全了他们,回去好好跟季涟过日子。”
秦瑟微笑道:“小涟对那个越什么川也是一片真心。”
卢微哼哼几声,道:“你们这些小崽子。罢了,你也去吧。”
顾玉竹在那小院外等着,里面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在院前转来转去,几乎把青砖地面踏出两条道子来。见秦瑟出来,急忙迎上去,道:“怎么样?”
秦瑟笑道:“什么怎么样?”
顾玉竹道:“我……师祖他……我……”
秦瑟笑着摸他头发,道:“没提你的事,我们去山上玩一玩。”一面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小涟那里怎样了。”
此处叫做青神山,秦瑟少时在这里住过几年,后来才随卢微去了太湖之中的青雀教,他不识水性,缘由也正是在此。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沿着山路缓缓行走,秦瑟对此处熟悉至极,一路指点风景给顾玉竹看。
两人沿路走到一汪水潭边上,顾玉竹探头看了一眼,见那水潭碧沉沉的,如同一块上好碧玉,旁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镌“唤鱼潭”三个大字。顾玉竹奇道:“这水潭为什么叫做唤鱼潭?当真唤得出鱼?”
秦瑟点头,道:“你试试。”
顾玉竹清了清嗓子,道:“鱼儿鱼儿快出来。”
等了半晌,水潭上连波纹也没起一道,不由失望道:“假的。”
秦瑟失笑,轻轻击了击掌,不多时,果然有一尾红鲤鱼从潭底游上来,甩了甩尾巴,在水面上来回游弋。隐约见到水下又有几尾鲤鱼在游动。
顾玉竹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一面学着秦瑟也击了击手掌,潭底的鲤鱼果然成群结队泛上来,有黑有红,倒是红鲤鱼多些。这许多鲤鱼在水面了聚了一会儿,又渐渐散去。
秦瑟笑道:“我小时候经常来看鲤鱼,究竟是什么道理,就没人说得出了。”
两人在山上又走了一会儿便回去,晌午顾玉竹小睡片刻,醒来时不见秦瑟的踪影,他问了侍从,答说二公子被大公子和三公子请去喝酒了。顾玉竹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思前想后,一咬牙打定了主意,穿衣下床,走到卢微居住的院落外,请侍从通传求见。不久那侍从出来,笑着请顾玉竹入内。
顾玉竹心中忐忑,随着侍从走进去,老远便见卢微立在廊下等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顾玉竹走到近前,跪在院子里叩了个头,道:“徒孙拜见师祖。”
卢微道:“你来做什么?不怕我杀你?”
顾玉竹道:“徒孙自知罪孽深重,师祖如何处置,徒孙都绝无半句怨言。”
卢微点了点头,道:“自从我见到你以来,这句最像是人话。”他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你为什么干那些事?小秦儿从来也没亏待过你。你说出个道理,我不怪你;若不然,就算小秦儿要跟我拼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玉竹早知他必然有此一问,当下将幼年如何遭遇灭门惨事、如何藏匿在暗处听到蒙面人自称是青雀教属下之事讲了。
卢微听完了,大是不满,道:“顾氏山水秋色楼以前在江湖上虽然赫赫有名,与我青雀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好好地怎会去惹事?再者,百年来被我们青雀教灭门的派别,何时有过夜里遭遇偷袭?又有哪一次藏头露尾地蒙面了?”想了一想,又道,“不过你那时候太小,也想不到这许多,倒也其情可悯。这么说起来,你是流落在外时被小秦儿捡到了?”
顾玉竹道:“是。”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那时师父没说要我做弟子,只要我服侍他,他答应教我武功,我才跟他走了。我……我那时不懂什么叫服侍,后来……后来误以为他是仇人,又被他硬来,才……”
秦瑟自小性子狡黠,卢微虽是他的师父,时常也有管束不住之感,此时听顾玉竹亲口描述如何让秦瑟跌了一个大跟头,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干得好!”猛觉自己太过忘形,急忙一板脸,又道:“后来你二度将山水秋色楼灭门,想来是知道了真相,为何又算计小秦儿?”
顾玉竹低声道:“我怕师父知道那时的事情,不愿再要我。我……以后再不敢了,师父也责罚过我。”
卢微哼了一声,道:“我和师兄这几个弟子里面,小秦儿最不叫人省心,你也是一样。”
顾玉竹不敢答话,深深将头俯下去。今日这雨不曾停过,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住,顾玉竹在雨里跪久了,外裳几乎湿透,此时便听卢微道:“你先回去,换一身衣服。收不收你入门,我要好好想一想。”
顾玉竹应一声是,叩了个头退出来,出门便见秦瑟撑了伞在外面等他,微微一惊,心头随即一片温柔,上前叫了一声师父,道:“喝酒喝完了吗?”
秦瑟脱了自己外衫,替他披在身上,柔声道:“也没喝多少。”揽着他往回走,在他濡湿的头发上吻了一下,道:“师父不肯认你也没什么,我要你。”
顾玉竹低声道:“你带我回来,总是想师祖认我的。”
秦瑟微笑道:“那倒不然,我原想师父或许不肯认徒孙,徒弟媳妇却总是要见一见的。”
顾玉竹陪他走了半晌,这才低低“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秦瑟约了钟乐之与李雁书,带着顾玉竹向卢微正式见礼。卢微居中而坐,扫了四名小辈几眼,心中极为不满,道:“你们一个比一个不像样子!小秦儿你从来是不吃亏的性子,这小玩意儿做下这种事,你居然也忍了;还有李雁书,你更加不像话,你师兄留着左护法的位子,你不肯干,非要去开山立派,弄出什么花样来了?以后别说是我弟子,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转向顾玉竹,道:“你就更不用说了,哼哼!”
李雁书嘀咕道:“寨主也是正经行当,百年之后,我飞梁寨也是江湖一大帮派呢。”
卢微瞪眼道:“百年之后,你埋到哪里都不知道!”
李雁书年纪最小,素来很得卢微宠爱,小小拌几句嘴也不算什么。顾玉竹自然是低头不语,不敢说话,秦瑟安抚地轻轻抚摸他肩背。
卢微顿了顿道:“小秦儿,听说你在教中已经正式收他做弟子了?”
秦瑟道:“不错。”
卢微斜他一眼,道:“生米都已煮成熟饭,干什么还要我点头?不答应也只好答应。”
顾玉竹大喜,道:“多谢师祖!”跪下正正经经叩了八个响头。
卢微道:“下回再出什么事,我是绝不会管你们了。”
钟乐之捧了一杯茶给他,道:“师叔消消气,师弟也是爱护弟子心切。”
卢微接过来喝一口茶,大是满意,道:“还是乐之最贴心合意,师兄虽然走得早,不过收了个好徒弟,也算是不枉了。”
秦瑟凉凉地道:“雁书、阿竹,你们都记住了,为了师父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咱们还是没出息的好些。”
卢微拍桌道:“秦瑟!”
秦瑟道:“师父息怒,火大伤肝,对身体不好。”
卢微怒道:“你们两个,明天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话虽如此说,秦瑟与顾玉竹又在山上住了几日,才向卢微辞行。
李雁书恰好也在,听说秦瑟要走,欢快道:“师兄路上慢行,若是日后有了孩子,一定记得请我喝满月酒。
卢微虽说脸色不太好看,仍从袖中取出一物丢给顾玉竹,道:“拿着吧,你的。”
顾玉竹接在手里,定睛一看,却是与那日秦瑟命自己送给李雁书一样的白玉牌,那时候匆匆一瞥,这才看清楚玉牌上刻了“抉微”二字,原来是抉微门的标志之物。
他心中欢喜,行礼道:“多谢师祖。”
秦瑟搂着他,微笑道:“我们回去。”
第十章 逍遥游
当日两人离了青神山,一路悠闲地往洛长天的住处走去,刚刚走到山脚处时,忽听有人在后面叫道:“师兄,师兄!”
秦瑟听出是李雁书的声音,停下步子等了片刻,问道:“怎么?”
李雁书追上来,喘了几口气,笑道:“师兄,这回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秦瑟微笑道:“自然是大恩不言谢。”
李雁书叫道:“喂,这可不成!”
秦瑟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师父命我抓你回去做左护法,这事我就当做没听到便是。”
李雁书大喜道:“那好!”高兴过了,却又忍不住狐疑,道,“师父真的这么说了?”
秦瑟眨了眨眼,道:“不信你去问。”
李雁书缩了缩,道:“那还是算了。总之你答应过,以后不能再逼我去给你做左护法。”
秦瑟点头笑道:“一言为定。”
赶了大半日路程,两人回了洛长天的住处,洛长天却不在那里,方镜波听到侍从禀告,急忙出来迎接,惊喜道:“教主,少主,你们回来了。”
秦瑟微笑道:“总算是平安无事。”
方镜波道:“少主身体觉得怎样?”
顾玉竹道:“很好。”
秦瑟道:“方堂主,本座这几日便要回去了,你随着一起走可好?”洛长天原本便打算搬回杭州故居,秦瑟料知方镜波必定会陪他一起,却故意说出来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