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眨了眨眼睛:“那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吗?”白易潇看着林渐道,“许太师在朝中一向是主张安抚北狄,和梁国开战的,不然她女儿不会收秋桐这样的人在身边当侍女。”
“这个,大表弟最近好不容易考虑和梁国议和了,许妃要是当了皇后,许太师更加如日中天,朝堂上一边倒支持他的政见,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林渐:“!”
“你辛辛苦苦了半天好不容易完成的任务,转眼就付之东流,而且还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白易潇拍了拍林渐的肩膀,“不过,你跑都已经跑了,现在大表弟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回去了,只怕是……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
白易潇凑近林渐,笑嘻嘻地冲林渐挑了挑眉:“说不定把你绑在床上,然后……”
林渐:……然后又给我读酸诗吗?
那可真够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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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前
早朝散会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一边离开,一边议论。
“林渐此人和梁国北府军干了多少罪大恶极之事?!光北州一战一人斩我七十二员猛将,兵马损失数万。此等切齿国仇,商国何人不想把他凌迟车裂剁碎了?”何尚书道,“但是眼下看来,陛下为了议和,是不会动林渐了。”
一名瘦瘦的大臣道:“虽然陛下是为了国家大局考虑,可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不是这样?”一名胖大臣叹了口气,道,“我二弟在战场上生生被他砍断一只手,老母在家日日以泪洗面,盼着林渐不得好死。陛下要和梁国议和保林渐无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和林渐同归于尽都不能答应!”
许太师挺着肚子走在路上,压低了声音悠悠道:“老夫倒是听说了一个可靠消息,不知你们各位有没有兴趣?”
胖大臣问道:“许老太师有何高见?”
许太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大臣,道:“老夫听宫中有人说,陛下把林渐藏在蘅芜殿了,消息十分可靠,老夫可以肯定。”
“怪不得怎么也打探不到林渐人在何处。”何尚书道。“陛下竟然把他藏在宫里,也藏得太好了,是怕我们会对他不利吗?”
“蓝侍郎。”许太师转头看着胖大臣道,“宫里不是有你的亲信吗,可以让他们去办,做得干净点。”
蓝侍郎小声道:“这……只怕陛下查出来了……”
“陛下现在护着林渐为了什么?为的是陛下要和梁国议和。”许太师道,“你以为陛下不愿意杀他吗?只不过是为了议和得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只要梁国没了林渐,也不足为惧,又有陛下在,他们还敢真翻脸不成?而且你是国之栋梁,你杀一个敌国的罪人,正合陛下心意,陛下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追究的。”
“再者,皇帝封后必定大赦天下。”许太师用手拍了拍蓝侍郎的肩膀,“你做出这利国利民之事,就算真查出来了,陛下和百官都会借此机会为你洗脱,哪里会与你追究?”
“是啊是啊。”何尚书附和道,“许老太师说的在理。”
许太师继续道:“再说,现在商国人人痛恨林渐,只要能杀了他,朝中多少人不拥戴你?以后,蓝侍郎你可是要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啊。”
第13章 恕难从命 午朝门外还是下狱?
蘅芜殿
大概是因为白日里和白易潇说了一句“家都没了”,林渐在夜里恍惚怅然地做了个梦。
林渐梦到了自己“家”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林渐还是小小一个团子。
皇兄们把林渐推倒在地上又踢又打,他们围着林渐,手指戳着林渐叽叽喳喳地骂: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我母妃和我说了,他就是个狐狸精的儿子!”
“都是他的狐狸精娘迷惑了父皇,父皇才会一直向着他,才会不来看我们的!”
“你们看看他那双眼睛,只有妖精的眼睛才是这种颜色!恶心死了!”
“打他!不要和他玩!”
“……”
“林鸿渐,你给我去死!”四皇子举起的一巴掌还没落到林渐脸上,就被一只大手抓住。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住手!”
“哼,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林沐辰吗?”四皇子冷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回头和另外几个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二皇子林沐辰。听说前两日里是他母妃生辰,他在父皇的书房前跪了一天,求父皇去见见他娘。结果父皇走出来了,却不认识他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皇子哄笑起来。
林沐辰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蓝色长衫,长衫的衣袖下,暗暗紧握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
“这还不算,林沐辰你还不知道吧?”四皇子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迸出来,走近林沐辰说道,“父皇他当时回你说国事繁忙,下次有空再说。其实是赶着带他的宝贝林鸿渐去后花园里逗猫玩儿了,你知道吗?哈哈——”
“啊!”四皇子还没来得及笑完,笑声就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惨叫,被一拳打地仰面倒在地上。
其他皇子见状,都愣了一下,纷纷上前与林沐辰动手,都被林沐辰掀倒在地。
“林沐辰,你还挺会趋炎附势啊,你是想讨好林鸿渐当他的走狗是吧?行,咱们走着瞧!”四皇子抹了一把鼻血,带着其他皇子转身逃走。
林沐辰低下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团子,半蹲下来,对林渐伸出一只手。
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抬起长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林沐辰,两只小手一把抱住林沐辰的手,像只猫一样把脸蹭了上去。
林沐辰微微勾起唇:“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怕我也要打你?”
小小的林渐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抬头看看林沐辰,一脸无措。
林沐辰笑了笑,把林渐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廊道边坐下,握住细细的小胳膊,掀开他的衣袖。
细嫩的小胳膊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瘀血,和一大片红红的擦伤,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挨打。
林沐辰微微蹙眉,问道:“他们总是欺负你吗?为什么不告诉父皇?怎么也不上点药?”
林渐看着林沐辰,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如果去找药,父皇就知道我受伤了。如果父皇责怪他们,他们就更讨厌我了。”
林沐辰看着林渐,问道:“那你怎么也不知道还手,就任他们打?”
林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且诚实:“我怕……把他们打残了……”
林沐辰:“……”
林沐辰盯着林渐,眼底黯然,不觉握紧了手中细细的小胳膊。
也是,父皇一生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又只对眼前这个小团子视若珍宝,从来都是手把手教他武学和剑法。这孩子说话虽然实诚了点,但他若是真要动手,这年纪的孩子下手还不知道把握分寸,真能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兄弟都给打残。
林渐被林沐辰握疼了手腕,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哥?”
林沐辰一怔,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入眼是被自己掐红的胳膊,和满臂的伤痕。
林沐辰看着满手臂的伤,问道:“你受了这么多伤,感染了会很严重的。你不疼吗?”
“没关系的。”林渐垂下眼眸,做错了事情一般小声道,“我自己一下就好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过来,我去给你擦点药。”林沐辰拉住林渐小小的手,把他带回了芷兰殿。
从那以后,林渐就像个小猫似的黏上了林沐辰。
林渐的母亲去世得早,虽然父皇尽力爱护,但国事毕竟繁忙,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林沐辰的母亲兰妃又很喜欢林渐,常让林渐到芷兰殿来,让林沐辰陪他一起玩儿。
林沐辰每日里专心读书,不问寒暑。夏天林渐就在一给他扇风,冬天就时不时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小猫或者小鸟放在桌上,用暖洋洋的小毛茸茸去蹭林沐辰:“二哥哥,陪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林沐辰总是说:“好,等我看完这一章。”
林渐不会一直撒娇,听到林沐辰这句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林沐辰看书的样子,等他把这一章书看完。
林沐辰很少看到林渐学习,除非父皇有空亲自盯着他,否则就是到处乱跑捉鸟逗猫,功课能偷懒就偷懒。但林渐最喜欢拿着林沐辰的功课在父皇面前炫耀自己二哥有多厉害,求父皇夸一夸二哥,从此,那个从前记不住林沐辰名字的父皇每次都会不吝赞扬林沐辰,甚至大手一挥赏赐芷兰殿珍宝玉帛无数。
……
那是林沐辰唯一有机会看到父皇笑容的时候,虽然那双看尽繁华兴衰的淡漠眼眸里,每每泛起如水的温柔,永远都只能盛着一个人的身影。
但是那个人,好像的确有一种魔力,让林沐辰也愿意像父皇一样,用一生守护。
林沐辰喜欢春日里,他捧着不知名的小野花插在桌角的花瓶里,抱着一只几乎和他自己个头一样大的老橘猫在书案前跑来跑去,让枯燥无味的书房里充满生机。
夏日里坐在殿前廊下,林沐辰和他一起数着满天繁星,给他说故事。林沐辰最喜欢看他小小的脸上写满期待和崇拜的样子,然后靠在自己怀里睡去。
秋猎的时候,他总是百发百中,却把所得的猎物全都塞到林沐辰手里,看到林沐辰得到父皇的赏赐嘉奖,他站在一边笑得比谁都开心。
冬日里,大雪把竹叶压到窗前,林沐辰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雪声。
林沐辰深深眷恋这一切,却也亲手摧毁了一切。
林沐辰忘不了林渐听到先帝废太子立二皇子为皇帝的遗诏时,那冰冷失望的眼神,林渐看着林沐辰冷冰冰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给你。”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来宫中给自己解围后,林沐辰听说太后单独召见他,放心不下连忙跑去找他。那时他的车已经在宫门前准备离开,林沐辰追上前问他有没有被为难,他只坐在车里看了林沐辰一眼,冷淡地说要回去休息了,命人把车帘放了下来。
林沐辰站在宫门口,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手中捧着他最爱吃的红糖糕凉了,也没脸再递出去。
千里之外,梁国的皇宫里,身披着龙纹睡袍的帝王从同一个梦里惊醒。
林沐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唯有满眼冰凉的金色床幔,轻轻唤了一声“鸿渐……”
再也没有一张灿烂的笑脸跑到面前叫“二哥”。
“陛下。”只有一名高高瘦瘦的内侍走上前,递了一块帕子给林沐辰,问道,“陛下是又梦见小殿下了吗?”
“鸿渐……”林沐辰从床上坐起来,用帕子擦去满额的汗珠,问道,“鸿渐回来了吗?”
内侍摇摇头,答道:“新派出去的使者都还没回来,小殿下应该也还在商国。”
“栾云晔到底想要什么……”林沐辰蹙眉,从床上起下来,一边让内侍更衣,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他放鸿渐回来,我什么都能答应,他为何什么条件都不提?”
内侍一边为林沐辰更衣,一边问道:“陛下,如果有一件东西能换小殿下回来,你会答应吗?”
林沐辰问道:“什么?”
“你的命!”林沐辰身后,正系衣带的内侍衣袖中陡然显现出一把匕.首,刺向林沐辰的后心。
林沐辰一闪身堪堪险避过,下意识地对门外喊道:“护驾!”
侍卫还没来得及进来,那假扮内侍的刺客没有放过时机,一刀又飞快地反手刺向林沐辰,正好刺中林沐辰的左肩。
林沐辰一手握住刀刃,抬眸仔细辨认了眼前的刺客,淡淡道:“徐幼清。”
徐幼清,当年的太子伴读,才识渊博官任翰林学士,三个月前怀疑遗诏作假愤而辞官。
平日里儒雅温和彬彬有礼的人,此时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色,如同鸿雁失群一般落魄。
“林沐辰,你还有脸梦见小殿下?!你以为他对你还会有兄弟之情吗?你别再做梦了!”徐幼清一手握着刀柄,用力将匕.首往林沐辰的肩头捅得更深,“他不和你争,不过是不愿意和你刀兵相见惹一场生灵涂炭,他对你早已死了心!”
林沐辰的肩头和手上血流如注,目光微微闪烁。
“你以为他真的从小懒惰贪玩吗?他让自己看起来不思进取,就为了让先帝多看到你的好!”徐幼清一手按住林沐辰,对他吼道,“为了让你看起来比他好,他经常挨先帝责骂,你不知道他也最怕看到先帝对他失望的样子吗?!”
“还有,你以为小殿下自己甚至先帝都看不出来你和兰妃在利用他算计他?先帝早就给他留了无数个可以杀你的筹码,小殿下要是不护着你,你和兰妃早就死了一万次!”
说话之间,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林沐辰紧紧蹙着眉,抬手示意侍卫不要上前。
“你以为他和一样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吗?他连把怎么退位让贤把皇位拱手让给你都已经想好了,你却等不及地谋权篡位!”徐幼清不顾已经身陷险境,旁若无人地继续对林沐辰吼道,“他把你看得那样重,你把他当什么?你是怎么对他的?!”
“他在边关苦战三个月就为了给你争取和商国平等议和的权力,好留给你一个安定的边境,你听了兰妃的妖言以为他要通敌卖国害你,几日里派了几十名使者拦截他,让他路上一刻不敢停留累倒在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