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去御膳房蹭吃蹭喝的时候,林渐就已经大概了解过了这座皇宫的布局。
深更半夜,栾云晔的寝宫里没有灯光,御书房的灯却还亮着,栾云晔应该是在御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奏折,可以悄悄地过去打探一番。
林渐一路绕开皇宫的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御书房门外,正考虑要不要去屋顶上观望一下栾云晔的书房内部,只听“吱”一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
一胖一瘦两个太监迈出门槛,手里拖着一个女人血淋淋的尸体。
林渐屏住了呼吸,迅速将自己的目标改为躲到了树后,听一听情况。
两名太监拖着尸体从林渐的面前路过,只听瘦太监窃窃私语道:“啧,李妃真会找死,陛下最恨的就是后宫嫔妃议政,她还上赶着找死。”
胖太监道:“李妃好像说了一句,梁国嚣张至极,要和梁国宣战?难道陛下想议和?这可不像陛下……”
“嘘,轻点。陛下想不想议和咱们不敢说,但是李妃敢议政就是个死……你听说过吗?”瘦太监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听我干爹说,陛下五岁的时候,亲眼看着生母陈妃,被当时干政的何皇后活活打死了。”
“所以,陛下十六岁那年起兵杀进皇宫,把何皇后连同先帝的后宫嫔妃公主三千人,杀光一个不留。以后有哪个嫔妃敢议政,就是个死。”
林渐心中一震。
以前总以为传言有夸张成分,栾云晔还不至于凶狠残暴到屠杀后妃。想不到如今竟有机会亲眼看见。栾云晔一天不杀人都不痛快,连后宫嫔妃都随手就杀的传言,竟不是空穴来风。
突然,一个砚台从窗口飞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向林渐身上。
林渐迅速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一闪。
躺了多日身体还没恢复好,林渐这一闪,不如平日里轻盈敏捷,树丛里“窸窣”一声,隐隐露出一缕青色的群摆。
“刷——”
几乎是一瞬之间,十余名侍卫提刀冲上前,刀尖警惕地对着树丛,将树丛团团围住。
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太监从书房里匆匆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对门外的侍卫道:“陛下让咱家来看看,这外面是什么动静。”
“回高公公。”一名领头的侍卫回答道,“这里面有异动,恐怕有刺客藏匿,您老人家得多加小心。”
“让咱家来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深更半夜敢来行刺陛下。”高公公细声细气地高声说着,却是轻手轻脚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谨慎地往树丛里探头一看。
这一看,不禁愣住了。
树丛里哪有什么凶神恶煞的刺客,只有一名穿着青色宫装的宫女。宫女的头发只是用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束了一下,青丝半掩着肌肤如月。一身青色衣裙,溶溶的白月光洒落在身上,青衣映着花树斑驳的阴影,好似月宫仙子踏入凡尘。
美人看起来总不像是刺客的,高公公愣了会儿,大声问道:“哪一房的宫女,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躲在这树丛里做什么?”
还好早有准备假扮了宫女,林渐压细了嗓音,随口胡编道:“我家娘娘让我给陛下送茶,刚才有点吓人,所以躲在这里……”
高公公问道:“你茶呢?”
林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太怕了,茶打翻了……”
眼前这宫女模样楚楚可怜,令人很难不心生怜爱。高公公同情地看着林渐,道:“算你命大,还好茶翻了。不然就算有茶你也送不进去,有命进去也没命出来。龙颜正不悦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林渐立刻转身离去,突然,身后书房的门“吱”一声,打开了。
金色的灯光落在肩上,洒满眼前。
林渐感受到无形之中有一股冰冷的威压落在身上,只作没有察觉一般,脚步丝毫不乱,镇定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站住。”
第3章 千刀万剐 林渐行刺于朕,罪大恶极……
林渐停下脚步。
不用猜也知道,在商国的皇宫里,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一定是栾云晔。
栾云晔道:“转身。”
林渐乖巧听话地转过身去。
御书房门前,金色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高峻挺拔的轮廓。栾云晔背光而立,一身黑衣比暗夜更沉,带着利刃般寒光的黑眸盯着林渐,冷冰冰地问道:“你是谁?”
感觉到栾云晔冰冷阴鸷的目光落在身上,仔细审视着自己,林渐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暴君的眼神给戳穿了。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发问。
高公公以为这小宫女被君主的威严吓呆了,小声提醒道:“愣着做什么?陛下在问你话呢。”
“参见陛下!”林渐听了提醒,连忙跪下叩首一拜,压着嗓子回答道,“奴婢是……”
“算了,不重要。”栾云晔的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对眼前的宫女是谁并无多大兴趣,漫不经心地转身进了御书房,道,“进来收拾。”
还好。栾云晔每日里过眼的人物无数,想来对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已经没有印象,换了女装便认不出自己。而且他懒得知道一个普通宫女的名字,倒是给了自己不少便宜。若非如此,取名废如林渐差点就想说自己叫什么“小红”“小翠”了。
林渐抬起头时,御书房门口空荡荡,栾云晔早已自己走进了书房,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只听耳边再次传来高公公善意的提醒:“快,陛下让你进去呢,当心迟了陛下怪罪。”
林渐应了一声“是”,别无选择地跟着高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眼神却谨慎地将周围环境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进门转过屏风,只见远远的书房尽头,有三级不高的台阶。台阶明黄的水晶帘幕从两边拉开,水晶帘后摆着一张书桌,桌案的角落里,堆了高高的两摞奏章。
栾云晔坐在桌案前,身旁坐着一个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坐在栾云晔身边的人,一身银白长衫,外披浅紫绣银纹氅衣,青丝如瀑,头戴嵌紫水晶的银冠,气度风流潇洒,不似尘世中人。
林渐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穿紫衣的,竟然是自己的故友白易潇。当初虽然知道白易潇是商国人,但想不到他还能与栾云晔有关系。
林渐刚转过屏风,就听白易潇在对栾云晔说:“梁国派来那个郑元衷还说,不论我们提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只要放了林渐。他们为何不惜代价一定要把林渐带回去,这个林渐到底……”
白易潇的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了林渐,愣住了。
林渐就像不认识白易潇一般,走进书房对栾云晔屈膝行了个礼,就开始干活。
刚才栾云晔应该曾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还没人敢进来收拾过。地上躺着碎瓷的残骸,勉强可以猜测出碎的是一只杯子。地毯上,还有一小滩水迹、一些茶叶的渣滓,混着大片的血迹。
林渐蹲下去,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片。
手还没碰到碎瓷,一把扫帚就被塞进了手里。
林渐抬起头,只见是刚才帮自己解围的那个高公公,好心地给自己手里塞了一把扫帚。
高公公用眼神指了指扫帚,示意林渐用扫帚去打扫碎片。
林渐感激地对高公公微微点头,用扫帚一边扫地,一边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
白易潇的目光一动不动,还盯着正在扫地的林渐,没有回过神来。
栾云晔语气不善,问道:“表哥,你在看什么?”
听到栾云晔叫白易潇表哥,林渐一边扫地一边暗暗咬牙。
白易潇竟然是栾云晔的表哥?所以自己竟然曾经和暴君的表哥做了最好朋友,还和他讨论过暴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想都觉得刺激。
“哦,没什么。”白易潇回过神来,继续道,“这个林渐,臣派人仔细查过了,但是除了他过往那些让敌人闻风散胆的战绩,并查不出其底细来历。”
“不过既然能让梁国如此重视,想必对梁国十分重要,身份也绝不是个普通的梁国将领这么简单,绝对不能放他走!”
林渐手里“刷刷”地扫着地上的碎瓷,差点没把碎瓷砸白易潇脸上去。
“况且,”栾云晔道,“林渐行刺于朕,罪大恶极,岂能放走。”
林渐:???
白易潇放低了声音,谨慎地问道:“林渐真的是来行刺您的?”
栾云晔幽幽答道:“林渐行刺朕,长雁关数万将士有目共睹,人都撞在朕怀里了,若非朕及时反击,必遭暗算。并且,他还随身携带毒.药,想是还有其他谋划。”
林渐:“……”
谁撞你怀里了???
而且那药是给我自己吃的,再说也不算毒.药啊。
“就这般,还妄想全身而退。”栾云晔冷哼一声,道,“表哥,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林渐正低头扫地,听到栾云晔那一声冷哼,感觉从头冷到了脚。
白易潇道:“按理来说,行刺皇帝,历来都是要游街示众、千刀万剐、车裂凌迟。但是……”
栾云晔似乎并不想听白易潇的“但是”,直接打断道:“不错,此事就交给表哥。”
偷听的功夫,林渐按捺着自己真的冲上去刺杀暴君的心情,已经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瓷和茶叶,再将地上的血迹茶渍都用湿拖把拖了一遍。
血迹混着清水,越拖越脏。
林渐刚才吐了一阵,有些胃疼,此时忍得额上微微沾了一层细汗,抬起眼眸悄悄看了栾云晔一眼。
还好,这个暴君和白易潇正在谋划怎么陷害自己,而且陷害得十分认真,两个人都没有给过地毯一个眼神,否则林渐怀疑自己会有幸立刻成为今晚第二个血溅书房的人。
林渐心里暗暗分析,其实这第一遍看似越拖越脏,只是脏污的范围稍微扩大了,血水是有被稀释的。只要用清水多刷几遍,就能把血迹越刷越淡,直到清洗干净。
然而,林渐还没来得及把多拖几遍付诸行动,腹中又一阵翻腾,捂着胸口呕了出来:“咳……”
这样的动静明显藏不住了。林渐赶紧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一个寻常宫女哪里会突然吐血,至少别被暴君看出来自己吐了血。
栾云晔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林渐身上。
大概是因为咳得难受,微红的眼角带着一丝泪光,人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还一脸茫然无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身形清瘦得有些可怜。
栾云晔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下移,一路走过纤腰长腿,看到了被林渐拖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的地毯,和地上一点新鲜的血迹。
林渐自己也立刻意识到地上的血迹有点过于新鲜,手中拖把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挪,在栾云晔看出来之前迅速掩盖住地上的血迹,故作慌乱地将拖把在地上胡乱刷了两下,将新鲜的血迹抹去:“陛下,再给奴婢一刻钟,奴婢一定打扫干净。”
“额,陛下……”高公公大概也唯恐栾云晔降罪,连忙帮着求情道,“这宫女已经很用心了,不如给她一点时间……”
栾云晔淡淡道:“不必,换了。”
御书房这地毯,乃是陛下面前这位唯一的表哥——安乐侯白易潇从江南央能工巧匠织造的,为了不被安乐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哭自己不受重视,陛下用了多年。以往有任何脏污,陛下都要人跪着用抹布一遍一遍使劲擦干净。
这回,当着侯爷的面,竟然直接就让把地毯换了?
而且,这位向来任性嚣张,送了陛下什么东西都要求好好爱护的侯爷,此时也安静异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衣宫女看,没有跳起来哭诉自己不受重视,好像也默认了换掉地毯这件事。
高公公颇感意外,连忙应了声“是”,吩咐手下的小太监上来更换地毯,将脏污的地毯卷起。
林渐站在地上,正想自己是应该一起卷地毯,还是应该退到外面,只听栾云晔吩咐道:“倒茶。”
其他人都在干活,这话显然是此时书房里唯一闲着的林渐说的。
高公公一听陛下叫倒茶,连忙撩开侧面一卷竹帘,带林渐到侧面的一间小房。
小房中有一只小火炉,炉火上的热水已经沸腾,高公公一边将热水倒入桌上的纯白玛瑙水壶里,一边问道:“你知道要怎么给陛下倒茶吗?”
大概连高公公也看出来这个宫女有点笨手笨脚,拖个地能把地越拖越脏,倒茶估计也不太中用。
果然,“宫女”眨了眨眼睛,歪了一下头,一脸茫然。
“咱家教你。”高公公也不知自己怎么,对这个宫女特别有耐心,用两指夹起桌上一只杯子的杯盖,示范给林渐看,道,“右手这样夹着杯盖,盖子遮在陛下那一面,倒水不能有声音,也不能有一滴溅出去落在桌上,更不能溅到陛下身上。”
“先给陛下倒了水,然后再给陛下身边那位侯爷倒水。”
林渐觉得自己看会了,便提着装热水的纯白玛瑙壶回了书房,走到栾云晔的桌案前。
栾云晔和白易潇已经换了话题,好像是从赐死林渐的好处多多,还可以安抚群臣情绪,聊到了最近群臣每日都在催促栾云晔早立皇后,令栾云晔颇为头疼。
林渐一边听,一边学着高公公刚才教的样子,先去打开桌案上栾云晔面前的那只瓷杯的杯盖。
“乒——”尽管林渐已经尽量小心,但是因为动作太过生疏,开盖时杯盖和杯沿碰撞,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