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拱桥最高处,正可将江景一览无余。眼前大江宽阔,两旁堤坝高耸,两岸商铺与良田对立。
商铺繁华,人来人往。
田间水车随水流运转,引江水浇灌着水田。
江上横亘着一道又一道水堰,一眼望不到尽头。
果真如方才望江楼上听店小二说的那样,这堤坝水堰修筑之后,能解决旱涝灾害不说,两旁还应当多了良田千顷,才得意让临江的百十城郊繁华如斯,确实称得上是一项壮举。
但林渐看着眼前的情景,越看越是熟悉,越想越是震惊。
林渐记得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偶然地听闻过朝臣向父皇禀奏的三言两语,说何处有江水泛滥,洪涝严重。当时林渐随手涂过一幅画,构想的就是这般筑坝修堰,一边商铺临江应运而生,另一边有良田千顷可以供应城中甚至周围。
想不到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竟会有一片天地契合儿时胡乱构想出来的情景。
是巧合偶然,还是人为?
若是巧合,怎么可能
林渐记得当初自己画的那一页纸早就丢了。后来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当时有一天晚上,带那个爱咬人的小姑娘去御膳房,悄悄给她包了一包的红糖糕和包子让她带着吃。
林渐举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上,到现在还有两颗浅浅的牙印。因为年岁久了,只余下两道浅浅细细的白色印记。
是千里之外的栾云晔与自己“心有灵犀”,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后来出了宫,正好遇见了栾云晔?或者是……
林渐蓦然想起那一夜,栾云晔拉着自己偷偷跑进厨房去给自己做红糖糕,还让自己咬他一口。
当时自己也曾给那小女孩做过红糖糕,也曾被她咬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栾云晔将一向发黄的旧纸递到林渐面前。
林渐微微睁大眼睛,犹豫了片刻,抬手接住了那张纸。
纸张发旧泛黄,还有陈年的褶皱痕迹无法抚平。
林渐记得这张纸,在栾云晔的书房里见过,压在一直花瓶后面,连着密道的开关。
栾云晔帮林渐将图纸摊开。
图上的笔迹稚嫩,但是勾画着一条宽阔的江流,江流上三十六道江堰,一边是商铺林立,一边是水车良田。
“这江上正好三十六道堰。”栾云晔道。
林渐的手不觉握紧,微微颤抖,捏皱了图纸的边缘。
任凭如何也想不到,十多年前孩提时代那偶然一幅画,偶然送人,竟会被人就留存珍重十多年,更没想到,会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得意梦想成真。
林渐感觉扑面而来的江风不再刺骨,成了另一种滋味。
“记得当时咬了你,手指上流了很多血。”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在食指指尖上仔细辨认,“我看看咬在哪里了?”
林渐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正仔细观察自己指尖的栾云晔。
栾云晔看得仔细,真的在林渐的食指上找到了一点白白的痕迹,低头在那浅浅的痕迹上吻了一下。
林渐被指尖上温软的一吻提醒,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陛下是何时发现我的?”
栾云晔抬起头,看着林渐的眼睛,答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
林渐盯着栾云晔的眼睛,不敢相信。
“当时看见你,我就察觉你步履虚浮。只是没想到你是真的议和,我以为那是装出来麻痹我的。”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你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要刺杀我,倒我还是抱住了你,我还做好了被你捅一刀的准备。”
栾云晔抬手,将林渐被凉风吹乱的长发理到肩后:“谁知道,你是抱着送死的心来的。”
“为了留下你,花了我好大的功夫。”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一边沿着桥往江边走,一边说道,“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留下,我只好和白易潇演了一出戏。”
“所以,当时那条密道,你是故意告诉白易潇的。”林渐道,“就是为了逼我自己送上门。”
栾云晔点头,道:“我原本想,只要处的日子久了,就可以让你慢慢接受我。但我也不能让你一直男扮女装提心吊胆地过,所以我又让你入朝。”
“我想能留你在朝中慢慢为商国做一些事,这样就算日后身份不得不暴露,朝中那些人要说起你与商国的那些过节,也可以将你赦免。”
“只是不想,月儿如此能干,一上来为我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为我查禁军、平夷狄,触了太多人的利益,便有人迫不及待加害你。”
栾云晔凑近林渐耳边,温声道:“不过你放心,我都已经查出来了,很快就会解决。”
林渐默默握紧了栾云晔的手。
栾云晔把林渐的手握的更紧,笑道:“不过想想我还是有些失败,想不到我这么多日的苦心经营,倒比不上这一条江让你动容。”
“不。”林渐道,“我只是……”
栾云晔:“嗯?”
林渐张了张嘴,话说不出来,偏先红了脸,话到嘴边最后成了:“我只是……看到曲江两岸如此多百姓能安居乐业,觉得很高兴。谢谢你。”
栾云晔回头看着林渐,微微眯起眼眸,微笑道:“男扮女装欺君的时候,倒是嘴甜。听听自己现在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林渐避开栾云晔的目光,语无伦次道,“这不一样的。我想说你,嗯……我说不出来……我好像觉得有点热……”
“好,你现在说不出来,那暂且不说,等晚上回去说。”栾云晔搂住林渐的肩,在林渐耳边轻声道,“晚上我们慢慢说。”
林渐:“算了……就不能算了吗……”
“好,那在床上慢慢算。”栾云晔道,“我都听你的。”
林渐恨不得找一条缝钻到地下去,感觉自己怎么说都不是,自己越想挽回局面,就越是被栾云晔往坑里带。
栾云晔带着林渐走下拱桥,到了远离城市的一边。乡郊比起市井,更加清幽静谧,周围不似江对岸人多热闹,小路上行人渐渐稀少。
林渐跟着栾云晔,一边走一边说话,不觉被带着走进了一片树林,四周无人,一片寂静。
林渐不解地问道:“陛下,我们为何来这里?”
栾云晔沉声道:“此处人少,我想做一件事。”
林渐看着栾云晔,眨了眨眼睛。
栾云晔一手抬起林渐的下颌,轻轻凑近那两瓣浅色的薄唇。
林渐轻轻闭上眼睛,还没等栾云晔的唇覆上来,突然睁开眼睛,猛地一把推开栾云晔:“有刺客!”
林渐说话间,已经一脚踢起地上的枯枝握于指间,往头顶茂密的树冠中一掷。
“哗啦——铿——”
林渐手中的树枝穿过树冠,树上一道黑影闪身一避,深深钉入一棵树干上。
那黑衣人一暴露,树林深处一阵骚动,四周突然窜出几十名蒙着面的黑衣刺客。
栾云晔将林渐护在身侧,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刺客:“就你们?”
一名黑衣刺客道:“我们来救林将军!暴君你识相就放开他!”
“林将军传的消息的不错,暴君果然在这里!”一名黑衣刺客道,“暴君,去死吧!”
听到刺客说的话,林渐的瞳孔一缩,微微蹙眉。
刺客一拥而上,栾云晔一手搂着林渐,一手中藏在衣袖间的短刀出鞘,迎上周围的刺客。
林渐发现,那些刺客的刀剑果然丝毫不伤自己,都是冲着栾云晔去的。
听口音这些人的确来自南方梁国,可自己从未联系过任何人来救自己,更不会让任何人来刺杀栾云晔,这些人如此分明是在挑拨自己和栾云晔之间的关系。
都是受何人指使?
栾云晔杀敌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林渐,转眼刺穿了最后一名刺客的胸膛。
最后一名刺客望着林渐,呕出一口鲜血,咬着牙声情并茂地说道:“林将军,对不起,没杀得了暴君,救不了你……援军,马上就来……”
“砰——”最后一名刺客说完话,垂下头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回国调查 亲一下,我就答应。
夜晚, 商国皇宫
“陛下,臣带人全都检查了, 将尸体全都检查了一遍,那些刺客,的确都是来自梁国,也都是梁国之人,没发现有什么破绽。”一名大臣禀报道,“这……恐怕就得问问平章大人是怎么回事了?”
栾云晔道:“此事容后再议, 你先下去。”
“是。”
那大臣退下后,林渐方才慢慢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栾云晔抬起头看了林渐一眼,从座位上起身道:“走,路上说。”
林渐点点头, 跟着走上前。
已经是深夜, 路上除了偶然路过的禁卫巡逻, 几乎没有人。几名宫女手持宫灯照着前路,宫中夜色格外静谧宜人。
林渐问道:“陛下相信我吗?”
“这还用问?”拉住林渐的手, 按在自己胸口, 笑道, “再说, 你若要杀我, 直接往这里捅就是,我也不会怪你。”
林渐的脸颊一热, 道:“陛下,你好好说话。”
“我不是在和你好好说话吗?”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道,“此事有些棘手,看来不止是朝中有人要陷害你, 梁国有人更迫不及待要你的命。有那么多人想要害我的月儿,我更得把月儿看好了才是。”
“陛下,其实我想说。”林渐道,“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了很久。当时听那些刺客的口音,我就知道他们很可能与梁国有关。而且让梁国人做刺客,不仅不容易暴露幕后主使,而且令我的嫌疑更大。”
“若不是……若不是陛下信任,我现在就是百口莫辩。但是陛下虽然信我,陛下的大臣们不信。要顶着他们的压力继续追查,必然给陛下添很多麻烦。所以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栾云晔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我要回梁国。”林渐道,“陛下暂且将计就计,定我的罪。一来他们也好安静些,不会日日打扰陛下,二来也好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心。”
“我回去这段时间,就说我还在牢里,反正陛下也不许人探视,不会有人发现。陛下放心,等我从梁国回来,一切自然能迎刃而解。”
栾云晔握紧了林渐的手,道:“我不答应。”
“陛下……”林渐笑了笑,道,“我会回来的,你不相信我吗?”
“梁国要害你之人并不比商国少。”栾云晔道,“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若定要回去,我陪你。”
“这万万不可!”林渐握紧栾云晔的手,道,“陛下,我会保护好自己。但陛下去梁国太危险了,这绝不可以。再说陛下若离开,国事让谁处理?”
栾云晔想了想,看着林渐道:“亲一下,我就答应。”
林渐把头侧到了另一边:“……”
“你这样让我多不放心。”栾云晔道,“连亲一下都不愿意,想来是不在意我,这一去万一真就不回来了,我可舍不得。”
“陛下……”林渐红着脸道,“这个逻辑是不是有问题。”
“让你主动一次这么难。”栾云晔俯首,在林渐脸上轻轻嘬了一口,“好了,现在我高兴了,什么都答应你了。”
林渐捂脸:“……谢陛下。”
栾云晔道:“不过,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身边有人,让夙行陪你去。”
林渐点头答应。
栾云晔问道:“何时动身?”
“宜早不宜迟。”林渐道,“就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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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梁国,宁王府,夜
“娘(娘)……平章。”夙行趴在屋顶上,小声问道,“这不是您的府邸吗?为什么我们要半夜爬墙?”
林渐解释道:“因为我一直卧床不起,称病不朝。”
夙行:“……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您的身份吗?”
“这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林渐招招手,让夙行跟着自己跳进院子里。
归来池苑皆依旧[1],自己离开之后,王府里的陈设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这王府本是太子府的规制,林沐辰上位之后只是门口匾额换了个牌子,其他几乎没有变化。林渐在这里住了多年,骤然回来,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
林渐带着夙行从后院绕到正厅,下人们见了林渐都吃了一惊。
林渐道:“去把主簿请来。”
宁王府的朱主簿本是先帝身边亲信之人,因林渐十三岁住到太子府后,先帝时常挂念,恐林渐身边没有好使用的下人,加之因先帝觉得这朱主簿办事得力,就派到了林渐府上。
因为是先帝的人,大家都敬重朱主簿三分,林渐也把他当做半个长辈。
朱主簿连忙匆匆赶到了正厅,一见林渐顿时老泪纵横:“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呜呜呜……殿下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人都饿瘦了。殿下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朱主簿突然注意到林渐身边的夙行,问道:“这位是?”
林渐道:“这是我朋友,你差人去准备一间上房,让他休息吧。”
“不。”夙行道,“我就跟着你。”
“额……这……”朱主簿道,“这位公子,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殿下也快要休息了,您总不可能睡觉也跟着他。再说我们殿下这么大了也没娶妻生子,身边别说女人连个男人也没,你怎么能一直跟着……”
“诶?殿下这是?”朱主簿看看林渐,又看看夙行,虽然这小伙看起来闷了点儿,但是身材长相好像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