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慕无涯突然站起身来,趋步去拿一旁搁在兰锜上的流光宝剑,道:“大不了一命换一命!”随即抽出流光剑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然而就在剑刃擦过他的颈项的一刹那,一只茶盖重重地击中了他的手背。然后,剑和茶盖应声摔落。
一道细细的血流从慕无涯的颈项间映了出来,好似一缕樱红的丝线,坠着一颗缓缓下落的血色宝石。
慕曳白依旧轻柔着眉头,好似压根就没有睁开过眼睛,沉声道:“我已经失去了朋友,难道还要失去弟弟吗?”
“可是王兄……”慕无涯欲言又止。
慕曳白却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暂且罚你禁足三个月,你自己去找父王领罚吧。”
慕无涯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徒劳,只好躬身作揖,恹恹地走了出去。
☆、复生1
此时的寝室已然变成了哭丧的灵堂,虽然南瞻国对云舒歌的死坚持秘而不发,但在中扈国使团的要求下,还是为云舒歌布置了一个像样的灵堂。
跟随云舒歌出使黎都的所有中扈国人全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灵堂内外到处一片或嚎啕或呜咽的悲泣之声……
云舒歌感觉自己的眼皮异常沉重,他本想再多睡一会儿,怎奈不断传入耳朵里的哭泣声吵得他心烦意乱,同时也将那颗高人三四筹的好奇心勾引了出来。
云舒歌眼睫微颤,缓缓地睁开胶重的眼皮,模糊中发现自己的寝榻帷帐竟全都变成了如雪的素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定睛一看,心下一惊,猛地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大惊失色,这俨然就是一副灵堂的打扮!
云舒歌不禁疑惑到:“难道是有谁死了吗?”
寝室里的众人还跪在草席上一心专注地哭丧,云舒歌突然起身,一个正要起身如厕的使臣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吓得面色青灰,大叫起来:“殿下诈……炸……炸……炸尸了!”
众人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大叫吓得纷纷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云舒歌正在向他们看来,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本就因为长跪而酥麻的双腿更加酥软无力,还有一两个胆子小的甚至直接晕了过去,房间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云舒歌看见众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惊恐地望着自己,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赶紧一边用手去抠一边用力往外吐,那东西直溜溜地掉在了床榻上,竟然是一颗大鲵珠!
云舒歌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这颗大鲵珠可能来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一直瘫倚在寝榻旁的仙童,顾不得一身的寒毛卓竖,突然扑跪到云舒歌的面前,用沙哑的怨妇般的声音哭喊道:“殿下呀殿下,仙童好想您啊!您是不是心有不甘,从阎王殿里偷跑回来了呀!殿下您就放心吧,仙童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要为殿下报仇雪恨,殿下您就安心地去吧……”
仙童一边哭喊着一边涕泗滂沱,真是令闻者流泪,令见者心伤。
云舒歌一脸黑线,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仙童的脑袋瓜上,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本殿下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从阎王殿里偷跑回来了?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东西?”
云舒歌一边说着一边指画着寝室上下的一应陈设。
众人闻言更是骇然。
仙童抬起猩红的双眼看着云舒歌,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愕然道:“可是……可是殿下您分明在三日前就已经薨逝了啊?”
继而转为又惊又喜道:“难不成是阎王爷他老人家也不忍心殿下英年早逝,又把殿下给送回来啦?”
云舒歌听见自己已经死了三日,满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莫名其妙,看着窗外斜晖西照,心下想到:“我那夜回来后让仙童准备了膳食,然后随意吃了一些就感觉头脑昏沉睡了过去,难不成我这一睡就是三天?!”
仙童见云舒歌兀自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壮着胆子偷偷地伸出手去,直伸到云舒歌的鼻下,突然兴奋地大叫到:“呀!有呼吸!有呼吸!殿下是活的!殿下是活的!”
云舒歌被仙童突然而来的一声叫唤惊得浑身一哆嗦。在场的众人闻言无不睁圆着眼睛、张大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点一点地往寝榻这边挪动。
众人仔细端详,确实是一张活生生的面孔,他们的大殿下确实还活着,寝室里一片欢呼雀跃。
“天下竟还有如此奇事,真是闻所未闻!”
“殿下万福,天佑我中扈国啊!”
“臣总算是有脸回去见陛下了!”
……
仙童突然想起云舒歌这几日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连忙问道:“殿下可想吃什么,仙童这就给殿下准备去!”
云舒歌这几日虽什么都没有吃,但是因为是处于几近死亡的假死状态,所以不同于先前的绝食,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的消耗,反而觉得倍加精神,之前因为绝食引起的虚弱无力也都涣然冰释。
云舒歌道:“说来也奇,我倒并不觉得饥饿,倒一杯水来便可。”
一旁靠近茶桌的使臣赶紧跑过去连壶带盏都端了过来,仙童跪坐着沏了一杯茶递到云舒歌的手上。
虽然自小就是被前呼后拥惯了的,但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喝茶,云舒歌感觉好不自在,赶紧的一饮而尽,又递了回去。
仙童:“殿下可要再喝一杯?”
云舒歌:“不用了!”
众人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和,其中一人道:“难道殿下压根就没有中毒?”
又一人道:“可是太医明明说殿下是中了翁沙草的毒,那可是剧毒!而且我们也当场见证了验毒的过程,况且,若殿下没有中毒,又如何会毫无生命体征的昏沉了三日?”
云舒歌惊愕道:“什么?我中毒了?还是翁沙草的毒?”
云舒歌自幼就饱读诗书,博览古今,自然知道翁沙草是什么东西。
仙童自刚才就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此时突然向后挪了两步,跪伏在地上呜咽道:“都是仙童的错,若不是仙童一时疏忽,怎会让那贼人找到机会在殿下的膳食中下毒!若是殿下真的因此没了,那仙童便是千死万死也难谢其罪!请殿下给仙童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允许仙童今后为殿下以身试毒!”
云舒歌直接忽略了后半段,道:“你是说是有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毒”
旁边一个使臣道:“正是如此,殿下。据说是官舍里的一个仆役下的毒。”
云舒歌道:“那人何在?”
使臣道:“那人当日就被金沙卫杖毙了,所以我们也无从得知谁是幕后黑手。”
云舒歌道:“金沙卫?为何会是金沙卫,而不是御林军?”
那人继续道:“启禀殿下,那日仙童发现殿下薨逝……哦不不不……发现殿下中毒后就疾呼众人过来,可是我们尚未赶到,便已有一队金沙卫仿若天兵突降,把寝室团团围了起来,那领队的人在确定殿下没有了呼吸后,就派人在官舍内四下搜捕,将当日所有与殿下有过接触的仆役婢女全都抓了起来,关进了一间仓房里。不久后,南瞻国的大殿下慕曳白也过来了,但是并未在寝室逗留太久,然后便跟着那个领队的一同出去了。再然后,那个领队的就跑过来跟我们说凶手已经被他们杖毙。一日后,那个领队又过来给了我们一颗大鲵珠,说是只要含在口中就可保遗体不腐,就是殿下刚才吐出来的那颗珠子。”
另一人道:“这些金沙卫如此仓促就把那仆役给杖毙了,其中必大有文章!”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云舒歌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仙童最大的困惑却并不在此,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殿下,您既然中了翁沙草的毒又怎么会死而复生呢?难不成真的是阎王爷怜惜殿下的希世之才,所以又把殿下给送回来啦?”
云舒歌刚才还在想着其中的大文章,被仙童这么一问,思绪也被拉进了和仙童一样的困惑中,不由得心下想道:“难不成自己真的是死后又被阎王给送回来的?而且还被灌了迷魂汤,所以才没有了这几日在地府的记忆……”
正这么想着,云舒歌蓦地心下大悟,大拍大腿道:“是栖梧丹!”
众人一脸疑惑,仙童慌忙问道:“殿下,栖梧丹是何物?”
云舒歌则是一脸释然地笑着说道:“想不到那清尘老道果真有两把刷子!当初他向我宣扬这栖梧丹的功效,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竟救了我一命!当初,我奉父王之命和子都一同去博学鸿词馆拜访清尘道长,栖梧丹便是那时他送给我二人的,据他所说,这栖梧丹乃是可以炼化世上一切剧毒之物的仙丹。”
仙童道:“这么说,就是这栖梧仙丹解了翁沙草的毒,把殿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云舒歌点头道:“应是如此!”
众人听罢,无不啧啧称奇,感慨赞叹,对中扈国的那位远近闻名的清尘大士愈发钦佩地五体投地。
云舒歌盘坐在床榻上,本想朝门外张望,奈何眼前已被众人挨挨挤挤地围得如铁通一般,于是果断放弃,转而问道:“现在外面可还有金沙卫?”
仙童道:“不是还有,是到处都是!自殿下中毒假死之后,金沙卫便接管了这里,现在官舍内外所有的值守人员全部都被换成了金沙卫。”
一个使臣冷哼道:“他们这么做不过是害怕殿下中毒而死的消息遭到泄露。”
另一个道:“可不是,这几日连一个仆役侍婢都见不着了,往来出入的全是金沙卫!”
云舒歌道:“这几日慕曳白可有再来过?”
仙童道:“自上次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云舒歌若有所思,道:“现在你们要继续假装我死了,继续为我哭灵,莫要引起金沙卫的怀疑。”
众人皆疑惑不解,一个使臣问道:“殿下既已复生,为何还要假死?”
云舒歌道:“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今夜我要出去一趟,正好可以用假死作掩饰。”
又一人道:“殿下胸中自有丘壑,我等何需多问,只需照着殿下的吩咐做便是了。”说完便独自回坐到草垫上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回到刚才各自所在的位置,一时间灵堂上又响起了一片或嚎啕或呜咽的哭泣声……
☆、复生2
亥时,未央宫。
云舒歌虽然从未来过黎都,但是对南瞻国的皇宫倒是并不陌生。而这还要归功于泉苒。
之前在博学鸿词馆的时候,泉苒不止一次地向他吹嘘过自己曾经多次跟随父亲,也就是楼兰国的国王去过南瞻国的王宫——未央宫,而未央宫又是如何的规模宏大,富丽堂皇。
云舒歌记忆极佳,过目便能不忘,而且非常善于五行推演之术,所以除了泉苒没有去过的后宫,未央宫内外的大致轮廓早就如画图般地被刻进了云舒歌的脑袋里。
月钩倒挂中天,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银光。
云舒歌一身黑衣,犹如鬼魅一般在黑夜中任意穿行。
虽然此时的王宫有众多的御林军往来巡守,可在云舒歌看来,那都不过是田地里用来驱逐飞禽走兽的稻草人,徒有些模样,装腔作势罢了。
他在昊京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太成宫,再跑回来,在这方面早就如鱼行水,轻车熟路。
云舒歌趁着一处四下无人,一个飞身跃上了一座高大殿宇的屋顶,伏身在琉璃瓦上向皇宫深处眺望。
虽然云舒歌有很大的把握猜测慕之云此时应该还在勤政殿上处理政务,但是万一慕之云今天偷懒,早早地回后宫休息去了,那他要去哪里找这位南瞻国国王?
毕竟,云舒歌对这座皇宫的后殿一无所知,况且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两百,谁知道他慕之云会临幸哪个妃子?所以云舒歌觉得还是有必要先确定一下慕之云是否还在勤政殿上。
此时,勤政殿上依旧灯火通明,二十几个御林军整整齐齐如柱石一般分列在宫殿之外。
慕之云还在勤政殿是确定无疑了,云舒歌不由得嘴角微扬,几个飞身过后,便已来到了勤政殿外的庭院院墙之上。
此时,他已经不屑于任何的遮遮掩掩,轻身一跃,跳了下来,君子坦荡荡地径直向着勤政殿的殿门走去。
那个御林军领队隐约间见有一人朝着这边走来,以为是哪个前来侍候的小黄门,便迎过去询问。
突然一个龙吟般的声音直刺入他的耳膜,子吟出鞘,顷刻间,那领队便轰然扑地,一命呜呼了!
人在晚上本就容易产生疲劳和懈怠,再加上迷离晦暗的月钩还时不时地被大片的乌云遮住惨淡的光晕,云舒歌一个移形换影,离他最近的四五个御林军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也已成了子吟剑下的亡魂。
余下十几人被这突然而至的黑衣刺客吓得阵脚大乱,更被这鬼魅般的轻功和出神入化的剑术惊得目瞪口呆。
一人突然回过神来,大呼道:“有刺……”,一道寒光从他颈项间掠过,声音戛然而止。
勤政殿外变成了修罗战场,片刻之间,二十几个御林军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云舒歌送去了阎王殿,再看那子吟,却是滴血未沾,依旧光洁如初,在朦胧昏黄的月光下仿若冰霜,熠熠生辉。
勤政殿上,慕之云还在兢兢业业地批阅政务,一个掌灯的小黄门侍立在旁,不时地打着大大的调成静音模式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