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笑阳别的功夫不如赵安辰,但轻功极好,这是因为小时候老闯祸,白赫云揍他,他要比白赫云跑得快才能少挨两巴掌。
明笑阳在街上跟赵安辰过了几招,开始倔着脑袋使劲逃跑。一路跑到城外甩开了赵安辰,远远看见了白鹿山,想着那是埋明玦生母的地方,就顺道过去扫墓了。
坐在坟旁想,就这么走了吧,反正也是今日要去寻柳慈,让那个怪脾气的王爷祖宗焦急焦急。
悲剧的开端总是这么平淡无奇……
明笑阳想起往事种种,悔不当初,现在被赵安辰用同命拴着牵进暖池里一起泡澡,也不算冤枉,都是咎由自取。
这分离的三年,不论是躺在净土洞里,还是挣巴虚弱的身体跟仇天悔学游墙的“重功”,时时刻刻都在后悔,分分秒秒都在思念赵安辰,能活着回来相见已是万幸,一辈子被拴着也成。
赵安辰为他慢慢擦洗,从上到下每寸肌肤都认真洗过,仔细检查,没有新的外伤,但浑身嶙峋着骨头,一看就是受了大罪,难过道:“皮包骨。”
洗完澡牵回朝暮居盖好被子,搂怀里睡觉,没再问别的,让明笑阳好好休息。
明笑阳含着眼泪窝在赵安辰胸口假装睡着了,从他在庆王府看见赵安辰的白发时,就想哭,一直压着,现下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黑,声音不出,眼泪却能落得不受约束了。
赵安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明笑阳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蹭了赵安辰一身,哭累了哽咽着道歉:“都是我不好,我听不得你认错,你的头发可怎么办啊,定是损了元气,伤了三魂七魄了,我该怎么才能医好你呀。”越说越难过,又哭了起来。
赵安辰笑他傻:“回来就好,头发无妨,光头和尚我也做过的,不哭。”
明笑阳问:“还有你身上那些我没见过的伤,是怎么弄的?”赵安辰骗他:“喝多了同老虎打架,被咬了。”
明笑阳道:“我看见那些通缉令了,原来是你画的呀。”
赵安辰:“……画得不好?不像吗?我确实没有三哥的画功那么…”
“是画得太好了,也就只有你能把我画得那么传神,一看便知你想我。”明笑阳使劲往人怀里拱了拱:“我也想你,躺着想的,能起来后也想。”
赵安辰抱着他问:“骨瘦如柴,内伤如何了?”
明笑阳道:“没有内伤了,仇老头解毒之法神乎其技,我现在慢慢调养就能恢复,但瘦纯粹是饿的,你不必担心,你好好养活我,我三个月就能吃成大胖子,再把肉练结实了,还是一条好汉。”
赵安辰问:“他为何救了你,又饿着你?”
明笑阳道:“我躺着不动要尽量少食,微饿更适合我那种伤的恢复。现在伤愈,大可开吃,只是服药最好不喝酒。”
赵安辰闻言,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嗯,不早了,好好歇息。”
“嗯。”没过多一会儿,明笑阳又问:“好久不见,你都二十八了,可有娶妻生子?”
赵安辰沉默片刻,语气不明,却稍带怒味:“你身体养好以前,我暂且不同你一般见识。”明笑阳不懂这话何意:“你忙着画通缉令连儿子都没生?我就算养好了,你跟我一般见识,我也赔不起你无子之憾呀。”
赵安辰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如此气人,快睡吧你。”
明笑阳本就易疲累,还哭了一阵,不禁开始犯迷糊,窝着脑袋不说话了,没过多一会儿就传出一串让人安心的小呼噜声,赵安辰轻笑道:“真气人。”
第28章 江陵府
在明笑阳记忆里,赵安辰总是比他起得早些,而他总是更贪睡。这日倒是他先醒了,忽然想起了吞钥匙的事,忙悄悄摸上赵安辰的手腕。
钥匙再小巧,吞下去也是个大麻烦,和吞金自杀有一拼。他摸着脉象无异,就猜赵安辰是骗他的,应当是把钥匙藏嘴里了,便轻轻用手指往赵安辰嘴里试探,抠来抠去都摸到后槽牙了也没找到钥匙,心道:“是舌头底下?撬齿而入他不就醒了吗?”
“用舌头找,我可以继续装睡。”赵安辰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笑他。
明笑阳被发现了也不惊讶:“早就醒了?不吭声看我笑话,说,钥匙藏哪了?”
赵安辰道:“你找不到的地方,你若不想离开我,被我拴着又何妨?还是说你想走?”
“我不走。我饿了,走了没人养活。”明笑阳支巴着起来,不客气地拿了赵安辰的衣服:“你再去找一件,这件我穿了。”
赵安辰夺过衣服:“昨日穿过的有些脏,我今日也要换,你的都在旁边隔间柜子里,理好了,洗漱后自己去选。”
明笑阳走进隔间,看见一个以前没有的巨大衣柜,整整一面墙。打开一看,左侧挂着五六十件外袍,下面放的是鞋裤中衣里衣,右侧格子里是他一直收藏在武国公府自己书房里的玩具,大多是赵安辰从小每年送他的,看到这,他鼻子一酸。
这些衣服十分眼熟,一半是苏洛洛给他绣的那些,一半是赵安辰给他准备的那三十件素色袍子。
他选了件靛青的素色穿在身上,去邀功:“真好看,几年都没穿过像样的衣服了,谢谢辰哥哥。”
赵安辰没有表情,淡淡道:“吃饭吧。”
早饭吃得很安静,赵安辰一直不说话,饭后问了句:“杀你的可是柳慈?”
明笑阳摇摇头:“不是,她想杀我有的是机会,你不了解她,她想杀人不会背后动手,至少让人死得明白,尤其是对我。”
赵安辰问:“她是何样的人?为何待你不同?”
明笑阳道:“她性格铿锵,身手不错,实乃女中豪杰。生得一张耐看的鹅蛋脸招人喜欢,娥眉杏眼,樱唇榴齿,笑时如沐春风,不笑凌肃自威,华贵庄重。明明是个女子,乍一看倒有几分帝王气象,比你爹气派多了。我同她历过几回事,算是过命交情。”
赵安辰又是个没表情的淡淡然:“评价颇高。”
明笑阳发现如今的赵安辰与以前不同,眼中时常有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解释道:“她虽好,却非我所喜,我全然没有心动过。”
赵安辰道:“不必同我解释这种事。”
明笑阳失落了一下,噘着嘴阴阳怪气:“是啊,宁王殿下向来高洁,不喜旁人风月闲事,我对谁心动,谁对我有意,自是没兴趣知道的。”
赵安辰垂下眼,问:“如何相识的。”
“好~这就坦白交代~””明笑阳拖着怠懒的长音,说起了同柳慈那些相识相处的事。
明笑阳十九岁时,带着明乐一起去白氏土之一族修学,嫌官道绕远,就抄近路走山林里小路,晚上篝火露宿,遇一伙歹人劫财。兄妹二人很高兴,大晚上的买卖找上门了,刚好饭后消食好睡觉。
明笑阳说身上没钱,家里有钱,实在不行就跟他们回老巢,也好给家里写封绑票勒索信。歹徒觉得如此也和规矩,便把二人带了回去,先关进了牢房,让他们明日再写,夜深了先睡觉。
牢里还有一个男子,姓贺,生得眉清目秀,干净儒雅,不像习武之人,倒有几分书生模样,身材高挑,比明笑阳稍矮一些,也是等着明日写勒索信的。
这人叫贺瑾思,竟真的是个身上没钱家里有钱的主。
贺家是江陵府有名的大户人家,城内有不少产业铺面,城外有个寒月山庄。贺瑾思就是庄主的二儿子,平日乐善好施,颇有人望。这次是外出谈生意,因家中书童生病了,连夜赶回,过于心急便走了小路。他在这牢中没有恐惧不安,眉宇间倒有几分难掩的焦急。
牢房的门是粗木的,关普通人尚且好用,在明笑阳这,自然不管用。兄妹俩人把歹徒揍了个人仰马翻,又干起了老本行,将财宝席卷一空,顺手带着狱友贺瑾思上路了。
进城后,果然感受到贺瑾思的人缘之好,只是些许妙龄姑娘们对贺瑾思却没有半点倾慕之情。姑娘爱美男这天下通用的规矩好像在这不管用了。明笑阳还发现,有些人的眼里有异样的神色,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令人很不舒服。
贺瑾思与明笑阳作别,匆匆回寒月山庄了。
明笑阳按白赫云给的地址,见到了土之掌事,白土华,字季荫,人称土季荫。
除了正经事以外,他还向土季荫稍稍打听了一下贺瑾思。
其人乐善好施心地善良是真的,并无作伪,家财万贯也是真的,还与白家有生意往来,至于异样眼光,便是因为贺瑾思有一心上之人,名叫红豆,就是他自幼为伴的书童。
贺庄主云游四方多年不归,偶有家书几封略报平安,贺大公子缠绵病榻多年,家事均有贺瑾思操持。他与红豆之事不是什么秘密,贺瑾思也从不以此为耻,还说,心爱之人必是心之所向,与男女无关。
明笑阳笑道:“好一个真性情的翩翩公子,看他斯斯文文,想不到竟是坦荡的硬骨头,佩服。”
明乐道:“虽不解,但觉他所言有理。”
土季荫却道:“他虽真挚诚然,却少了些狠劲权谋,柔软心肠对上带血的凶刃,未必能如愿以偿啊,那白手起家的贺庄主不见得是个好惹的。”
明笑阳没能听懂,依旧暗暗佩服贺瑾思,只待有缘再聚,交个朋友。
半年后,兄妹俩学完该学的,闲逛江陵府,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明兄救我!”
明笑阳闻声望去,看见王朔正鼻青脸肿地趴在一个二楼的窗户上叫他。向下一瞧,这座楼叫宝隆赌场,这场景太熟悉了,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明笑阳说这种地方不适合明乐,便叫她自己玩去,玩够了直接回土季荫那就行。
明笑阳独自进了赌场,路过几个彪形大汉,才到了二楼王朔求救的屋子,推门进去。屋内仅俩人,一个是跪着的王朔,另一个是位头戴七宝鸾凤钗,身着墨绿金丝华锦袍,雍容又有气势的貌美女子,眉目含笑稳稳地坐着,道:“这就是你叫来的救兵?”王朔点头如捣蒜。
女子微笑道:“这位公子,小女子名叫柳慈,形单影只在这江湖上立足,经营不易,又有不少的伙计要养活,向来以“免开尊口,概不赊欠”为宗旨开了这家赌场,可王公子却在我这欠了十万两白银的赌债,他既叫了你来,公子可愿替他偿还呀?”
“啥?十万两?我一个月才二两月钱,十两八两的还行,十万两,开啥玩笑?大姐,你把他打死吧,我就不参观了。”明笑阳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背这么大的锅。
柳慈道:“莫急,我见公子的马可值万金,不如你将那马给我,我消了王公子的账,如何?”
明笑阳道:“不可能,打死我都不会把马给你。”
柳慈将他上下一打量:“不如你腰间的剑也行,又或者那个火红的麒麟腰佩也成。”
明笑阳笑道:“大姐好眼光,是个有见识的慧眼英雄,不过你说的这三样都是别人赠予我的无价情谊,恕难从命。这王朔家里富庶,十万两也不是拿不出,我现下约有三万两财物,先替他垫上,然后让他写两份欠条,欠你七万欠我三万,你就将他先放了如何?”
“三万?”柳慈收了笑容,将他审视了一番:“具体三万多少?”
明笑阳道:“大约三万一千多两”
柳慈又问:“何处得来?”
明笑阳得意地如实相告了,却眨眼间脚下的地突然大开,他被漏到了一个四周尽是钢板的昏暗房间,室内方正无窗,只有个西瓜大的可怜通风口和两盏油灯。他喊了两嗓子听出此处隔音极好,方知大事不妙。
待到傍晚,他听见柳慈的声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柳慈道:“明公子,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那三万多两还是交出来的好,本就不是你的,又何必为自己招灾,要么你叫人送来,我转交给失主,要么你困死于此。”
明笑阳道:“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还不想死啊,有没有饭啊,好饿呀!”没有回音,又道:“去茂庄找土季荫,就说我在这赌输了,输了三万一千两,让他来赎我。”话音刚落,从通风口里掉出个包裹,里面有吃的和水。
柳慈道:“四万两,九千两伤药费。”
“太黑了吧,什么药九千两啊?”明笑阳肉疼,那可是他三百七十五年的月钱,几辈子月钱都没了。
柳慈口吻威胁:“不给?”
明笑阳忙道:“给给给,九千就九千,总比死了强。”见柳慈定不是个只会吓唬人的角色,搞不好真要交待在这了。堂堂白氏少主因为几千两银子就死了,过于扯淡。
送钱的是明乐,明笑阳也被一条从天而降的长绳子拽了上来,道:“大姐,你不会就是那些歹徒的头子吧?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我可就不客气了啊。”说罢就朝柳慈身旁的包裹出手,被柳慈一掌打退,撞在背后的墙上。那墙也有机关,窜出铁链将他牢牢箍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几个彪形大汉闻声涌进屋里,又被明乐打了出去,几番闹腾满屋狼藉,吓得王朔缩在一角不敢出声。
随即楼下来了许多黑衣黑甲银面罩的人,将宝隆赌场围了。
柳慈缓缓坐下:“小姑娘,身手不错,一时间我赢不了你,但你们也别想出去,本来说好的事,说反悔就反悔不合规矩啊,现在已经不是钱的事了,你们打算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