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亭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待回过神来,注意到松垮衣领时,总算意识到什么,连忙拢了拢,耳尖微热。
他力作镇定地抬起头,却对上李凤歧揶揄的眼神。
“……”面红耳热之际,心里却又涌起一股不甘来。
他凭什么要不好意思?都是男人,便是给李凤歧多看两眼,也少不了半块肉。
叶云亭定定瞧了李凤歧几眼,在他揶揄的眼神下笑了笑,忽然抬手将系紧的衣带又松了松,故意露出大片胸膛。
“我先抱王爷下去?”他故作无事。
“……”这回换李凤歧喉头滚了滚,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
叶云亭扬了扬唇,将他抱起小心放进池子里。待他坐稳之后,自己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在李凤歧对面坐了下来——因为体内寒毒未清,李凤歧泡得池子是药泉,里头放了不少调理的药材。先前叶云亭嫌弃一股药味,都与他分池子泡。
但今日他心里憋着气较劲儿,也就不嫌弃药材味儿难闻了。
他舒展双臂,放松地坐在李凤歧对面。
池子里因放了药材,泉水被染成了浅浅褐色。褐色池水之中,隐约可见雪白的肢体舒展开来,如同淤泥里生出的莲藕,白生生晃了李凤歧的眼睛。
李凤歧深吸一口气,别开了眼。但脑海里的画面却依然挥之不去。
他从前怎么就没觉得叶云亭这么白?
露出来的颈子和手臂像藕节一般,白生生的,被温热的水汽熏蒸,透出微微的红来,雪白里掺杂几抹浅红,看得他口干舌燥。
李凤歧克制地收敛视线,心里却有些懊恼,叶云亭瞧着,像是故意的。
他磨了磨牙,若不是他现在还没好。他必定……
正出神着,就听叶云亭忽然一声惊呼:“王爷!你怎么流鼻血了?”
李凤歧:????
他皱起眉,迟疑地在鼻子下抹了一把,果然摸到了湿濡的血渍。
“……”李凤歧神情微僵,生硬道:“许是最近温泉泡多了,上火。”
“是吗?”叶云亭半信半疑,起身跨出池子,随便披了件外袍,给他拿了条帕子擦脸。但他动作匆忙,身上湿透的浴衣还未来得及换,宽松的外袍里头,是湿漉漉紧贴着身体的浴衣,将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李凤歧瞧了一眼,鼻下鲜血愈多。
“怎么还没止住?”叶云亭这回是真有些担心了,将他抱出来放在轮椅上,又裹上厚毯子,便拧着眉要出去让人传大夫。
“回来。”李凤歧瞧着他的背影,一手捏着鼻梁,一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咬牙切齿道:“将衣服换了再去。”顿了顿,又硬生生补了一句:“外头冷,小心风寒。”
眼见他脸色都青了,叶云亭无暇争论,飞快去屏风后换上干净衣裳,披上披风就去了外头叫人。
待大夫赶来时,李凤歧已经离开温泉池,换了一身干燥衣裳,被叶云亭按在了床上。
鼻血倒是止住了,但脸色依旧铁青。
胡须花白的老大夫搭着他的手腕把脉片刻,笑道:“王爷身体并无大碍。”
叶云亭忧心忡忡:“那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流鼻血,还止都止不住?”
老大夫瞥他一眼,隐晦提醒道:“王爷精力旺盛,憋得久了,便会有此症状。平日里少食滋补之物,合理纾解即可。”
说罢提笔写了张清热降火的药方子交给叶云亭:“照这方子喝两日即可。”
叶云亭一看,方子主药是黄连,果然只是清热去火。
皱着眉送走老大夫,他一边吩咐季廉去找管事拿药材,一边琢磨着老大夫方才那番话,紧接着便是一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老大夫隐晦的提醒。
“???”
他缓缓转过头,睁大眼瞪着李凤歧。
憋得?
李凤歧破罐子破摔,一副无赖模样:“大公子可听见大夫方才的话了?我这病可不能憋着。”他拖长了调子道:“需要合理纾……解。”
叶云亭倏尔冷笑一声:“大夫还说了,王爷得好好喝药。”
说完便丢下李凤歧,拿着方子大步出了房门。
半个时辰之后,李凤歧瞪着面前散发着一股冲鼻苦味的汤药,铁青着脸道:“已经没事了,也不是非要喝这个不可。”
叶云亭皮笑肉不笑,亲自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良药苦口利于病,黄连清热降火,王爷多喝几日,就不会再鼻血不止了。”
李凤歧:……
第58章 冲喜第58天 真假(一更)
连喝了三日汤药, 李凤歧脸都是青的。他怀疑叶云亭借机报复他,往里面多加了黄连。
于是心情十分郁郁。
倒是叶云亭每日亲自盯着他喝汤药,瞧着十分开怀。
李凤歧一边咬牙切齿想做点什么让他长点教训以振夫纲, 一边却又喜欢他在自己面前笑容张扬肆意的模样。最后到底是舍不得占了上风,只能舍己娱心上人。
日日喝黄连的憋闷无处发泄,恰让来传讯的朱烈给撞了个正着。
朱烈尚且不知自家王爷正愁没处出气, 乐呵呵在庄子里转了一圈,便去寻李凤歧禀报消息。
今日他寻到庄子上来, 乃是因为皂河传来了捷报。
李踪十月二十七启程赶往皂河,今日十一月初五,加上赶路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八日,如此短的时日里就传回了捷报, 就非常耐人寻味了。李踪以及神策军有几斤几两,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急急忙忙就上山来递消息了。
李凤歧听着他一通抑扬顿挫的发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既然都知道是局,那你急急忙忙来报什么?”
“?”朱烈搓搓手:“我这不是好奇么, 王爷你说那殷啸之到底想做什么?虚晃一招,诱敌深入?”
“等几日不就知道了?心浮气躁, 乃为将之大忌。”李凤歧抬眸看他, 忽然朝他笑了笑:“你既然这么闲, 正好去将柴房的柴劈了,也好静静心。”
朱烈:???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挽回一下:“这柴房的柴不是有伙夫劈么?我现在心如止水,这就回王府去等消息。”
说完转身就要跑。
李凤歧在他身后咧开嘴,慢悠悠道:“现在没有伙夫了。”
“……”
朱烈脚步一顿, 转身不情不愿道:“遵命。”
李凤歧见他走了,方才哼了一声。边上的叶云亭瞧他一眼,又有些好笑:“王爷心情不好,拿旁人撒气做什么。”
“我没有心情不好。”李凤歧嘴硬,一字一句道:“我与大公子朝夕相对,心情好得很。”
叶云亭笑:“那王爷先把今日的汤药喝了?”
说完自身侧拿出个食盒,捧出碗熟悉的乌黑汤药来。
“……”李凤歧脸一苦,却还要保持镇定接过碗。
喝就喝,不过就是一碗黄连汁罢了。
叶云亭见他喝完,忍笑从衣襟里摸出个油纸包来。油纸包里装的是他叫厨房准备的蜜饯。他捻过一颗递到李凤歧面前:“今日这是最后一副药,喝完便不必再喝了。”
李凤歧原本脸是苦的,心也是苦的。但此刻看着递到嘴边的蜜饯,这苦也不苦了,全是蜜饯的甜。
低头将蜜饯吃入口中,品了品香甜滋味,又忍不住道:“这是不是就是苦尽甘来?”
他话里有话,明面上说得是蜜饯,实则说得是他与叶云亭之间的关系。
但叶云亭却未答,他瞧了李凤歧一眼,笑眯眯收起油纸包收入袖中,只道:“王爷觉得呢?”
李凤歧咂摸了一下,又振奋起来,痞笑道:“我觉得就是。”
叶云亭待他如此周到体贴,若不是也心悦他,如何会如此?
但叶云亭却不肯遂他心意,未曾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似是而非地朝他笑了笑。
大约是在行伍中待久了,不熟之时,李凤歧还是高冷寡言、脾气不好的永安王,可熟悉之后便会发现,这是个为达目的,能死缠烂打不要面皮的主儿。
今日他要是承认了心意,晚上李凤歧估计就能拉着他要圆房。
这些日子叶云亭将他看得透透的,并不想进展如此之快。既然如此,不若就先让他自己猜着。
况且两人你来我往地斗法,对于初尝情爱的叶云亭来说,也别有一番趣味。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李凤歧这回却并不太失望。若说之前他还不确定叶云亭对他的心意,经过这一遭,他却越发笃定叶云亭同他一样。
只是他面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既然如此,只能由他向前走,待他走完这前头九十九步,只剩下最后一步,叶云亭就是不认也得认。
两人各有心思,望着对方,扬唇笑了笑。
……
朱烈砍完柴回来,就见李凤歧面前放着碟蜜饯,他正一手拿著书,一手捻着颗蜜饯往嘴里送。
那蜜饯颗颗如铜钱那么大,中间的核去了,被腌制的透亮,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朱烈看他一颗接一颗地吃,就觉得腻得慌。
又忍不住多嘴:“王爷何时爱吃蜜饯了?”
他记得自家王爷从前并不怎么吃甜食。
李凤歧慢条斯理吃完,擦了擦手,才抬眸看他:“你知道你为什么总被受罚么?”
“?”
我总被罚,难道不是王爷你太过喜怒无常?
但这话朱烈不敢说,他心里冒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李凤歧见他面露惊恐,嫌弃地撇了嘴,难得心情好指点了他一番:“因为你不仅话多,还不会看脸色。”
他点了点面前那碟蜜饯:“这是王妃给我准备的。懂了么?”
“……”朱烈小鸡啄米地点头:“懂了懂了。”
既然是王妃给的,不好吃也得吃了。
这大概就是惧内吧。
“你懂个屁。”
李凤歧觑着他的脸色,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老朱家恐怕只能指望朱闻传宗接代了。”
“???”朱烈满脸茫然,这老朱家传宗接代又有什么干系?
见他一脸不开窍,李凤歧摆摆手,嫌弃地将人打发走了。
朱烈闻言立刻就要溜。走到门口又被李凤歧叫住,嘱咐道:“这几日留意着皂河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刚刚打了胜仗,以李踪的性子必定会趁胜追击。这场大捷之后,真正的战争方才开始。
朱烈神情一正:“属下领命。”
***
三日之后又三日。
十一月初八,朱烈快马上了柳山,疾驰入山庄报信。
叶云亭正与李凤歧在花园散步,老远瞧见他疾步而来,便知道是有大事:“皂河有消息了?”
“应该是。”李凤歧看着一路疾驰脸膛发红的朱烈,沉声道:“去书房说。”
朱烈点点头,三人转而去了书房。
谨慎关好门窗。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朱烈才肃容将前线探子的密信掏了出来:“王爷猜得没错,殷氏败退果然只是虚晃一招。皇帝趁胜追击结果中了埋伏,如今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李凤歧展开信件,与叶云亭一同浏览。
信上说,李踪带领两万神策军在皂河与大军汇合之后,隔日便对叛军发起了进攻。殷啸之只有八万人马,而李踪这边足足有十五万,正面交战,兵力碾压,殷啸之抵挡一阵后,伤亡过大,意欲退守中州。
李踪见状,下命趁胜追击,意欲一举歼灭叛军,却不料殷啸之是假意败走,实则早就暗中设下埋伏,因他们追击。半路之上大军遭遇伏击,李踪被流箭射中要害,昏迷不醒。
如今大军也顾不上叛军了,正派人马将重伤的李踪护送回上京医治。
“殷氏果然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李凤歧将信件扔进暖炉里烧毁。
朱烈迟疑道:“李踪重伤垂危,我们可要……”他右手成刀,做了个向下斩的姿势。
“不急。”李凤歧摇头,又问:“朝中可有动静?”
朱烈都将信送上了山,坐镇朝堂的韩蝉等人,也该早就收到了消息。
“还未有动作。”不过我出城之前探子来报,说尚书令魏书青去了太傅府。
李凤歧垂眸沉吟片刻:“皂河到上京,若是昼夜不停,也就两个日夜。你先回王府,这几日多留意韩蝉动静,我与王妃收拾行装,傍晚便回。”
朱烈领命而去。
李凤歧看向叶云亭,唇边噙着笑,眉眼却一片凝重:“看来我们的清净日子到了头。”
“日后有空再来便是。”叶云亭道:“我去叫下人收拾行李。”
两人上山之时未带什么行李,但下山之时,却多了不少东西。命下人收拾箱笼时,叶云亭鬼使神差将那一箱子旧书也带上了。
下人们抬着箱笼,两人坐着轿撵便下了山。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冬日里天黑得早,王府里灯火通明,老王妃等在正堂里,手中佛珠转动,显然也是听说了消息,特意在此等他们回来。
李凤歧毫不意外:“母亲也听说了?”
老王妃点点头,道:“是你表兄给我送的信。”她神色凝重,屏退下人后,自袖中拿出一封信交予李凤歧:“信上说,陛下恐怕是不成了。”
这一次皂河平叛,加黎州调动了五万兵马驰援,而领兵之人,正是沈家家主、涅阳大都督沉重予。
涅阳沈家这些年十分低调,在五大都督府中,实力也就仅强于已经覆灭汝南贺家。在现存的四大都督府里头,是垫底的存在。涅阳既不富饶,兵马也不强盛,是以这些年来沈家在上京都没有什么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