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在炙肉,主子跟着吃了些烤栗子山药,过会子估摸着要出去走走。”
彼薪听了更是不爽,自个在这等了他这么久,结果他却和锦帆厮混在一起快活,于是想着偏要看看他们平日怎么玩闹的。
彼薪让人盯着礼吉府中动静,他二人出门了就通禀这里,又嘱咐了杜聘不许多说一个字。杜聘自然明白,放回发冠后便折返回去。
彼薪看看李和这些人一副老成恭敬的样子就像是宫里王府的老人儿,带在身边十分扎眼,于是就让人赶紧去唤绱舴,那小子机灵仔细适合微服随侍。
正月里不是他轮值,绱舴在家睡回笼觉睡得正香,一道口谕把他从床上惊了起来。他听到圣上唤他去玄亲王府,又特点吩咐穿的寻常一些,他估摸着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绱舴胡乱穿了衣服,用发带绑了发就骑马赶去玄亲王府邸。
绱舴一见彼薪,坐在前厅,心不在焉的翻书,腿时不时抖几下,一副烦躁的样子。李和在边上吩咐了几句,让他一会随王伴驾微服出巡,要仔细陪同。
绱舴对此倒不在意,他也不止一次陪皇帝王爷微服私访,只是今日彼薪神色实在奇怪,完全不像是有什么与民同乐的兴致。
绱舴还未喝口茶歇息,外头就通传熠王府出门了。彼薪把书丢到桌上,一言不发就起身走出门去。绱舴跟上彼薪,二人从侧门出来府邸。
绱舴路过正门看到三三两两的姑娘在门前说话,估计是哪家容巾趁着公子们休沐好一睹真容。流复与礼吉的府邸相隔两个巷子,彼薪就揣着手站在一个巷子口等着他二人路过此处。
果然不出一刻钟,流复礼吉带了两三个下人从巷子口路过。绱舴见他二人一黑一白,流复捧着手炉,礼吉转着核桃,一番闲适模样。
彼薪冷笑一声,揶揄道:“看他们穿得跟黑白双煞似得,以为唱戏呢?”
绱舴心里好笑,但面子上又不能显露出来,只得说:“您不知道,最近京城里风行这种款式,连画册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装扮。”
彼薪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风尚脱节了,他让人搜集了几本容巾们风靡的话本子才勉强知道些市井风貌。从前探子只报些朝政有关的风闻,对一些野史趣闻都不大在意,况且有些事牵扯皇家密事,下头的人也不敢乱说,只敢委婉提及一二,所以彼薪对许多风闻都不大知道。
第56章 盛京都贵子群像 繁茶楼世情百态
话说另一头,流复礼吉难得一同出门闲逛,正月里京城百姓竞相出游,拜访亲朋好友,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小摊小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
为能不被容巾们围堵,流复出门后派了好些人站在礼吉府门前守着,一副二人都在府里的假象,果然姑娘们都闻风聚集到熠王府附近堵人。
绱舴跟在流复礼吉身后,见他们走走停停,流复买了两串糖葫芦,只吃了糖衣就不要了,大概是嫌山楂酸不爱吃。绱舴要小心前头人不发现自个,还有忍着彼薪在后面嘀咕,只能战战兢兢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绱舴在路旁假装翻看年画桃符,彼薪挤进来也和他一道翻看。
绱舴看彼薪此时一言一行比流复丢掉的山楂还酸,就转移话题道:“我家妹妹今儿又出门去什么诗社,估计是几个姑娘又得了什么新画册聚在一起看呢。我瞧瞧有什么好的也给她带一本,让她新鲜新鲜。”
那摊主赶紧就道:“哎哟,爷,您算来对地方了,别看这摊子小,现在风行的画册话本子都有,您都瞧瞧。”
说着摊主从一堆年画里掏出几本画册来,拿起一本推销道:“您瞧,现在姑娘们都好这个,小的这是头一波到的货。”
绱舴随手翻看起来,差点笑出声,他胳膊肘顶顶彼薪,把画册一页递给他看,上头正是流复的画像,旁边是一些批注文字,避去名讳,只用“彻秋居士”代替。
彼薪接过来一看,那衣着品貌正是上次迎流复回京时的装扮,但手里折的是一支桃花,写了段判词赞诗,最后不知谁写了几句评语。
批语:君子斐然,猗猗光灼,戏谑而不鄙,闲绰而有瑟,是以武陵贤士逢碧桃之象。
他笑道:“不该用君子,该用狡童才是。”
他又翻到下一页竟然是礼吉,号“盘赤客卿”,用的也是出城那日的服饰,手提镂空金丝香囊,也配了许多话,彼薪只仔细看了批语。
批语:华容明烛,朱缀兰室,结千思以招归,累层志以安堂,是以离殃悲客锁金囊之象。
彼薪心说这也过了,把礼吉写得怀才不遇,遭了多大的不公似得,好像非要向世人讨些泪还他才好。
彼薪往前翻,第一象果然是自己。“启夏少主”的画像手拿印信,身着华丽的袍服,与出城那日的服装有些不同。
批语:澄水靛天,嘉木栖凰,都门池苑手足深,椒房夕殿朝暮恩,是以长生圣主衔玉印之象。
彼薪心下想着这些人倒会奉承,提及流复礼吉都是论品貌,到了他这就吹捧圣主恩泽,他只是笑笑便不再翻看后面的内容。
他合上书看了眼画册的题是《京都贵子群像》,彼薪心想民间技艺确实有些厉害,这才一个月的功夫连画像都有了,大概是贵子们的名望扎眼,这才有许多人爱看这些东西。
绱舴见彼薪对那画册感兴趣,就问摊主多少钱一本,那摊主比了个手势,绱舴道:“你瞧着略穿的好些就想讹人?再饶点。”
那摊主只道:“这是名家手绘,精装的册子,在正经店里要再翻个倍,客官看着薄利再挑两本饶两成的利就是了。”
彼薪颇有兴致的再翻看剩下的书册,看到一本《梧秋新词》,是个手抄本,包装的极简,彼薪翻开观瞧是一个新编的话本子。他看了几页觉得有趣,字句之间朴实直白,与平时读的正经书大不相同。
绱舴瞥了一眼那书,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合上彼薪手里的书道:“这种小抄本粗制简陋,不合您的身份,还是别看了。”
“爷说的哪里话,这是最新的话本子,闺房里的乐事,爷要是好这口……”那人左右看看,凑道彼薪跟前小声道:“小的这有经典插图的本子,保证您满意。”说罢从最底下摸出一本书来。
绱舴一把摁住那个摊主,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彼薪只看到《狎阳密法》几个字一下子猜到个大概,心里咯噔一声。
狎阳,梧秋,梧桐秋雨,梧桐秋雨宜相欢……
彼薪把这些一下子全连起来了,神情说不出的变化。
“大胆!”彼薪涨红了脸吼道。
绱舴赶紧拉住彼薪,对那摊主说不买了,然后把彼薪拖到一边。
绱舴道:“民间杂书众多,不必与市井之徒计较。况且以世家公子为人物写话本子是惯例,就是唐明皇也免不了被戏子扮演,贵人莫要动怒。”
“你都知道?”
“知道一些,大爷与二爷在闺房颇有盛名。但都是避了名讳的,说起来也只是借了名望,另编的故事,绝没有讽喻当朝之意。”
“彻查,封禁。”
“这,贵人,小的只能劝您一句,莫得罪文人。笔锋杀人不见血,空留污名万古弃。况且他们也只是作来玩笑的,官面上不必与他们计较,否则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污蔑您不敬文墨,要寒了天下文人的心啊。”
“可这些东西胡乱揣测宫闱,那二爷是什么性子?看到这些还不得闹出个天翻地覆。”
“这本来都是私底下几个人瞧的东西,若闹到明面上,岂不是世人皆知?况且,况且二爷是知道的。”绱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彼薪愣了一下,心里竟觉得有些奇怪,按流复的性子知道有人编排他肯定是气的跳脚,怎么没听他提过这些?他又想起之前流复有些忌讳传言的事,心中大概明白了原委。
彼薪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二人亲昵,他自认为兄弟之间合该如此,他们胡乱揣测是他们粗鄙不懂这份情谊。但他忌讳有二,一是传言太过影响皇室声誉,二是怕流复心中有芥蒂。
但他转念一想,从坊间舆论再到言官进谏哪个把他的脸面当回事,便是换个腰带上朝都有人说这是他要杀人的预兆,这些论调更不值得一提。况且以容巾们的反应来看对此是追捧胜过贬损,风流韵事也不算恶名,总胜过大兴文字狱。
再者流复大概也是考量到方方面面,想着不好亲自去处理这些,不然有人就要说他与自己是虚情假意,皇室的兄友弟恭都是骗局,更怕伤了自己脸面才对此不做评价,真真是废了一番苦心。
想到这彼薪的心一下就暖了,刚刚的醋意和不爽也少了大半,温柔地看了一眼流复的背影,痴痴地笑了起来。那些话本子就让他们写去,自个大度不与他们追究也就是了。
绱舴不知彼薪刚刚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说流复默认了他和彼薪的话本子,彼薪竟然就对着流复的方向傻笑了起来,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绱舴赶紧默念佛号,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彼薪和绱舴在人群中各自在内心都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绱舴到底还是觉得心理压力巨大,这份重任也没有人可以分担,他只好下定决心一定要护住彼薪和流复的袖子。他尴尬的笑了笑缓解一下氛围,然后道:“二爷三爷走远了,咱们快些跟上吧。”
彼薪傻乐着跟上流复礼吉的步伐,看着二人进了遥彦茶楼。彼薪头一回来这个茶楼,见楼中布局巧妙,陈设独特,心中暗暗称赞流复眼光独到,连选的茶楼都比旁人强。
彼薪和绱舴选了流复礼吉斜对面的雅间,能看到二人行踪。流复礼吉打开隔间的窗子,听底下人说书聊天,今天说的是《陈平献图退单于》。
这段书说的是秦汉之际刘邦被单于围困,汉臣陈平给单于正妻阏氏一副美人图说这个美人是刘邦准备献给单于以求退兵的礼物。阏氏看那女子美貌心生嫉妒,害怕自己会被冷落,就劝单于和刘邦修好,放他一条生路日后好相见。单于被阏氏说动真的放了刘邦一马。于是陈平不费一兵一卒而驱人之兵。
彼薪听得津津有味,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评论这阏氏胡乱吃醋影响军政大事,看来女子不得干政也是有道理的。
绱舴道:“就是就是,女子有什么好的,宠爱男子也是一样的。”
彼薪瓜子仁和皮一起从嘴里掉了出来,一脸嫌弃的看看绱舴,仿佛在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绱舴背过脸拍了自己一嘴巴,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边微笑边听下面人说话。
说书先生说完一场又得了一圈赏钱,鞠躬下场休息,人们叽叽喳喳开始大声聊天。彼薪捧瓣香瓜吃得开心,手肘撑着框子,低头听下面人议论趣闻。
“说起这争锋吃醋,宫里出来吃酒的公公们传了许多话来。说这荣妃娘娘得宠,喜欢穿云锦衫子,所以宁妃娘娘就从来不穿云锦,就是自家产云锦的都不穿。”
“宁妃家不是尚书吗,怎么又成织云锦的了?”
“宁妃娘家是不是金陵的吗,云锦是不是金陵贡的吗,以前都是一个地方的官不就是一家的吗?你懂什么。”
彼薪听着搞笑,边吃着瓜边笑,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第57章 闲泼皮斗嘴容巾 巧居士捉弄少主
又有人说:“你们这算什么,要说起厉害,还是二爷最有气性,敢给大爷甩脸子。之前因为大爷宠幸嫔妃二爷就把自个宫里的门给踹坏了,后来干脆搬到府里住,眼不见心不烦。”
“难怪说这大半年的二爷一直在宫外奔走,原来是这样。”
“哎哟,谁没个年少尝新鲜的,要是知道女人的滋味谁还和爷们厮混呢?”
“那是你不知道,从前梨香园的白小相公是一绝,比女人还女人。”
“可二爷是个刚直的,在外头赈灾,谁不听话就杀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女人?”
“所以那些都是瞎话,兄弟关系好点就成鱼水情了?都是那些个酸儒考不上功名瞎编出来的混账话。”
“勋爵人家的兄弟都为了争家产斗的你死我活的,宫里面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你们瞧着吧,早晚撕破脸。”
“不早就撕破脸了吗,不然大爷怎么赶在二爷生辰把他打发到外地赈灾,而且还安排了山贼截杀他,要不是二爷福大命大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彼薪把瓜皮一扔,冷嗤一声,这些话的分量和那些言官骂的比还差的远呢,造谣生事的市井小民还是多,彼薪也不打算和他们计较,毕竟悠悠众口根本堵不上的。
坐在边上一桌的人很生气的一拍桌子,站起一个来走到那些人身边,指着满桌子的人道:“满口胡沁!大爷二爷琴瑟和鸣,是神仙下凡,怎么是你们这些小人可以胡乱说的?”
“就是就是,你们算什么东西,满嘴的不干不净。”边上那桌的人附和道。
“嘿,关你们什么事,到别人地盘上指手画脚?”
“就是不许你们说神仙哥哥的不好,信不信给你们拖出去交到官府治罪?”
“管天管地还管人的嘴?你有什么证据,再在这碍眼信不信抽你!”说话的人作势要打。
同桌的人拦住他道:“都是些小女子,你和她们动什么气?一群不守妇道的整天思春,都是嫁不出去的下贱货色。”
原来出来挑事的是一群女扮男装的姑娘,平时在外走动女装不便,去茶楼酒馆都打扮成男子模样,但身段嗓音仔细去辨认还是认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