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献礼!预告一下,正文还剩下最后一个章节就完结啦!加油干啊啊啊啊啊
啊我差点忘了备注:李仙尘那块碑上的字是曲词儿,在上本书《权臣》里也写了的。
第66章 大结局上
黄河碎石滩。
郝春怔怔然问出的这句话,就连陈景明都不能答。事实是陈景明从未想过,事到如今,两人都已经这样如胶似漆了,郝春居然还是会这样想他!
“侯爷怎会这样问?”陈景明俯身,修长手指用力地按在木椅两侧,呼吸声忽长忽短,指尖恨不能迸出血色。“你我是怎样的情分,你怎可拿自己与旁人比?”
“……程大司空,于你也是旁人吗?”郝春哑着嗓子笑了声,一双异常明亮的丹凤眼内满是嘲讽,也不知嘲讽的是谁。“陈景明,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原来是没有心的?”
陈景明抿紧薄唇,在渐渐暗下去的暮色中看着郝春。他身子笼在郝春面前,单薄而又冰凉。
郝春也觉得自家胸腔内的这颗心很凉。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忽然回神,抬起手,用手中一直握着的乌金吞口匕首抵住陈景明心脏,厉声逼问道:“陈景明!你丫到底要如何?你还有多少事儿瞒着小爷?!”
匕首锋芒雪亮。日头已经彻底落下去了,半轮月亮起来,又似乎笼在乌云后,再洒不出从前那样清亮的光辉。
他和他,也再回不到从前那两个任性负气的少年。
陈景明呼吸声突然沉重,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最后他闭了闭眼,猛地用那只右手按住郝春抵在他心口的那柄乌金吞口匕首。
这把匕首原本是宫中御赐,锋利无比,陈景明这一抓,掌心内便被切割了深刻的口子,鲜血淋漓地滴落。
“阿春,”陈景明睁开眼,满手血腥地望着郝春,嗓音里有不容忽视的深情。“我说过,这世上的人俱是枯骨,只有你是不同的。”
郝春直勾勾地扬起脸瞪着他,耳内鲜血声滴答,可是他竟似完全不认得陈景明那样,审视了许久,呵地冷笑了一声。“哦?为何只有我是不同?”
“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可欲。”
陈景明单膝跪下来,就着木椅前的扶手缓缓地接近郝春,掌心内被割开的口子越来越深,可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痛为何物。历来冷玉般的脸此刻笼在暗夜里,月华披覆了周身。
“阿春,倘若是你要我的心,我也可以剜给你。”
陈景明不过是一介书生,比不得军中那些个粗莽汉子,这些血滴下来,看着就疼。
郝春说不清自个儿对陈景明这家伙是怎样个心思,但他听见陈景明掌心流血,还是不能忍。他下意识把匕首往回缩了半寸,口里头却叫嚣的凶狠。“你丫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停,别再拿那些个甜言蜜语来哄小爷。你先说清楚,你丫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小爷?”
陈景明垂眼看了看已经缩回去半寸的匕首,薄唇微勾,在月色中轻笑。“啊,侯爷,你可当真是个心软的……傻子。”
嗯?
郝春立即拧眉怒目,凶巴巴地瞪着陈景明。“你几个意思?!”
“侯爷,你不是说我没有心么?”陈景明勾唇笑了笑,流血的掌心握紧了那把乌金吞口的匕首,又往袍子底下塞进去半寸。“那你大可以挖出来,对,手不要抖,再挖进去三寸,穿过皮囊……侯爷,你且看看我有没有心?你看看,我的心是不是也是红色的?”
两行清泪挂在陈景明眼下,但暮色已尽,这幽寂的月光照不亮郝春视线。
平乐侯这厮中的毒发作缓慢,却极其要命。起先是视线变得模糊,再然后,郝春的嗅觉似乎也变得不太灵敏。再下一步,是什么?陈景明不敢也不愿去想。再寻不到那个邪魅的南疆毒师姜九郎,或许郝春就真的会死。
郝春死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陈景明心里头怀着这样绝望的念头,笑语声便愈发凄冷。“侯爷,你不如……当真杀了我吧!”
沉默。
持久并令人窒息的沉默。
郝春倏地收回匕首,浑然不顾陈景明掌心因此被划出一道更深的长痕。他拧眉望着陈景明,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御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陈景明低低地笑了声,俯身,凑到郝春脸颊边问他。“那,侯爷你呢?你可知……胆敢背着陛下擅自与乌古尔部落签订合约意味着什么?侯爷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还是说,你在长安城的平乐侯府内早就清理过了,府内剩下的那些人,死不死都无所谓?”
陈景明把嗓音又压低了些,薄唇一翕一合,呼吸声几乎轻擦着郝春脸上的汗毛。“侯爷,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陛下知道你在西域丁谷寺内做下的事儿……到那时候,就连我,也没命了?”
郝春瞳仁剧烈微缩,整个人脊背弓起,就像一张随时准备出箭的弓。
陈景明弯腰轻轻地拍了拍他脸颊,轻声笑道:“啊,看来侯爷原来没想过。也是,下官在侯爷心中,除了偶尔能逗弄一下、床上能弄的你快活以外,怕是……什么也不是。”
拍脸这样轻佻的动作真不适合陈景明。
郝春倏然挑眉,呵地冷嘲了一声。“看来不过是彼此彼此,陈景明,你既然不能信我、小爷我也不能信你,那么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不如就到到此为止吧?”
陈景明缩回手藏在袖底,长眉微动,一双深不见底的点漆眸垂着,鬓角松墨烟长发在夜风中微荡。
他似乎听见了郝春的话,却没能听懂。
陈景明身上那袭旧布袍很快就被血洇湿了。原本洗的干干净净的灰布袍袖底变得暗沉,与这正在降临的夜色一般暗沉。血沿着袖底蜿蜒渗下,一滴滴,流的缓慢而沉重。
郝春赫赫地喘着粗气,捏紧匕首的乌金吞口,就像是攥住他那支老郝家的红缨枪。
那支红缨枪被留在了西域,当给沙漠边陲的那座暗寮,所以他们才能交换到足够支撑他去长安城的药——药确是姜九郎所配,可缓解这世上众多的毒,对郝春全身旧疤箭伤也有效。但可惜的是,这份被姜九郎留在沙漠边陲的药只能缓解、却并不能根治郝春所中的毒。
南疆毒师姜九郎的东西,总是昂贵的。而且不好。
姜九郎的线人让他们尽早去趟长安,说姜九郎或许仍在长安皇宫内做客。于是原来说着打死也不去长安的陈景明改变主意,推着一心打算去长安剖白送死的郝春,穿过秦岭、蹚过黄河,千里迢迢地奔赴长安城。
眼下距长安城,不过是半月之遥。
陈景明垂下眼,呵地笑了一声。“是了,在侯爷看来,为了向帝君表忠心,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老郝家留下的红缨枪也可以不要了!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侯爷……”
陈景明弯腰凑近郝春的脸,呵气如霜。“阿春,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郝春赫赫地喘着粗气儿笑了。“陈景明,小爷我又何尝能懂你?你我认得也有七年了吧?可这七年间聚少离多,撇开那些少年时龃龉不谈,咱就算被赐婚后这段!”
郝春一项一项地与他掰扯。“永安十五年,咱俩被赐婚,对那次是爷不好,醉酒后胡闹着要人陪,你就来了,从此搬来爷的平乐侯府。永安十六年,爷在西域征战,你来督粮,结果爷却被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给搞了。”
郝春顿住,耳内突然清晰地听见陈景明的轻笑声。
“呵!”郝春挑眉冷笑,右手把玩着那把血迹未干的匕首,足顿了五六息才继续道:“永安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四月春上,爷被人围击,你莫名其妙地也到了函谷关。”
陈景明忍不住打断他。“并不是莫名其妙。侯爷,我是为了你才来函谷关。”
从郝春鼻孔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行吧,就当你是为了小爷。话说陈景明你当日里是怎地来的,怎地时辰掐地那样准,还赶着牛车?”
这是那几日生死存殁后,郝春头一遭儿开口问他。
陈景明薄唇微勾,含着点笑。“对,是牛车。只因朝廷派遣的督粮官有两个,我不耐烦与那些粮草辎重并行,先一步来寻你,结果在函谷关外就见遍地白旗……陆几那家伙居然降了。”
陈景明停顿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声,忍不住微微颌首。“对,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无比庆幸自个儿是督粮官,所以我手头才有百余辆牛车可供驱赶。侯爷,我可是为了你连脸面都抛了,直接驱赶牛车入谷。同时被委派为督粮官的王家小五郎,可是……对这件事儿嫌弃的很。”
郝春需要皱眉想很久,才记得陈景明口中所提及的王家小五郎。“对了,你来时,那些个长安城的官儿……他们怎么了?”
“王家小五郎虽然粗鲁,却从不曾投靠安阳王秦典。”陈景明耐心地答他,逆着光,带着点奇异的宽忍。“他一心要救你,也一心要救这应天. 朝,所以四月初八那日……他容我先行,并将数百头野牛都用锁链拴住,冲到函谷关外去救你。侯爷,并不是所有人都望着你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恶人。”
“恶人”这个词,陈景明咬的很重。
于是郝春很欢喜。
郝春决定一物换一物,也与陈景明说句真心话。“陈大御史,我身上流着的有皇族的血,可是我并不想争长安那把龙椅。”
郝春顿了顿,又道:“据说人的寿夭祸福,皆有天命。可惜小爷我不信命!我想要的,我决定自个儿去挣!你要与我一同去挣那个命么?就赌最后这一把,胡了,你与小爷我一道去南疆裂土封王;输了,大不了就是血祭菜市口。我不希望扯上旁人,所以,小爷我不需要你拿这块碑去要挟程大司空。你懂?”
陈景明久久地凝视他,点漆眸在暗夜中尤其闪烁不定。良久,又或许更久,他终于缓缓地道:“……好,就赌这一局?”
“就赌一局又如何?”
郝春肆意地笑,浑似这具半残的身体不是他自个儿的。暗夜里,他笑到眉目轩扬。“陈大御史,你我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你随时都可以退出,甚至将小爷我抛在这碎石滩,小爷我也不怪你。可是……若你当真肯陪小爷我走到长安,我会敬你,从此后,小爷我就是当真忍你作我的夫,也没什么。”
最后这句话显然激励了陈景明。
陈景明攥紧袍底仍在流血的手掌,一不小心,就把郝春口里的“忍”字听成了“认”。这样骄纵肆意的平乐侯,肯认他作夫?陈景明不错眼地盯着郝春,清凌凌地问他:“此话当真?”
“当真。”
“不再改了?”
“嗯,不改了。”
“那个许昌平与白胜?”陈景明犹豫了一瞬,涩声问道:“侯爷你当真信他们吗?”
“当然,”郝春挑眉,在这黄河碎石滩边的暗夜里笑了。“……不信。”
“那,南疆之事?”
“一码归一码。他俩乐意替小爷我去南疆收买人心,小爷我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陈大御史?”
陈景明竟不能驳。
这样无赖的郝春,似乎才是那个少年肆意的平乐侯。
他值得这样的肆意,他……原本也该活的肆意!
于是陈景明勾唇,也缓缓地笑了。笑声落在这无边暗夜,像极了两个无双少年本就该有的痴与狂。
“好!”陈景明长声笑着答他。“我这就毁了这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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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段时日,到了七月十四,遇鬼节。处处都挂着招魂的白幡,沿途渐渐多了村落炊烟,也有了些同行的伴儿。
于阳关古道上陈景明与郝春偶然遇着一队贩骆驼的西域胡商,胡商告诉他们,如今应天内乱,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因此他打算这趟回去西域便不再走这条道了。
郝春半个身子倚在界碑,闻言懒洋洋地龇牙笑了声。“应天内乱?这话从何说起?”
那胡商双手捧着水囊喂骆驼,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安阳王叛了,就连镇守西域的那个什么陆大人都在起兵造反,应天如今乱成一锅粥。去年夏天江南道的米就没能收上来,今年春又赶上狼烟四起,据说是,应□□内无将可派,说不定就连那位帝君都得御驾亲征了!”
安阳王秦典造反?
郝春与陈景明对视一眼。郝春龇牙笑了笑,懒洋洋道:“安阳王造反不稀奇啊!他本来就是为了夺东宫太子位,如今做不成太子,可不就得造反。”
“嗐,就是这理儿。”胡商说话间已经饮好了骆驼,又从骆驼背上解开行囊,取出个馕饼在干嚼,口齿不清地叹了口气。“反正现在长安城乱的很,具体乱成啥样,一句两句和你们也说不清。不过,你们要是真要去长安,可要提防这一路……”
胡商瞥了眼郝春,目光尤其在他坐的木椅上多停顿了片刻。“您这腿脚不便利,还是莫要去长安的好。”
陈景明一瞬间捏紧推动木椅的手,抬起脸瞪着那胡商,俊美的脸仿佛笼罩着寒霜。“他只不过是病了,不是腿脚不便利!”
那胡商叫他唬了一跳,忙赔着笑脸打了个哈哈。“是是,我不过就这么一说。”
“你不该这样说!”陈景明盯着那个胡商,点漆眸内满是阴狠。“你既说错了,就该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