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旁边的人摘下头盔,居然是严勋礼!
“大同沦陷,有内鬼,顾帆已经退守至下一城池。”
半月前,朱敬守率军抵达大同,入城后,在九龙壁遭遇伏击,穿过太平楼,由东城门撤出大同城池,渡过御河隐入山林。
可惜池仲容早就猜到了他们的动向,在山林中设下陷阱毒瘴,只等朱敬守自己入瓮。
“叛军领头的是什么人?”
严勋礼抹了把脸上的泥,说:“不清楚。”
“但是看他的路数,不像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倒不如说,像他过去指挥的那些山匪。
“再探。”
他的队伍先与小王子在大同城外交战,已经损失了一些士兵。如今困在山林中半月,士气低迷。
早知道该跟卿卿道个别的。朱敬守苦笑。
想必现在他已经安全了,正在王府等着自己回去。
为了卿卿,为了顺天府的百姓,他也得把小王子拦在永平外。
夜半,士兵三三两两结伴躺在一起。
今天是朱敬守和严勋礼守夜。
“后悔吗?”朱敬守冷不丁地问道。
严勋礼嗤笑一声。
“当初是谁拿着纸逼我签字画押的?”
几年前,朱敬守和严勋礼闹过一次不愉快。
当时,朱敬守给了严勋礼一个选择。
“如果将来开战,你必须跟着本王上沙场。”
如此霸道的要求,严勋礼当然不会答应。
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决定守着崔瀚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普通的生活,再不掺和打打杀杀的事。
“你以为,本王是在让你选?”
“签还是不签,你是个聪明人。”
“签了,这就是安稳生活。”
严勋礼本是待罪之身,只要朱敬守想,随时都能爆出崇明县山匪的事。
可上沙场不是闹着玩的,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刀剑无影,严勋礼害怕自己死在沙场上,没办法履行和崔瀚厮守一生的约定。
“你以为我不怕?”朱敬守抬眼,端着茶喝了一口。
“既然害怕。”
“那就不要死,活着回去。”
朱敬守承诺,如果严勋礼立功,他可以请皇上免除他落草为寇、打劫商队的罪,甚至还能洗清严加的冤屈。
“到那个时候,你也不必躲躲藏藏,可以跟崔瀚光明正大在一起。”
严勋礼心动了。
“严家的事,你说话算话。”
“自然。”
严勋礼签了契约,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朱敬守,不,其实是他自己手上。
还想要再见到崔瀚,就必须努力活下去。
没想到分别和战争来得这么快。严勋礼得到朱敬守密令时,崔瀚还酣睡在他怀中。
“对不起,等着我回来。”
严勋礼点燃迷香,轻轻吻在崔瀚额头,趁着夜露,披甲离开。
“回去绝对会被骂。”严勋礼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朱敬守翻了个白眼。
严勋礼是被骂,他回去之后还有没有王妃都另说。
“你刚刚问我,后不后悔。”
“娘的,后悔死我了。”
“跟你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不如及时行乐,再来几次。”
朱敬守:拳头硬了。
“后悔就赶快滚,滚滚滚。”朱敬守挑起篝火,往严勋礼那边甩。
严勋礼贱贱地笑着,说:“庆王殿下,手还能抬得起来啊。”
“我走了,你不得折在这儿?”
朱敬守中了暗箭,多亏严勋礼及时赶到,一枪戳死马上把大刀插进朱敬守胸膛里的蒙古士兵。
“……多谢。”
严勋礼皱眉看着朱敬守。
“脑子烧坏了?”
“我踢死你!”朱敬守抬脚就踹。
嬉笑怒骂中,两个人的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不后悔。”严勋礼突然道。
“崔瀚在顺天府等着我。”
“如果大同永平失守,顺天府危在旦夕。”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就算我能带着崔瀚躲起来,躲得了一时,能躲一世?”
无数将士,他们都记挂着家乡的亲人。为了亲人能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地方大家猜对了,但是人没猜对hhh
池仲容起义没有具体时间,我稍微杜撰了一下。
五月,小王子犯潮河川。犯大同。六月,侍郎刘大夏、李介理宣府、大同军饷。秋七月,都督杨玉帅京营军,备永平。——出自《明史》
小剧场:
沐青天:昶安,我在牢里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朱敬守:说说?
沐青天:有家肉店,一天挂出了牌子,上面写着: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今天只卖猪蹄。
朱敬守:……谐音梗扣钱。
第89章 拉锯
如今, 盘踞在大同城的,是池仲容的队伍。
小王子轻松打下潮河州,非常轻敌,没有休整军队, 直接向大同进发。
大同守城军将领不战而逃, 好在城内士兵顽强抵抗着,一直等到了顾帆带着援军来到。顾帆指挥士兵重新构筑刺车, 整顿编制, 每日派出斥候侦查。
小王子久攻不下,随军粮草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暂缓攻城攻势。
另一边, 池仲容的队伍从最开始的几十人, 发展到现在各地都有他的势力,人数破万,不容小觑。
如今的朝廷腐败不堪, 官官相护, 欺上瞒下,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压迫百姓。
之所以有那么多灾民和农民愿意跟随他起义, 也是因为他许诺,如果他称王, 将会论功行赏,严惩贪官污吏。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田地,不再受官吏的欺压。
有了军队, 可大家总不能像流寇一样,四处为家。
他急需一座城池来安顿这些士兵,建立小朝廷。
大同是九边重镇之首, 能直接威胁到京师。正巧大同遭到小王子部落围攻,池仲容二话不说,集结了军队前往大同。
池仲容带领手下游走于居庸关与雁门关一带,正巧碰上被派来援助大同的宣府镇军队。
大明重农抑商,重文轻武,对武将的训练向来是匮乏的。
池仲容等人出身草莽,是浰头灾民。他们游走于山林之中,将宣府镇军引上山。
宣府镇军将领虽久镇边关,熟悉小王子以及北元军的作战方式,但他们交战,从来都是在城外宽阔的平原之上,从未有过山林游击。
面对神出鬼没的池仲容,宣府镇军很快溃败,被分散开逐一击破。而将领派出的传令兵,也因不熟悉山林地形,有些误入沼泽丧命,有些则是主动走进了池仲容的陷阱之中。
这导致,大同守军,包括顾帆,根本不知道宣府镇援军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
池仲容搜刮了宣府镇军的物资,让手下换上他们的盔甲,自己拿上军印文书和兵符,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从山上下来,进入大同府。
顾帆早年跟随朱敬守在辽东抗击建州女真,之后一直负责中原事务,并没有见过宣府镇将领。
他检查过文书后,开城门放行。
好在顾帆不是那么愚蠢,没有把大同的布防图交给池仲容,只是将他们编入守城军中,统一听候调配。
池仲容的势力渗透入大同守军中,严重动摇了军心。
顾帆发现这件事后,下令严查到底是谁在散布谣言,一经查处,格杀勿论。
池仲容损失几人后,觉得软的对顾帆不起作用,于是准备直接趁乱击杀顾帆,夺取大同的控制权。
不知道是上天相助还是什么,补充完粮草的小王子军队在此时卷土重来,以骑兵架盾先行,至城门下搭建云梯。
池仲容奉命守北城门,还得到了两门火炮。顾帆则率领主力军在东城门应战小王子大军。
混乱中,顾帆听到了震天的火炮声响。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污,揪住斥候的领子大声质问。
“不是说北面没有小王子军队吗!!”
斥候杀红了眼,顾不得什么礼数,大喊说。
“将军,北面的确没有敌情!”
那炮声是怎么回事?
顾帆脸色一变,击退北元大将后快速离开战场,退至身后的鹤翼阵中,想要寻找北城门的传令兵。
“将军,北城门叛变,正在炮轰街巷!”
顾帆一阵眩晕。
“郑启!”
“末将在!”
“带兵,收复北城门。”
“郑”为国姓,郑启则是早年被太/祖赐予国姓的郑家后代,虽说算不上贵族,但身份地位比一般的平民还是要高很多的。
如今大同内忧外患,顾帆非常懊恼,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再仔细核实宣府镇军的身份。
战事持久,小王子军队粮草补给充足,士气高涨。而顾帆的守军则因为多日围困,开始动摇。
戌时,北城门传来消息。
郑将军战死,他率领的三百余人,全都被杀或是被俘虏。
小王子部落似乎发现北城门异动,已经开始集结军队向北城门去了。
“尸体呢。”
传令官咽了口唾沫。
“将军,撤吧。”
“大同守不住了。”
顾帆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弃城。”
“通知全军,往迎辉门方向,退出大同。”
小王子分散去北城门的兵力,正好给了顾帆突出重围的机会。守城军浴血奋战,终于是成功送顾帆出了城。
顾帆出城后,直奔中都,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池仲容与小王子军队正面碰上,倒是杀了个有来有回。
不过独木难支,正当池仲容准备放弃大同时,斥候回报,朱敬守带领的大军正在向大同靠近。
池仲容将计就计,协助朱敬守与小王子军队战斗。
小王子再次被朱敬守击退,大将苏德昂沁毙与朱敬守剑下。小王子大惊失色,连忙指挥军队向后撤退十里。
可池仲容恩将仇报,早在城中布下陷阱,偷袭了入城的朱敬守。
小王子发现大同城内守军似乎已经换了一批人,而且这批人与朱敬守关系并不好。于是他停下攻击,采用迂回绥靖的政策,屡屡派人去大同求和。
一开始,池仲容还会毫不犹豫诛杀北元派来的使者。
不过后来,他被利欲熏黑了心,竟答应坐下来和小王子谈判。
小王子知道这个池仲容想做皇帝,所以言语中处处透着恭敬,直言自己只是想要杀光朱家人,为先祖雪耻报仇,并没有夺权建立新朝的意思。
他还说,如果将来池仲容能当上皇帝,他愿意联合建州女真,一同归顺于新朝。
池仲容答应了小王子,两方休战。不过这事有个前提条件,就是池仲容必须杀了朱敬守,以绝后患。
斥候探查到朱敬守已经进入山林,池仲容大笑着跟小王子保证。
“先前山林中的毒瘴本就是为朱敬守准备的,现在他不请自来,不是正合你我的意思?”
小王子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两人端起酒,用力地碰杯,畅饮而尽。
硕大的酒碗掩盖住了小王子眼底复杂的光芒。
都说中原繁荣、发达,部落中的人都向往着富饶的中原,和他们的文化。
可面前这个中原人,他心狠手辣,不顾同族情谊,连畜牲都不如。
不过有这种人也好,他才能顺利地攻入中原,夺回曾经属于他先祖的江山。
池仲容喝得酩酊大醉,不停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
大同城内火光四起,北元军进城后肆意掳掠。
哭声震天。
池仲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起义的初衷,是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而他现在却将无数无辜的百姓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
“咕咕。”
本该在熟睡的严勋礼眼睛睁开一道缝儿,悄悄伸手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
“嗖。”
两块石子在空中相撞,惊动了树枝上停着的鸽子。
朱敬守冷漠地走过来,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放在嘴边吹出哨声。
鸽子张开翅膀,落在朱敬守胳膊上。
“再敢对信鸽动手动脚,我先剁了你的二两肉。”
严勋礼也不装睡了,翻身跳起来,说。
“既然是信鸽你养那么肥干什么。”
“哟哟,你看这小黑眼睛,分明在说‘我很好吃,快来烤了我吧。’”
朱敬守没理不靠谱的严勋礼,从信鸽脚腕上解下信筒,倒出里面的纸条。
“我的人已经混入大同城内了。”
“好事。”严勋礼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烤鸽子”上移开了。
他们在山上弹尽粮绝的,总算看到点希望。
书卉是朱敬守派出去的“奸细”。
如今大同戒备森严,里面所有人都是跟池仲容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各自知根知底,她要是贸然换装潜入,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干脆,她直接伪装成“叛徒”,去找池仲容“投诚”。
池仲容不傻。他让书卉证明自己的诚意,书卉便把朱敬守接下来的行动轨迹都说了出来。
朱敬守亲自上阵,陪着演了出戏。
他按照早就规划好的路线行走,果然在半道上遇到池仲容的人。他和严勋礼没有恋战,打伤几人后马上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