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谢!”书卉都来不及说一句话。
药秦的眼神暗下来,在沐青天和书卉身上来回转着,最后和翠竹对上了眼。两人默契点头,一致对外,同仇敌忾瞪著书卉。
有书卉垫底,原本有些多的饭菜瞬间见了底。好在大家都吃饱了,剩下的饭菜给书卉吃了也无伤大雅。
书卉辗转漂泊各地许久,做过乞丐,劫过官道,被朱敬守捡回去的时候还是野疯子,不会用筷子,吃饭只用手抓。朱佑樘派宫中经验最丰富、最有耐心的嬷嬷去庆王府教导书卉,饶是这样,一年后书卉才终于变得“进退有度”。
嬷嬷回去之后大病一场,梦里都飘著书卉的身影。
从小的习惯已经刻在书卉的骨髓中,她改不了,只能伪装起来。她可以扮演另一个人,一个知书达礼温柔善良的女人。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她还是会露出一些本性。
小壹就是最初的受害者,他对书卉一见钟情,极尽温柔,结果顺利揭开了书卉的伪装,看见了她的内里。小叁还记得那时的情景,而且不愿意再回忆。
锦衣卫里流传的“恶鬼上身”一词,说的就是书卉。
她看人极准,都有些神婆的味道在里面了。虽然朦胧,但他觉得沐青天将来与庆王绝对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提前讨好沐青天,再把自己最“真诚”“真实”的一面展现给沐青天,日后好相见!
晚宴结束之后,翠竹一反常态求见沐青天。
“翠竹,来得正好。”沐青天招招手,“书卉初来乍到,又是姑娘,你多照顾一些。明天我让福宝再去置几床被子和几个炭盆回来,给大家分下去。”
“大人,书卉来历存疑,真的要让她住下来吗?”翠竹说。
“嗯?”
“我不是说过她是吴停云的远房表妹吗,也算半个熟人。”
翠竹不知道该怎么对沐青天说,也怕他真的对书卉有兴趣。并非她存了些不该有的念想,如果有一日沐青天娶亲,她会待夫人与待他一样,尽心服侍。但她绝对接受不了书卉这种野蛮的女子做沐青天的正房,也绝不认可。
“吴停云是好人,不代表他的表妹也是好人,谁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过来……”翠竹后半句说得很小声。
“放心,在崇明县时我们就见过一面,我知晓她的为人。”沐青天对感情的事向来是缺根筋的。
在!崇!明!县!就!见!过!了!
翠竹拉满警惕与戒备,对书卉的印象已经差到了阴曹地/府。什么时候出现不好,非要在她家大人与吴停云独处时出现,绝对是居心不良!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翠竹就放心了。”她假笑着退出房间。
还有些手段,能骗过她家少爷,还给少爷灌了迷魂汤,让少爷向着她,不容小觑。必须要想办法揭开她的真面目,不能让这种人托少爷入泥潭。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药秦。他躺在床上摩挲手上的荷包,一会儿笑一会儿愁,心里全是沐青天。
今天出现在席上的女人很可疑,沐大人说她是吴停云的远房表妹,可她虽然疯疯癫癫,但脚步极其克制稳健,不像乡野村妇。
先前他以为沐青天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心意,没想到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这样也好。沐大人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万一觉得他恶心,伤风败俗,那捅破窗户纸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日子还长,等时机到了,他会好好说出来。
书卉很勤快,总是帮翠竹干活,还不求回报,这让翠竹更怀疑她的动机。
想收买我,没那么容易!
翠竹故意让她端着衣服去河边洗,还不给她搓衣板。入冬后,山下的溪水变得冰凉无比,谁都不愿意把手泡在这样的水里洗衣服。大家都是打好水回家烧烧,或者放到不太凉之后再洗。
“嘶,真凉。”书卉把手伸进水里,冰了个激灵。
跟崇明县的妖魔鬼怪斗完,再看翠竹的伎俩,书卉甚至有些感动。没有下毒,没有栽赃陷害,只是让她洗个衣服,多善良的人!她过去还在寒冬腊月的冰河里洗过衣服,和那相比,差多了。
翠竹没想到书卉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她偷懒没认真洗,抢过盆子一件件检查。每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透着股皂荚的味道。
她恨恨地放下衣服,指使书卉说:“洗干净了还不去晾起来!”
“好呢。”书卉伸出手要把盆子端起来。
翠竹注意到她被冻得通红的双手,顿时就后悔了。少爷待人亲厚,她却在背地里欺负别人,要是被少爷知道了,肯定会惹他不快。
“算了,你放着,我去晾。”翠竹烦躁地摆摆手,“你先跟我过来。”
带著书卉回到自己的房间,翠竹翻翻找找,找出一瓶冻疮膏,挖出一小块涂在书卉的关节上。
这下书卉可看不懂了。
“明日你就别去洗了,去厨房帮我的忙吧。”
翠竹决定改变策略,不再为难书卉,而是时时刻刻盯着她,绝不让她有机会接近沐青天。
看着同进同出亲如姐妹的两人,沐青天:老父亲欣慰.jpg
书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在朱敬守回来的那天,她悟了。
大清早的,翠竹就被书卉叫起来拉去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十日相处,她发现书卉本性很善良,也很会照顾别人。虽然她时刻告诫自己,不能中书卉的记,但架不住温柔攻势,还是心甘情愿地喝了“迷魂汤”。
“说事就说事,干嘛来这种地方。”翠竹搓搓胳膊,看著书卉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
接下来,翠竹经历了她此生最震撼的三分钟。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你!”
“但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真的对不起!”
翠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书卉到底在说什么,当即阴了脸。
“去找把干瓢来。”
“做什么?”书卉眨眼。
“碎你的脑壳!!”
朱敬守这次回来还带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宫里的赏赐,还有皇嫂给他做的好几件厚实衣服。朱敬守觉得不错,又厚着脸皮去给沐青天求了一件羊毛小袄,耽搁了一会儿。
他在苏州府下车,换上面具,把一些太显眼的东西全放到了别院里,只带衣服和实用的小物件,又买了点腊肉腊鸭,带着这些东西回了自明里。
沐青天小跑着出门去迎接,嘴上说着“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眼睛却是盯着牛车上的东西挪不开。
吴停云失笑,把车交给金山让他卸货下来,自己则是很自然地上前捂住了沐青天的手,说:“这么冷的天,大人在府里等着在下回去就好,不必出来迎接。”
说完,他还在沐青天的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搓了几下。
饶是神经大条的沐青天都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暧昧,稍稍皱了下眉头。
吴停云见好就收,马上放开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到沐青天身边。
哦豁,刺激!
回府之后,沐青天和大家一起收拾整理吴停云带回来的东西。
“哇!这手炉的花纹真漂亮。”福宝捧着个小炉子献宝似的颠到沐青天旁边,“给大人用正合适。”
药秦抬眼看了下就收回目光,默不作声。这些东西看似朴素,实则都非凡品,估计是从庆王那里出的。吴停云这次回去,想必也是去向庆王复命。
为了迎接吴停云回来,沐青天又办了个小的接风宴,由翠竹和书卉掌勺,就没请福寿堂的人。
看着自己的东西填满沐青天的房间,庆王殿下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诡异的占有欲和满足感。被王府被子围着的沐青天,就像被他抱着一样。
没错,正直的庆王殿下刚回来第一天,就搞了个夜袭。
他在沐青天房间里站了很久,一边欣赏沐青天的睡颜一边等身上寒气散掉,这才掀开被子的一角,准备躺进去。
忽然,他脸色一变,手掌作爪从被子里抓出了袭击他的东西。
小狼用还没长齐的奶牙死死咬住吴停云的手,边咬还边哼哼。
狼?吴停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发现得早,沐青天很可能会被半夜潜入的狼袭击。
吴大尾巴狼 停云虚空晃了晃他的灰尾巴。
“嗯?”失去怀里的热源,沐青天迷糊着摸了两下,睁开眼睛。
“停云?你怎么又在我房里?”咦,他为什么要说“又”?
看到吴停云手里拎着的东西,沐青天一下就醒了。
“快放下它,别冻着了!”他翻身下床,也不顾不得穿衣服,一把抢过英俊塞回被子里。
吴停云挑眉,仗着小狼不会说话,倒打一耙道:“我起夜路过大人房外,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还以为是大人出了什么事。”
沐青天有些不好意思,说:“肯定是英俊在叫,今晚太忙,忘了给它喂奶。”
吴停云怎么也没想到这只小狼居然是沐青天养的,更没想到是从崇明县买回来的。他推荐沐青天去看看,是想让他买只能看家护院的大狗,再不济买个小宠玩具解闷儿。谁想到他能带回来一只狼崽儿。
“大人,狼是养不熟的畜牲,还是丢掉的好。”
震撼沐大人一整年。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沐青天捞出英俊举到吴停云面前。
“狼。”
吴停云心里一咯噔,瞧沐青天的反应,不会是不知道这是狼吧?!
巧了,沐青天还真不知道。
他托着英俊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是只二哈,不可能是狼。
吴停云叹口气,说:“大人要是真喜欢,也不是不能养,但要从小教它规矩。”
每年番邦都会贡许多奇珍异兽来,宫里有专门的驯兽师。他去看过几次,也学了几招。
直到第二天中午,沐青天都没能消化自家英俊从狗变成狼的事实。儿啊,阿爸对不起你,不知道你是狼,还给你喝了狗奶……
想到这里,沐青天万分后悔,只觉得没脸见人。
既然知道英俊是狼,那还喂狗奶吗?
喂!当然要喂,不然它吃什么!反正都是近亲,吃点儿没关系。沐青天如是说。
以防万一,沐青天还是把英俊的真实身份告诉府上的人。
“不愧是大人,能驯狼!”九十说。
“别人出门都带恶犬,咱家大人就不一样了,带狼,威风!”福宝说。
意外的,大家对“英俊是狼”这件事的接受度还挺高。
又过一月,临近年关,各家把最后一季的粮税全都交到沐青天这里清点。张富留恋繁华的崇明县,又置办了一套宅院,把夫人嫡子和几个他宠爱的小妾全都接了过去,准备在崇明县过年。
“年管家,这数目不对啊。”沐青天点着田策,“张家三十亩地,至少要交民田税至少九石。”
“怎么能这么算!”年顺大声说,“老爷有三十亩地不错,但大多都是荒地,根本不种粮!”
沐青天冷笑:“有田不种,难道还是本官的错吗!”
以前李参石和张富勾结,对这些荒地视而不见,每年只收很少的田税,余下的就用百姓的田租补上。
现在沐青天来了,自然不可能再按照之前的方法来收。
“九十又五石,本官限你十日之内交齐!”
年顺破口大骂,直接被银山打出了门。
“剩下的地还要继续分,要让张富吐干净。”沐青天低眉,点点桌子。
年顺向张富告状,结果张富却问他,之前荒地的租金收回来了没。
“都收了,那些贱骨头不敢不交。”
“那就够了,跟沐青天说,老爷没粮,让他把那些地拿走吧。”张富摆摆手,靠在新家的躺椅上晒太阳。
“可……”就算收了租,和之前比,还是少了太多啊!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屁话。”
“是。”
张富一口气交出了剩下的田,这倒让沐青天有些意外。他谨慎地查了年顺交上来的田册,又上田实地考察,没发现什么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沐青天不敢松懈。他收下地,抵消了张富今年的田税。他把这些新地里属于官田的部分拿出来,其余全都分还给了自明里的百姓。
一直到年节,张富都没有动静。
仅仅半年自明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飘着米香,这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卖完最后一批鸡蛋,沐青天封府谢客,专心准备过年的事宜。这是他来到明朝过的第一个年,要好好操办。
与此同时,在崇明县,张富和姚经道在商量他们的毒计。
“四夫人回自明里省亲,余月未归,尸首竟被发现在自明里荒山,首饰银子全都不翼而飞。”姚经道面色平和地说。
“是,四夫人省亲那日小弟还见过。”张富笑着附和。
“沐青天,好好过这个年吧。”姚经道负手起身,“再往后,可就只能在牢里过了。”
腊月廿四,沐青天穿上新做的衣服,在大堂中接见了府上所有人。
“本官来自明里五月有余,能取得今日之成就,大家功不可没。”他掏出十三个大红荷包,亲自递到每个人手里。
“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大家正要跪地谢恩,沐青天又说:“年节不跪,都把腰杆挺直了!”
翠竹率先接上沐青天的话,说:“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