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一边一个,彻底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彼时沐青天正与肘子共舞,把吴停云的舌头错当成了那块“韧性十足”“软糯多汁”的肘子皮。
作为一个体贴的好领导,沐青天给吴停云放了个带薪伤假,也不跟他多说话,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经过年节的积累,吴停云手上的母鸡已经下了几千颗蛋。其中一半都在节中做成菜吃了,剩下的全都妥善存在仓库里。开衙门的第二天,沐青天就让自明里的百姓来领鸡蛋,每户两颗,有十岁下年龄的孩子的人家可以再多领一颗。
受沐青天恩惠的农户们听到消息很快就来了,但他们也不是空手,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东西来送给沐青天。其余的那些在沐青天这里吃过亏的赖皮户全都没来,想给沐青天脸色看。
他们在最后一次分地中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土地,再加上之前的积蓄,过了个十分滋润的年。沐青天不是以公谋私公报私仇的人,就算他们曾经冲过里正/府,逼迫药秦交出辣椒种子,但这些地曾经也都是他们的财产,他不能因为些许恩怨就扣下不分。
可沐青天公正严明,其他人却没有知恩图报的心。他们一直记恨着在崇明县时卖红金子的仇,联合在一起谋划着什么时候教训教训沐青天。
沐青天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此时正坐在府门口给大家发鸡蛋。
“下一个!”药秦高喊。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走上来。
“咦?”沐青天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孩子说了半天都没有说清楚要几个鸡蛋,药秦有些不耐烦,说:“哪家让孩子过来领的,大人呢!”
一个妇人连忙从旁边冲过来抱住自家孩子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
“快起来。本官问你,你明明就在旁边站着,为何要让孩子来领鸡蛋?”
“谢大人。”那妇人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大人恕罪,民妇受大人恩情,却……”
沐青天想起来了,这个孩子就是最开始不小心撞见他做新手任务的那个。
孩子带回家的白菜救了一家人的命,可当孩子的父母听说这白菜是新任里正送的,一下就变了脸,还狠狠训斥了孩子。
再后来,沐青天为自明里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孩子的父母也逐渐抛下偏见,开始尝试信任沐青天。只不过他们一家胆小又贪婪,不敢得罪张富,一次次在沐青天危急时袖手旁观。
直到今天,他们才敢让儿子过来还那一颗白菜的恩情。
沐青天的笑容少了几分。他温柔地揉了揉站在台前还懵懂的孩子,拿了三颗鸡蛋给他。
妇人连忙拎起孩子脚边装着白菜的篓子送到台子上。
“举手之劳,下次就不必这样做了。”沐青天说。
分完鸡蛋,太阳也下山了,沐青天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去看了下官田的地。拨开雪层,所有地上都盖着一层不厚不薄的、用潲水堆出来的肥,温度适中,等来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就可以直接播种。
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着。
福寿堂以非常厚道的价格收购了福宝送来的鸡蛋。福宝按沐青天的指示又去猎户那里,用这笔银子买了些猪牛的胰脏回来。
沐青天把晒了几个月的辣椒枯枝还有水稻杆子运到自明里山脚下,点火焚烧。烧了大概半个时辰,沐青天就获得了一堆草木灰。
金山银山把草木灰扫成一堆装进麻袋里带回里正/府,用筛一点点过滤掉混在里面的石子和没烧完全的残枝。
药秦抬着一小缸清水过来,看着沐青天把细密的草木灰全倒进去。
“大人,您这是要做胰子?”药秦问。
“嗯,做一点出来。”沐青天努力用棍子搅着。
“大人,您要是想用,咱们可以去买来皂角磨成粉。”翠竹说,“胰子脏。”
沐青天笑了,说:“奇也怪也,皂角和胰子明明都是用来洗衣的东西,怎么胰子就比皂角要低一等,要脏呢?用脏东西洗脏东西,不是脏上加脏?”
“这……”
没人考虑过这种事,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稍微有些家底的人都不会用胰子。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事?”沐青天安慰道。
所有人都以为沐青天要做胰子去卖,可没想到这一缸做成,沐青天却不干了,转头带着药秦天天泡在书房里研究香料。
大部分的香料只有燃烧才能发出香气,沐青天总不能让大家握着燃烧的胰子洗手。
现成的香料用不了,难道只能萃取植物精油替代吗?
沐青天让药秦取了些陈皮过来用水泡开,再放进石臼里使劲捣。
“大人我来吧,你歇一会儿。”药秦看沐青天的手都被磨红了,说。
“好。”沐青天正准备松手,就听见药秦说:“先让我看看大人的手,冬天要是磨破皮可就麻烦了。”
吴停云走进书房时,就看见药秦拉着沐青天的手,两人贴得极近。沐青天眼神迷离,药秦则是含情脉脉,嘴唇微翘。
反了天了!
“你们在做什么!”
吴停云冲进去,吓得沐青天狠狠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划到一边。
吴停云马上就后悔了。他该骂药秦,不该凶沐青天的。
沐青天使劲挤挤眼睛,又挤出两滴眼泪,这才慢慢睁开眼。
“终于弄出来了。”他长叹一声,“麻烦你了。”
药秦微笑,无视了鲁莽冲进来的吴停云,说:“大人下次还是离远点,别再让灰尘进眼睛里了。”
哦,哦……原来是在吹灰尘啊。
“停云,你有什么事吗?”沐青天转过头问。
灰尘刚刚被冲掉,沐青天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小小的泪珠,眼睛也是通红的,活像刚被人欺负过。
庆王殿下没事,他只是舌头好了,想来看看庆王妃。
“并无要事。”
“那正好,你也过来,跟药秦一起捣陈皮。”
工具人朱和工具人秦砸了一下午,沐青天对最后的成品却不太满意。冷压法的确可以榨出精油,但陈皮放得时间太久,表面上吸附的杂质也多,榨出的精油量少,颜色也灰蒙蒙的。
“油?”吴停云用食指沾了自己石臼里的液体稔了稔,发现与油的质感相差无几,又润又滑。
“大人为何要用陈皮榨油?”药秦不解道。
沐青天端着两个石臼站起来,把石臼放在他们鼻下,说:“你们闻,是不是有一股柑橘的清香?”
药秦猛吸了一大口,赞叹道:“确实,香气扑鼻。”
吴停云不甘落后,也夸奖说:“这味道直冲进胸口,沁人心脾。”
沐青天点点头。
“这就对了。胰子与皂角皆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但都不是香气。若是能在胰子中加入香味,就会让洗过的东西都带上香气。”
他最开始也考虑过皂角,把香料磨成粉混入皂角粉中。皂角粉不易携带,也不好放在福寿堂里,要是被风吹进饭菜里就不好了。
胰子的原料虽然有些让人不能接受,但它胜在成本低,又可以凝成固体,与现代香皂基本相同。
现在香料用不成,只能加精油。皂粉不能和精油混在一起,最好的选择只能是胰子。
听了沐青天的计划,吴停云和药秦都有些激动。如果真能成功做出带香味的胰子,不出一月便会流行起来,最后风靡全朝。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三人准备着手开始下一步时,后山突然挖出了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自明里的人,名叫赵楣,五十多岁,是之前大闹里正/府的老无赖的大儿子。
沐青天听说尸体的事之后赶紧带人上山,由赵楣带路。
尸体状态很不好,四肢均与躯干分离,伤口处还有打量撕咬的痕迹,死状极惨。
在场的,饶是绿水他们都忍不住偏头过去,不敢再看。
沐青天忍住胃里翻腾,想要靠近查看。
“大人。”吴停云害怕沐青天受惊吓,拦住他说:“还是让在下去吧。”
沐青天摇头,慢慢把吴停云的手推开。
“事情蹊跷,本官必须亲自验尸。”
吴停云尊重沐青天的想法,没有继续阻拦,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保护。
“奇怪,为什么没有头发。”
就在所有人都被尸体的惨状吓到,思考不见的手脚在什么地方时,只有沐青天第一时间看的是尸体的头,并且发现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吴停云的目光随即转到尸体头部。上面光秃秃的,还有蛆虫爬过,果然是没有头发。
“停云,如果我想要掩盖一件骇人听闻事,怎么做才最自然?”
“制造另一件更骇人听闻的事。”
不翼而飞的四肢不是重点,抛尸的人就是想用这个冲击性极大的画面来掩盖什么。
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沐青天命人去周围仔细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散落各处的手脚。尸体高度腐烂,胸口也被砸得稀碎,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天色渐暗,寒风呼啸着吹过山脊,带着高耸的树木向西偏斜。树枝落在地上的阴影错综交缠,仿佛一张大网,把沐青天包围在里面。
“大大大人,咱们下山吧。”一些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害怕地说。
沐青天环视一圈,说:“收敛尸体,下山。”
绿水青山九十和金山抬着架子走在最前面,沐青天落在最后,有些不太舒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恶心。只要一闭眼,蛆虫爬过眼眶的画面就会在脑海中不断重放。
“小心。”吴停云扶住沐青天的腰,担忧道:“没事吧。山路湿滑,靠着我。”
沐青天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心不在焉地冲吴停云笑笑。而后他又冲走在最前面的人喊道:“绿水!不用走太快,踩稳了,小心别摔……”
沐青天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看着脚下还覆着白雪的地。
“大人要休息一下吗?”
“不。”沐青天脸色一下红润起来,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因为尸体的身份暂时还没办法确认,沐青天不能将她好好下葬掩埋,只能挖了些雪放在白布上,把尸体保存在里正/府最偏僻的房间。
“去,把这封信送到史候简手里,要亲眼看他拆开读完。后日傍晚本王要在里正/府看到你,明白吗?”
“是。”
翠竹胆小,当晚就生了场大病。同样生病的还有赵楣。
小小的自明里竟挖出了一具尸体,足够惊动所有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听说赵楣生病后,更是直言他被邪祟缠上了,是邪祟杀人。
更有好事者登门,想问问赵楣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獬豸杀人,獬豸杀人了啊!”赵楣虚弱地躺在床上,嘴里反反复复地嘟囔着。
赵娘子连忙上去捂住夫君的嘴,惊惶地左右看看,说:“你病糊涂了。”
不到一天,“獬豸杀人”就传遍了自明里。
何娘子一刻不停地跟何生财讲着她今天听来的消息,说到“獬豸杀人”时还不怀好意地暗示。
“恶人自有天收,这不,报应来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何生财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地在这里含沙射影。”
“你敢凶我!”
何生财不愿与她继续争执,扭头摔上门离开。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何生财发现所有人都在说尸体的事。大家似乎都信了是“獬豸”杀人,是獬豸降罚。话闲的人中不乏受过沐青天恩情的。
何生财气不过,冲动下竟直接跑到了里正/府。到了门口,他又不敢进去,来回转圈踌躇。
“何大哥?”药秦端着一筐雪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转悠?”
“我,我想见大人一面。”
何生财本以为外面的谣言会寒了沐青天的心,想过来安慰他,没想到沐青天正和书卉坐在一起嗑瓜子嗑得开心。
“有什么事吗?”见何生财过来,沐青天放下瓜子抖了抖身上的碎屑,说。
何生财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里正/府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谣言的影响。
“大人是清白的,草民相信大人!”他羞耻地大叫一声跑出了里正/府。
“獬豸杀人”的谣言越传越广,愈演愈烈。赵楣病好了之后对自己说的梦话矢口否认,但有一次,当他经过里正/府门口时,他忽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啧啧,戏精。”沐青天听完吴停云描述之后咋舌道。
“啧啧,戏精。先生,‘戏精’是什么意思?吸人精气?”书卉附和。
吴停云瞪了眼放肆的书卉,书卉马上放下瓜子乖乖站到一旁,给他让了位置。
“好歹是熟人,对人家小姑娘好点,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儿。”沐青天揶揄。
普天之下,沐青天是第一个敢说庆王找不到媳妇儿的人。
“先生,我比你还要长上几岁呢。”书卉不服气道。
……
赵楣被抬回家之后又做了一次噩梦,这次他没有再隐瞒,而是把自己梦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我在一片荒原中醒来,脚下是白骨铺成的路,周围是血填成的海。”
“路的尽头有一座黑山,等我走近后这座山居然动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山,而是獬豸大人!它转头看着我,太阳是它的目,额上还有一只角,绝对是獬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