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晚间便有庆功燕饮,祁律身为王室太傅,自然也受邀参加。
祁律记忆混乱,因此脑海中没有参加宴席的经验,他早早来到燕饮殿上,一走进去,立刻便被前来恭维的人簇拥了起来。
凡国的卿大夫们谁没听说过祁太傅?如今祁太傅现身,卿大夫们都想要和祁律攀上关系,祁律一瞬间仿佛掉进了蛤蟆坑,周围叽叽喳喳,大家争先恐后的说话,祁律愣是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轻笑传来,围绕着祁律的凡国卿大夫们立刻驻声,便仿佛小绵羊见到了大灰狼一样,一个个噤若寒蝉,愣是都不敢说话了。
祁律奇怪的转头去看,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殿外大步走进来,那男子的年纪大约三十几岁,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的长袍,都说黑色显瘦,但这男子穿着如此衣袍,一点子也不会显得瘦削,反而衬托的挺拔而干练。
男子头戴冕旒,和姬林经常戴的冕旒有些相似,只不过天子的冕旒乃是十二垂珠,而此人不是。这身形头和打扮,证明着男子的身份与地位,起码是诸侯级别。
男子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在祁律眼中却十分陌生,不过好像有些印象,具体在哪里见过,不是太记得了。
这走进来的,身穿诸侯服侍之人,又令凡国诸位卿大夫闻风丧当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霸主国郑国的国君——郑伯寤生!
郑伯寤生乃是如今周天子的一大霸主,甚么未来的首霸齐国等等,如今都是跟着郑国打天下的,虽如今随着天子的崛起,郑伯寤生的事业有点缩水,但凡国是小国家,看到郑伯寤生走进来,卿大夫们还是会畏惧的,自然做鸟兽散尽,不敢招惹郑伯寤生。
尤其郑伯寤生这人,别看看起来很和善,但其实脾性一点子也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已然不是甚么秘密了,而且郑伯寤生素来患有头疾,是顽疾,一有个头疼脑热,或者不顺心之类的,便会发脾性,更是招惹不起。
若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顶住郑伯寤生的脾性,恐怕只有最了解郑伯秉性的郑国权臣祭仲了,凡国这些卿大夫们才不会自讨无趣。
郑伯寤生走进来,祭仲便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祁律面前。
郑伯寤生仿佛自带“男主光环”,走到哪里,凡国卿大夫们都会自动避让,不过在祁律眼中看起来,这可不是什么男主光环,凡国卿大夫的模样,分明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似的,活脱脱一脸“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的表情。
郑伯寤生走到祁律面前,笑着说:“祁太傅,身子可好些了?”
祁律有些狐疑的看着郑伯寤生,郑伯寤生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听说祁太傅被屠何奸人陷害,如今记忆十足混乱,不怎么记得人,难不成,连寤生也给忘记了?”
郑伯没有自称“孤”,在祁律面前自称的是名字,听起来十足的亲切,仿佛他们以前关系很好似的。
祁律自然记不得郑伯寤生的,只是拱手说:“实在对不住,律好似不记得了。”
郑伯寤生大度的说:“这也没甚么,太傅不必忧心,等毒性解了,一切便大好了。”
郑伯寤生正在和祁律攀谈,便听到人声安静了下来,原是天子来了,郑伯寤生便对祁律拱手,与祭仲一同坐到了郑国的席位上。
郑伯寤生坐下来的时候还低声说:“看来祁律当真甚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样倒是好的很……一会子你便多与祁律客套客套,最好能趁着祁律还甚么都想不起来,将他拉拢到咱们郑国来。”
祭仲看了一眼郑伯寤生,郑伯寤生眯着眼睛,眸光注视着祁律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唇角挑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祭仲点点头,说:“是,君上。”
姬林走进燕饮殿,喧哗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祁律站在席位旁边,眼看着年轻的天子走进来,无论是颜值,还是气派,都十足的到位,尤其是天子的大长腿,明明是冬日,衣袍穿的那么多,天子却一点子也不显得臃肿,反而高大而有型。
果然,虽都是男人,但对方有的,自己显然没有!
祁律咂咂嘴,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些恍然,自己竟然又盯着天子,一脸“猥琐”的看了半天,祁律深深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天子在席位上坐下来,他可不知祁律这会子已经垂涎自己了,因着祁律记忆混乱的缘故,天子怕吓到了纯洁的太傅,因此并没有将自己与太傅的关系说明白,他倘或知道太傅这会儿便垂涎了自己,恐怕会二话不说,立刻“倒贴”上去。
天子一展袖袍坐下来,面容平静镇定,十足有天子的威严,说:“今日寡人与各位在此庆功,还有两位贵客没能出席,如此盛宴,怎么能缺少这两位稀客呢?”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把人带上来。”
“哗啦哗啦——”是枷锁的声音,两个人影从燕饮殿的大门口押解进来,那两个人脖颈上戴着枷锁,身上缠绕着沉重的锁链,脸上都是狼狈不堪的神色,定眼一看,竟然是屠何的将领和谋士!
屠何的将领和谋士被虎贲军押解着走进来,“嘭!”狠狠一推,两个人直接跌在地上,几乎是脸着地,更是狼狈不堪。
屠何的谋士脸上挂着血迹,显然是被用刑过了,跪下来之后立刻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天子饶命啊,其实……其实我是周人!我是周人!”
屠何将领听到他的话,立刻怒不可遏,说:“你这个孬种!该死的孬种!”
屠何谋士说:“都是他!都是他狼子野心,不关我的事啊,求天子饶命啊,饶命啊!”
屠何将领大骂:“我屠何人都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你这个孬种根本不配做屠何人!”
姬林冷冷的看着屠何将领和谋士内讧,似乎心情大好,又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说:“各位爱卿,你们觉得寡人该如何处置这两个战俘?”
祭牙第一个站起来,屠何袭击敖山,俘虏祁律,还刺伤了公孙子都,差点子让公孙子都丧命,如果当时不是公孙子都以命相救,被刺中的肯定就是祭牙了。
这笔账算起来真是又臭又长,而且祭牙平日里被宠坏了,又是个小心眼子,立刻站起来,拱手说:“天子,山戎与我大周不共戴天,还请天子手刃这两个山戎贼子!”
屠何谋士吓得大喊饶命,屠何将领却哈哈大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扬天哈哈大笑,说:“啐!周人的庸狗,我还能怕你们?!今日我栽在你们手上,有种就给你爷爷来个好死!”
众人看到他嚣张的模样,都恨不能当真一剑宰了他,登时群情激昂,大喊着:“杀了山戎人!”
“不共戴天!”
“大辟!大辟!”
“甚么大辟,车裂,刑车裂!”
讨伐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在此时,祁律突然开口说:“天子,这山戎人有恃无恐,倘或真的一刀宰了他,仿佛成全了他一般。”
祁律突然站起来说话,众人立刻平息了声音,姬林“哦?”了一声,笑眯眯的说:“不知太傅有甚么主意?”
平日里祁太傅的坏点子是最多的,总有吐不完的坏水儿,如今祁律的记忆虽然十分混乱,但祁律的性子始终是没有变得。
祁律淡淡一笑,说:“天子,律听说,这山戎人十分狡诈,俘虏了律之后,给律喂了一种有毒的汤药,致使律的记忆混乱不堪……”
一提起这个,天子的脸色便不好看,祁律又说:“不若我们也如法炮制,熬制这样的汤药,请山戎人喝下,让他们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模糊,等到那时,就算叫他们去挑粪,估摸着也心甘情愿,岂不是比死更有意思?”
屠何的将领知道落在姬林手里,最好的下场就是死了,所以刚才一直挑衅姬林,目的就是让姬林发怒,一刀斩了自己,倒也是痛快了。
哪知道祁律突然说出这么一个新鲜的法子来?
姬林幽幽一笑,说:“太傅这法子,倒是有趣儿的很。来人,还不快去熬制两碗汤药来,请两位贵客饮下?”
寺人不敢怠慢,很快去熬制汤药,没一会子两碗热汤汤的汤药便出锅了,在凛冽的冬日里,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姬林眯着眼睛,淡淡的说:“请贵客饮用罢。”
屠何的将领立刻挣扎起来,但身后好几个虎贲军押解,根本挣扎不开,奋力怒吼着:“周人小儿!!你竟然折辱与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不是不会饮的,不会……”
屠何将领虽然挣扎,但是虎贲军立刻掐住他的嘴巴,将汤药灌进去,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屠何的谋士也是如此,一直大喊大叫,但是无济于事,很快被灌了汤药。
姬林摆了摆手,说:“拖下去。”
屠何的将领和谋士刚开始还大喊大叫,灌了滚烫的汤药之后几乎不能发生,咸鱼一样被拖了下去,很快燕饮殿便安静了下来。
天子的手段雷厉风行,一点子也不像是即位不到一年的年轻天子,在场的卿大夫们被天子果断的手段震慑住了,又是敬又是畏,更加恭敬了起来。
姬林便说:“今日燕饮,乃是庆功宴,各位不防开怀畅饮,不用在意寡人。”
燕饮这才算正式开始了。燕饮一开始,郑伯寤生立刻便站起身来,往祁律那面走过去,他可没有忘记拉拢祁律的事情。
祁律扶持年轻的天子即位,让一个不被看好的太子,变成了一朝天子,更有甚者,这个天子还在不断的成长,不断的长大,令人畏惧。而祁律这个太傅的身价也随着天子的成长与日俱增,谁不想拉拢祁太傅?郑伯寤生便想着,不如趁着祁律记忆混乱的时候,与祁律多多套套近乎,将他带回郑国去,为自己的郑国效力。
郑伯寤生走到祁律面前,端着羽觞耳杯,主动敬酒,笑着说:“祁太傅,寤生敬您。”
祁律伤势刚刚痊愈,不宜饮酒,便稍微呷了一口,郑伯寤生敬酒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在祁律身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郑伯寤生笑的一派和善,说:“祁太傅被山戎俘虏,寤生心中担忧的很,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如今祁太傅无事,寤生心中这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唉,只可惜,太傅如今都不记得寤生,令寤生好生心酸。”
祁律的确不怎么记得郑伯寤生,郑伯寤生见他一脸“迷茫”,便挑唇一笑,说:“太傅您不记得了?太傅本是我们郑国人,与寤生的关系甚为亲笃。”
祁律一副怀疑的模样,稍微看了一眼郑伯寤生,心想着自己这性子,竟然能和老狐狸一般的郑伯寤生关系亲笃?
郑伯寤生见他不相信,便十足真诚的说:“昔日里太傅曾为了寤生,不惜冒险,力战四国,难道太傅都不记得了?”
郑伯寤生当即便把东门之役说的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把祁律退敌,全都说成了是为了自己,郑伯寤生本就是个政客,虽他平日里少言寡语,但嘴皮子是利索的,尤其比旁人多张了一副心窍,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书先生都没他这么能讲。
郑伯寤生又说:“太傅还为寤生亲手做过许多菜色,太傅也不记得了?太傅听说寤生喜食肥肠,但宫中的膳夫都不会料理肥肠,因此太傅便亲自为寤生洗手作汤羹,不惜劳苦,做出了许多肥肠的美馔,那菜名当真是三天三夜也报不完。”
祁律震惊不已,越听越是懵,自己为了郑伯寤生,冒险退敌?自己为了郑伯寤生,洗手作汤羹,做了很多肥肠美食?
祁律的记忆十足混乱,他隐隐约约之中,似乎记得自己有一个十分亲笃之人,应该便是所谓的心上人了罢。
难道……
这个心上人,竟是个男子?祁律突然想到自己对着天子的好身材“痴汉”的模样,心中一颤,是了,说不定自己就是个弯的。
祁律心头乱跳,自己的心上人不只是个男人,而且还是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老男人”?
郑伯寤生绘声绘色的拉拢着祁律,他哪里知道自己在祁律心中,竟然被划分到“老男人”的行列去了。
祁律听得浑浑噩噩,一直沉浸在自己好似喜欢郑伯寤生的惊愕之中,因着郑伯寤生总是缠着祁律,天子也发现了,天子便走了过来。
姬林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奶娃娃”了,心里有的是承算,知道郑伯缠着祁律,是想要趁机撬墙角,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姬林走过来,郑伯寤生也不好当着正主儿的面撬墙角,便带着祭仲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笑眯眯的说:“祭卿,你说孤方才那番话,祁太傅信了多少?”
天子来到祁律身边,把围着祁律乱转的“老男人”给轰走了,心中不放心,恐怕郑伯寤生给祁律“洗脑”了,便说:“太傅,郑公有对你说甚么吗?”
祁律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因着记忆混乱,醒过来大多数人都不识得,最亲后的就要数姬林了,毕竟两个人是一起用膳,一起洗澡的干系,还是师生。
祁律心中都是疑团,仿佛小猫在捯毛线团,越来越乱,干脆做贼一般,拉着姬林,压低声音小声说:“天子,您觉得……男子倘或爱慕男子,如何?”
姬林心中猛跳,一脸震惊的看向祁律,还以为祁律记起了他们的关系,便咳嗽了一声,说:“寡人以为,只要是两情相悦,真心以待,也没甚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