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叶庆啊,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他都打赢几个将军了,看见他那柄关刀没有,都说他是小梁王转世,都叫他小关羽呢!”
马鹏顿时喜出望外,就连调兵那几天,也不愁眉苦脸了。他们这支队伍共有八百来人,老兵就有三百人,不过多半是步兵,靖北骑兵精锐都在靖北侯直属麾下,剩余的骑兵不过是掠阵所用而已,步兵更是如同用来烧的柴火一般,用了就没了,但他们安西左营这八百人,跟着叶校尉这两个月,大小战役也经过五场,竟然伤亡不过百,都是因为叶校尉对步兵的运用非常娴熟,而且身先士卒,常常自己一人就撕开一道口子,频受嘉奖,只是不见提升。
“你说咱们叶校尉这么厉害,怎么不见升官呢?前天回雁碑那一场,叶校尉还杀了不少人呢……”
“升官哪里轮得到我们,都是东营的人,东营有个虎贲骑,半年就能从小兵升到将军呢。”
“这也太黑了……”
“也有说虎贲骑厉害的,据说里面很多厉害的人呢。”
“再厉害能比得过叶校尉?”马鹏愤愤不平地道,他还只当其他人是没话回了,谁知道说完不久,屁股上就挨了一记重踢。
“就你吵得最欢!”巡营的叶校尉骂道:“下次再逮到你晚上在这聊天,舌头不割掉你的!”
马鹏觉得叶校尉什么都好,就是心眼有点小。
打下回雁碑,前面就是老戈壁,他们是在玉门关西边,清理一些残兵,免得被包抄。倒也不危险,打不过也能退。但这次遇到了极凶险的情况,在老戈壁的青石滩上,遭遇了一大队西戎士兵,看不出多少,只是黑压压的,至少几千人。烟尘漫天,□□如雨下,一个照面,他们就损伤上百人,马鹏看着自己同铺的王牛被一箭射穿,血溅了他一脸,冲上去要和西戎人拼命。
“退后,退后!”叶校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那匹马真是好马,这时候也不惊,声嘶力竭喊道:“稳住阵型,守住口子,不能让他们过去!他们要绕后断龙口!”
就算马鹏不识字,也知道断龙口的重要性,断龙口之后就是玉门关,都说玉门关是铁打的城池,至少有一半是断龙口的功劳,虽然他不知道如何绕后断龙口,但也知道这重要性。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战场,春日的河滩水流汹涌,血腥味,马嘶声,如暴雨般落下的弓箭,触目所及都是鲜血和残肢断臂,夹杂着惨叫声,简直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但也许叶校尉的声音太沙哑,反而让人有了勇气。
“守住河滩!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叶校尉一吼起来总是文绉绉的,他还说自己是军功世家呢,带着骑兵且退且守,大吼道:“大家同生共死,为断龙口的兄弟争取时间,我们凉州儿郎,绝不抛下一个兄弟!”
“绝不抛下一个兄弟!”马鹏在心中吼道,他举着盾,朝着踏水而来的西戎铁骑迎了上去,步兵对上重骑,几乎是找死一般,他看着自己和身边的兄弟一起被骑兵撞飞,视角余光,看见叶校尉一刀斩下一名西戎兵的头颅,他身边副官已死,没人为他举盾,被西戎的□□射中了肩膀,整个人从马上跌落下去。
就在马鹏以为这就是他一辈子最后的时间的时候,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了整片战场。
该死的,东营真就是靖北侯侯爷的亲儿子,连号角都比西营的要好!
马鹏这样想着,他浑身剧痛,躺在战场上,看见西疆湛蓝的天。马蹄声席卷而来,明明也不过千人,却跑出了千乘万骑的气势,看来也不是断龙口的守军,而是跟他们一样另有任务的骑兵,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敏锐,竟然跑到别人的辖区来了,不然支援怎么会这么快呢?
他看见的最后的画面,那支骑兵队伍跑在最先的一骑,是一个身形并不魁梧的少年,长得那样机灵,戴着头盔也看得出那双眼睛,让他想起自己在家里的弟弟,做贼一样的眼睛,马鹏常这样笑他。但那少年也有了战士的身形,而不是像自己弟弟,饿得像瘦猴一样。
那少年骑着飞驰的骏马,明明穿着战甲,却这样灵活,竟然探身而下,直接将地上被血污泥浸的一面绣着“靖北”两个大字的旗帜捞了起来。那旗帜已经被染得通红,但在风中一扬,仍然猎猎作响!
他就这样冲入了敌阵之中,如同一支出鞘的利剑,将西戎人的阵线撕开一道口子。
但真正让马鹏放心闭上眼睛的,还是他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旧铠甲的红袍青年,身形矫健而舒展,明明是靖北的将领,却戴着燕北的头盔。他的战马也披着轻甲,上面有着用黑铁铸就的一只猛虎,据说虎贲骑取这个图腾,是为了与西戎狼抗衡,以虎吞狼,哪有打不赢的呢?他的眼睛那样坚定,让人想起高耸的山,奔腾的河,或者比那更有力量的东西。
而他手中的□□如龙,一如传言中一样,是担得起他的威名的。
据说很多人,私底下悄悄叫他小李广,但他不喜欢这外号。
他让别人叫他小骠骑。
他说那是他父亲的外号。
第156章 丹心总归是一片丹心
叶庆经过将军营帐的时候,敖云还在外面顶着香炉。
将军也是舍得,最近频繁换防,一声令下就得开拔,俗话说三搬如一烧。叶庆帐中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了,这香炉是每月祭天要用的,也舍得给他来顶。倒也没多沉,还没有一身轻甲重,关键是要他不好意思。
但以这家伙的脸皮之厚,根本不怕这个。看他顶着香炉站得笔直的样子,哪里像是不好意思。
“哟,又在这街头卖艺呢?”叶庆按着腰间跨刀,不紧不慢地嘲笑道。
敖云倒没说什么,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副将忍不住了,虎贲骑自己整天互相打架,对外还是团结的。当即就有人嚷道:“娘娘腔,你说什么呢?”
叶庆顿时眉毛一竖,刚要再骂,但他是来复命的,没必要惹事,而且看了敖云朝他笑眯眯使眼色的样子,暂且忍下了。
他和敖云也交手过几次,各有短长。叶庆是家传功夫,三四岁开始练的,又比他大整整五岁,敖云打不过他。但敖云也不强在功夫,主要是枪法的立意,叶庆也破解不了,倒被他说了两句“你不能老是只照着别人创的招数学,自己也要思考。这些和兵法都是相通的,你试着把自己的兵法化用进去……”
叶庆盖不住脸,骂了他两句。敖云倒好说,虽然也聪明,但脾气挺好。他那个先锋卫章最烦人,骂人也刻薄,叶庆说敖云是猴子,爱耍枪弄棒,他就说叶庆用刀,是请关二爷上身。
他们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叶庆这大半年来升得也快,渐渐得到将军青睐,不然也不会当副将了。他们东营的将军叫魏海,五十来岁,正是壮年,是老靖北侯收的义子,算起来是靖北侯的叔父辈了。兵法虽然四平八稳不甚出奇,但胜在心胸宽广,不像一般的主将独断善妒,爱包揽下属的功劳,又爱打压出头的年轻将领。叶庆军功出身,从小听父兄讲军中上下级斗法的故事,如何不懂珍惜。
不过再宽广的胸怀,也扛不住敖云这家伙。人人都知道虎贲骑中有个人,半年从士兵升到将军,虽然他是王侯,又带着上百家兵来的,相当于从个百夫长升到了副将,这速度也够快了。但以他的军功,如果不作妖,决定不是现在这个副将军衔。这还幸亏遇见的是魏将军,换了个狭隘点的上级,早被人整死了。
如果说上个月他救叶庆那次是雪中送炭,连镇守断龙口的泰远将军都亲自问了敖云名字,送了他一身铠甲以示嘉奖,可以将功抵过。那他这两次就是妥妥的临阵抗命了。本来他手下那一千五的精骑兵被他练得可以和靖北侯的亲兵对抗,完成自己的任务很快,偶尔干点别的也没人说他。但他是次次都有新意,上次直接偷袭后方,还算是卫章这家伙自作主张,替他挨了十军棍。这次他自己跟魏将军争执,死不改口:“我不在白龙山上故布疑阵的话,他们绝对会越过流玉河的。”
“越过流玉河又如何?”魏将军被他气得头疼。
“流玉河下方的村庄本来就有很多胡人,如果被他们安插下探子,用鱼鹰传讯,到时候整个靖北的重骑动向都会被窥探!”
“那你就守一辈子不成?”
“不用守一辈子,守过这半个月就行了。等幽州那边再夺回兖州,察云朔的重心就转移了。”他还振振有词。
魏将军说他不过,只能让他顶香炉,他倒也乖乖顶了,站在帐门口,卫章也跟着他,两人像一对门神。本来虎贲骑也笑他们,一则因为他们新来,年纪又小,二则敖云身份尊贵,也是侯府世子,虽然是个江南没听过的什么平津侯,到底不一般,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百多的家兵,里面有个脸上带疤的中年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一来就立下了斩首西戎长官的功劳。卫章更是索性承认了,自己就是敖云的小厮,把虎贲骑的副将们都逗笑了,叫敖云“少爷”叫了半个月。
不过等敖云自己崭露头角之后,这些嘲笑就渐渐变了。连外号也变成了小骠骑,要不是他总是自作主张,估计还要更得重用。靖北侯的三万重骑兵中,一万亲兵常年镇守玉门关,还有一万放在北营中与幽州守望相助,剩下这一万,就是虎贲骑。敖云手下兵虽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这个副将,也比叶庆的要有分量得多。
与其说魏将军偏心,不如说是有心栽培他,靖北军的将军都是些大老粗,懂兵法的少,所以敖云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分量。年初幽州沦陷,不知道多少年轻将领罹难,靖北的青年将领也断了层,正是用人的时候。等敖云历练两年,执掌虎贲骑也指日可待。
所以叶庆等人散了,又问他:“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忍一忍,等升到大将军,你就可以自己施展才能了。”
“我也忍过的,”敖云认真告诉他:“但这些都是忍一忍就要出大事的,我衡量过得失的,其实魏将军也知道我是对的,只是明面上不能承认罢了。”
“那你就等着有一天这个副将都丢了吧。”
“不会的。”
“什么不会?你天天战场抗命,迟早出大事。”
“等监军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敖云眼睛亮亮地说道:“用兵应当疾如风,侵掠如火,如今真是关键时刻,一定会有旨意下来,解开我们的手脚的。”
叶庆真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难道你还真等着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监军,把你提拔成大将军不成?你别做梦了,就算你百战百胜,也要慢慢升上去,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监军来就一定有用呢?”
朝中派监军的事,是从新帝登基后就有了计划了,先是在燕北小试牛刀,据说很有成效,有几个倚老卖老的老将直接被告老还乡,大快人心。随之幽州也派下了监军,靖北的倒迟迟未来。叶庆离京时新帝刚登基,一直与家中音讯无通,只是听说当今圣上高瞻远瞩,肃清朝野风气,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军费充足,新兵也源源不断补充了过来。
也不知道敖云这家伙从哪听到这些消息的,还激动了起来,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面容也漂亮得很,目光灼灼,星辰一般。
“我就是知道。”他斩钉截铁地道。
叶庆懒得理他,知道这个人有时候是看起来像脑子不太好的。说了句“我去见将军了”,就进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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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最近安静得有些让人心慌。
小叶相自从出宫建府后,渐渐在宫中留宿得也少了,朝事一少,说媒的人就来了。叶家是凌烟阁上第一名的王侯,如今更是包揽了前朝后宫,可以说风头一时无俩。连云岚也收到不少消息,据说如今在京都贵女的名单上,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新鲜出炉的状元郎沐凤驹了。
不过状元郎的官职不高,目前看来,还是小叶相更胜一筹。
除却边疆战事外,近来天下太平,把燕北和幽州的监军选好后,更是了却一桩大事。又听见净卫消息,说京中百姓赞扬圣上高瞻远瞩,称之圣明天子还不算,还私下呼之为萧家二郎,萧景衍和大周□□一样,都行二,是暗喻天子圣明,有□□遗风。
所以云岚心情大好,见到沐凤驹早早到明政殿点卯,难得戏谑道:“状元郎休沐日都来得这样早,是存心不让我们安生了。”
圣上勤政,官员休沐日照样在明政殿起卧,这半年来,他连寝宫也回去得少。其实先庆德帝和明懿太后都是好风雅的,萧景衍更是在宫中浸染大的,春狩秋猎,赏桃花,夏日避暑,曲水流觞,秋有登高赏菊,冬日梅花酿酒,饮宴赏雪作诗,边关战事也安稳,又正是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像是对一切全无兴致。
云岚没经过情字,不知道其实只要那个人没在身边,无边美景也一瞬间失去颜色。
难得沐凤驹,春试的状元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也陪着圣上熬。和他同科的举人都外派了,他却一直留在京中,虽说圣上有意扶持江南,但也是他用心。当初琼林宴上,天珩帝笑问殿试三甲,日后想做什么官,榜眼想去翰林院修书,探花郎想去边疆,问到沐凤驹,状元郎却道:“愿为中书舍人,随陛下驱驰。”
中书舍人不过从七品,唯一的好处是在御前供奉的时间多,相当于充当圣上的笔墨,起草诏书政令,但大周另设丞相,所以没什么实权。沐凤驹愿做这个,是愿意跟着圣上,做天子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