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明月倾

作者:明月倾  录入:02-27

  也许是赫连那个动作的缘故,也许是察云朔没闲心和这出言不逊的阶下囚计较,他并没怎么为难容皓,而是又问了几句闲话,就有点看起来精神不济的样子,让他们下去了。
  出帐篷时那黑发虬须的中年人似乎对赫连很是不满,容皓一看他身上华美的衣袍,还有佩戴的宝石弯刀,就猜出了他身份——当初西戎南院大王呼里舍进京,也是这样一副暴发户的习气,一定要和大周人一较高低的样子。这中年人一副充当察云朔左膀右臂的样子,不是西戎北院大王延宕是谁。
  不过他像是很忌惮赫连,也可能是有什么勾结也不一定,看了容皓一眼,就默默从赫连身边挤出去了。赫连面上带着寒意,拖着容皓回了自己的帐篷。
  容皓到了西戎,才见到他身上这一面,这西戎蛮子万事都游刃有余,在茶楼上,那样大逆不道的故事也敢信口拈来,自己还当他没有害怕的事呢,原来到了察云朔面前,也会有这样警惕的一面。
  不过他这点竟然和殿下有点像,越是紧要的事,越是藏在心里,表面上仍然云淡风轻,连把他按在帐篷上亲的动作也这样熟稔。
  容大人不是他的对手,被亲了几下终于挣扎开来,掐住他的脸,把他推开。
  “别总是没上没下的……”容大人打官腔是一等好手,这样的事也能被他找到合适的遣词,赫连也不反抗,任由他握住自己脸颊,漂亮得像他们经过戈壁时看见的石洞内部的彩绘神像。
  “听着,你得把匡天瑞还回去。”
  容大人出使的名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察云朔只是问了一句,根本没多说,显然是交给他们决断,所以容皓只问赫连。
  “几根骨头也还?”赫连心不在焉。
  “一根骨头也要还。”容皓神色严肃:“你们西戎的人,敖仲将军也会还给你们,很快大战再起,再不还就没机会了。”
  “还有呢?”赫连漫不经心地问道。
  容大人真正的意图,就藏在出使的名头下,他们心知肚明。换回尸骨再悲壮,到底是给活人的慰藉。还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只是可能活着也一样。
  “你知道我要什么。”容皓神色认真。
  是和他一起在东宫长大的伴读,能用自己来换的交情。事实上,他来这里,就是先把自己当作了筹码,是和当初茶楼上一样的交易。
  所以赫连才挑眉道:“我就不给,萧景衍又能耐我何。”
  换了别人大概要气死,呼里舍和蒙苍的交易,大周虽然是不得不杀,但真正占尽便宜的是赫连。他什么也没给大周,还接过蒙苍的军队,继续进攻幽州。
  但容皓知道,这西戎蛮子是又犯浑了。他在乎的其实是“你是为了这原因来这的,所以我偏偏不给。”不知道谁给他养成的这样古怪脾气,活脱脱是头桀骜不驯的黑狼,一会让人心软,一会又露出凶悍獠牙。
  “傻子。”
  容大人在他头上扇了一下,在他继续犯浑之前,把他的脑袋拉了下来,笑着亲了他。
  是不讲理的西戎蛮子有什么要紧呢,容大人总归是一片丹心。


第157章 榴花不如五湖烟月
  京郊的麦田,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今年称得上国泰民安,虽然流言说边疆战事又要起来了,但不像以前一样,常有难民流寇逃过来,也没见到大征兵大纳粮,一切都井然有序,还抄了几个贪官,实在让人心中安定。
  连南戏班子也不再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影射了,而是把陈三金演义又翻出来演了,看起来是说陈三金,其实人人都知道是追思□□。小叶相的名声也好,百姓见不到天子,但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和俊美风流的小叶相都是见过的,所以也可以想见年轻的皇帝如何丰神俊朗。
  等到秋收,虽然不算难得一见的丰年,但得益于年初大修水利,所以少听见歉收的消息,京郊更是一派丰收景象。这地方有的是王侯的祖田,打理得十分齐整,佃户都在热火朝天地收麦。歇息喝水时看见官道上来往的驿使信差,还要点评一番。
  午后天气渐热,行人稀少,城郊却走来一匹瘦马,骑马的像是个穷边军。仗打多了,边军也不稀奇了,只见他穿着一身落拓青衫,骑在马上,奇怪的是那匹马像是很听话的,根本不用控缰绳,就自顾自地往前走。那边军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个青年的模样,身形高大,把双手都揣在袍子里,有点懒洋洋的。
  他戴着一顶破毡笠,腰间佩着一把剑,远看眉目并不清楚,等到走到田边,佃户们才看清他的长相。
  他半张脸都在阴影里,仍然看见眉毛上一道痕迹,将左眼的眉尾截断,更显得桀骜不驯。京中王公子弟多是清秀白皙长相,但世上还有一类英俊,是经得起伤疤和风沙磋磨的,那些伤疤不过是增添他的气势,像东陵石碑上的风沙痕迹,比一切史书都来得厚重。
  这样的落拓边军,正该远离京城,早日回乡才对。
  但他马匹的方向,正向着皇城。
  -
  望春宫开了满宫的石榴花。
  宫中常见榴花,花红如火不说,多子的寓意更是吉祥,所以后妃宫中都有。但哪个宫殿都没有望春宫这样多,墨绿的叶子在日光下如同墨玉一般,花更是耀人眼睛。
  天下人都有着这样的期望,所以內侍才在望春宫栽满石榴,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位皇嗣,年轻而英明的君王,京中最美的皇后,虽然并未封后,但天下还有谁比她更适合一国之母的位置呢?
  她一句“请陛下来饮茶”,望春宫的宫女脸上都带着光,估计整个宫廷都在暗自高兴,为帝后的相会。
  登基大半年,望春宫却迟迟没有封后,满朝文武都以为是遏制叶家势力,没想过天珩帝也会体察人心。
  不封后,是给她时间养伤,一样是老叶相的弟子,萧景衍连怜悯的念头都不会起,就像叶璇玑不会因为小言离去而怜悯他。
  他们都是强大的人,再深的伤口,只要给足时间,都会恢复过来。
  是个炎热的初秋,树上蝉鸣不停,榴花照得整个庭院都光彩耀眼,宫女们垂着头端着茶盘,如同一行大雁般安静地从廊下经过,雀跃的心情都在眉梢眼角。而明亮的华堂里,四面垂帘,年轻的帝王和自己的妻子对坐,如同一对璧人。
  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郎然照人。当年用在老叶相身上的典故,用在他们身上都恰到好处。
  但叶璇玑沉默不语。
  “冬日将有一场大战。”她忽然低声道。
  “最早是冬,最迟是来年春天。”萧景衍这样回答。
  这句式太熟悉,他几乎有点恍惚,当初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等到坐上他当初的位置,对于那些担忧、那些因为恐惧导致的固执,也终于能够开始设身处地体谅。
  边疆会成为尸山血海,而那数字对他来说,还有着别的寓意。
  他有他的分别心。
  “我不是为了报复你。”她又道。
  萧景衍笑了。
  “我知道。”
  许久不曾用过我字,他自己听到都有点惊讶,但就这样自然地说出来了。连叶璇玑也抬起眼睛来,朝着他一笑。云鬓花颜映着榴花如火,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她要走了。
  “如果他死了,我可以在这里度过许多年的。”她说道。
  如果他活着,自己就做不到了。
  长廊上响起脚步声,是匆匆过来的云岚,跑得脸色涨红,满眼激动,像是有着什么天大的惊喜要公布,惊喜地叫着“陛下”,但在看到华堂内的景象之后,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靠着廊柱,最先看向的却不是她的陛下,而是端坐的叶璇玑,眼神几乎带着点恳求。
  明懿皇后在她看来已是自暴自弃,何况是叶璇玑。
  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叶璇玑,虽然也有过极凶险的时刻,甚至成为东宫的阻力,但总归是让人敬佩,替天下女子都出了一口气的叶璇玑。
  叶椋羽做不到的,她做到了。男人扛不起的责任,她也扛起来了。
  但叶璇玑只是朝她一笑,神色坦然而包容,仿佛她不是东宫女官,而是像玲珑一样,把她当成长姐崇拜的小女孩。
  “我要走了,云岚。”叶璇玑最终向她道别。
  不是明天,不是来日方长,不是百年之后功过由人评说,就是今天,就是此时。
  其实她是可以做到脱身的,不过是与皇权抗衡罢了,叶家人什么没做过呢?一切慢慢谋划,先用计废了皇帝最敏锐的耳目,云岚崇拜她,多半舍不得下狠手,就算出手,在她看来,也不是对手。然后慢慢做她的贤后,一点点积累,也许还用得上椋羽,最后来跟萧景衍谈筹码,一点不难,过去许多年,她就是被这样训练的。
  她是可以做到的。
  但她忽然不想等了。就让敖霁用他的方式吧,那封信写出去他一定懂的。
  过去的大半年里,她常常在午夜惊醒,多梦的人才知道,有些梦里是完全不记得现实发生过的事的,梦里她常以为一切都没发生,他还活着,六年的守候,东宫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许多次她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想着醒来要去找他,要告诉他。
  带我走吧,敖霁,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她是叶璇玑,她毕生没有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就算到了这时候,她的信笺也只有薄薄一页,写在当初第一次以为他阵亡的深夜。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安南军开拔之后,只留下少数仍在充当卫戍军,今天守在玄武门的,恰巧是当年给鄢珑充当副手的唐安,他是独子不能戍边。虽然侥幸,心中也难免遗憾,尤其是知道同伴都赶赴边疆,沙场扬名,何等痛快。
  他刚跟同伴感慨过“今天好无聊”,就看见了宫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像是个穷边军的模样,连马也痩,架子倒是看得出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唐安还是识货的。
  马是如此,人也一样。
  那人懒洋洋站在宫门下,伸手摘下头上毡笠,露出英俊而桀骜的一张脸来。阳光照在他墨黑头发上,他嘴里还叼着京郊麦田里摘来的一茎草叶,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如当年。他的神色这样平静,仿佛他要做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事。
  听过的故事一瞬间全涌到脑子里来,卫戍军整日无聊,自然是把宫里宫外的传言都听了个遍。唐安如何不认得这尊魔王,何况当年跟着鄢珑,他是见过鄢珑对东宫的人总是网开一面的。容皓夜闯宫门,十次就放行十次,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东宫有他惹不起的人。
  当年二闯宫门,让卫戍军胆战心惊的传说,即使京中举人都考过两轮,武状元都出了两个,仍然公认他是京中武功第一人。
  用说笑的话来说,是鄢珑兄长当年就挨过他的打。用正经的话来说,是他闯过的,就是鄢珑兄长镇守的宫门。
  唐安不由得腿肚子有点发抖,看一眼身边人,知道他们也想起了传言,强自镇定道:“怕什么,他是战场回来的人,还带着伤呢,能有多少厉害……”
  城墙上的青年并没说话,而是扔下毡笠,拔出剑来。然后仰着头,朝着城墙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笑得这样灿烂,仿佛眉尾的伤疤并不是在生死一线之际留下来的,仿佛他揣在怀中的左手,袖管也没有空荡荡的。
  六年过去了,人还是那个人,马也仍然是那匹马,但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长身玉立的青年了。他的左手已经不能握剑,马也已经是老马了。但他往宫门口一站,拔出剑来时,俨然还是当年让整个明光卫都胆寒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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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之前,敖霁杀过三重宫门,闯到望春宫。
  最后一关是朱雀,净卫统领并未多言,只是拔出剑来。
  “我来得晚,没见过世面。”穿着朱色羽翎服的顶尖刺客这样朝他道:“今日有幸,见一见东宫的剑。”
  东宫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东宫了,剑却还是那柄剑。
  他打败朱雀只用了半刻钟,朱雀向来敬重他的功夫,所以最后一招直接朝着敖霁受伤的左肩而来,是又狠又准的一剑。敖霁没有左手,无法防守,剑锋在他肩膀上留下见骨伤痕,但也不过是多添了一道伤疤而已。
  他出手如电,反手将朱雀逼退,朱雀还想翻身再战,但敖霁的剑锋已经抵上他喉头。庆德帝为东宫选的伴读对应文治武功,都是人中龙凤,不是说笑而已。
  至此,整个皇宫已经在他面前敞开,虽然不像当年那两次一样,动辄整个卫戍军上来以命相搏,但也没有丝毫放水。昔日东宫的太子殿下,今日的天珩帝,仍然给足这昔日的伴读足够的尊重。
  敖霁带着一身伤,在宫墙外站定了。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口中腥甜,是新旧内外伤一齐涌了上来,看见在宫墙上观战的玲珑脸色苍白,神色又紧张地看着自己,朝她笑了笑。
  然后他以剑拄地,运了运气,哑声叫道:“叶璇玑!”
  他叫第一声的时候,就听见墙内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宫装是很繁复的,后妃的尤其是,环佩叮当,有金钗坠地的声音,她一定是很失态了,因为急得宫中女官一直叫娘娘。
  绕路开门太慢了,她一定等不及,玲珑也慌乱起来,叫姐姐,又似乎在招呼什么。敖霁仰头,看见穿着红色绡衣的身影爬上了宫墙。墙头马上的故事在宫里唱了一代又一代,谁会想到堪为高门贵女典范的叶璇玑,也有一天会爬到宫墙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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