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别在这说,进去嚷嚷,看你出不出得来。”
羽燕然也胆大:“我要是真敢嚷,你怎么办?”
“好。你要真敢嚷,我赔给你一匹好马。”
“赌就赌,你跟我来,我嚷給你听。”
他们还在斗嘴,言君玉却已经看呆了,他进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京城的卫戍军队。敖老将军刚从南疆调过来,带了旧部,和原来的卫戍军队一起操练,兵营就设在这里,秩序井然,校场十分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士兵列阵整齐,骑兵,步兵,藤甲兵,重甲兵应有尽有,尤其是从那些南疆带过来的老兵,一眼就认得出来,杀气弥漫,军容严整,不愧是刚平定南诏的铁血之师。
言君玉虽然喜欢玩打仗游戏,这还是第一次到兵营里,见了这些,连伤心也忘了,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什么都觉得新奇。问羽燕然:“这就是鹿栅吧,用来挡骑兵冲刺的,搭配陷坑最好。”
“我说你是纸上谈兵,连鹿栅都没见过。”羽燕然趁机道:“我就说你那游戏还要改,加上障碍,陷阱,还有地形上不能只算行进速度,还要加上布阵……”
他正说话,旁边那小将忍不住了:“什么游戏?是打仗的吗?”
“是在地图上玩的……”言君玉见有人问,连忙给他介绍。
那小将却一点不感兴趣,“咳”了一声道:“那不是纸上谈兵吗,有什么意思,咱们真刀真枪都玩不过来呢,谁玩这小孩子的把戏。”
他这话一说,言君玉不由得尴尬起来。羽燕然自己平时喜欢欺负言君玉,到了外面却很护短,正要呛他,只听见敖霁淡淡道:“听说南疆军队之前常有演练,你们安南军内部也常互相切磋,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小将一脸骄傲:“不瞒你说,小爷我在安南左营也打了几十场了,三十岁以下的对手,一场没输过,除了右营那几个怪物,其余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言君玉还在思考他之前的话,他心性豁达,也不见怪,还请教道:“真刀真枪,受伤了怎么办呢?岂不是浪费士兵?”
“刀枪绑上布条,就是伤到也是有限的。再说了,见血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些新兵就是胆小,不在兵营里练好了,等上了战场,看见残肢断臂吓得都不会动了,那才坏了大事呢。”小将又瞟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东宫的啊,怎么这么胆小?”
羽燕然忍不住了:“嘿,鄢珑你个……”
敖霁打断了他。
他的手按在言君玉背上,手掌是极宽厚的,又暖,轻轻一推,把正思考的言君玉推到那叫鄢珑的小将面前,淡淡道:“你信不信,他只要练上三把,就能赢你们安南军所有年轻将领。”
他这话一说,别说鄢珑,言君玉自己都吓了一跳,小声道:“我不行的。”
“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胆小啊。”羽燕然十分不爽,刚要骂他,敖霁却把言君玉拉了过去,按住他后脑,逼着他抬起头来。
“还记得那天羽燕然刚回东宫,你一晚上赢了他七把吗?”他看着言君玉的眼睛,告诉他:“把现在就当作那天晚上,你可以做到的。”
第76章 温酒愿赌服输
敖霁和鄢珑设下如此大的赌局,惊动了半个安南军。
鄢珑先还当是玩笑,等到敖霁说出自己赌注时,他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匹马吗?赢了就是你的了。”
敖霁那匹马别说在东宫,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比太子那匹略逊些,鄢珑又是打仗的人,哪有不爱马的,顿时动了心,忍不住道:“那你要什么?”
“别的不要,我要你的罗云弓。”
“这还不简单,我这有的是,要就拿去。”
“不是别的。”敖霁看着他眼睛:“我要你家里那张,祠堂里供着的。”
言君玉在旁边,本来还在发怔,听到这话,顿时明白鄢珑是谁了。
凌烟阁上十八将,就有一位姓鄢的,打仗名声不大,却做得一手好机关,太宗军中三样神物,胭脂马,连珠弩,罗云弓。其中两样都是他做出来的,据说是复原了唐朝的神臂弓,又在上面加以改造,所以无往而不利,随着太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威名。
鄢珑虽然年轻气盛,却也不傻:“这我可不赌,我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把你自己那张赌给我好了。”
罗云弓原弓虽然供在鄢家祠堂里,但是鄢家子孙造弓弩的技术却是代代相传,每一代出师的时候都要亲手造一张罗云弓,一是缅怀先祖,二也是检验技术。鄢珑自己这张,早在去南疆之前就已经造好了。
“好,赌就赌。”鄢珑倒是爽快。
言君玉见他们都说定了,一点没有后悔的余地,心中不由得有点担忧,只怕输了马事小,让敖霁丢脸事大,况且这人张嘴闭嘴都是东宫,万一输了,东宫的面子都没了。
一说要赌这个,整个安南军都热闹起来,校场上许多正训练的校尉偏将都停了下来,围观的士兵自不必说,人山人海一般,热闹非凡。这些老兵都是经过战场的,眼光锐利得很,看见他面有怯意,更要攻心。都大叫大嚷,放肆起哄,有挑衅的,有喝倒彩的,也有嘲笑他的。
“这么丁点大,懂什么打仗?”“脸红红的,不是要哭了吧……”“都别吵了,再吵这位少爷就要尿裤子了,哈哈哈!”
言君玉站在场中,只觉得耳边喧闹异常。他这些天本就因为那支白梅花的事,心绪不宁,被这样一吵,更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但偏偏他骨子里极硬气,被这些兵放肆嘲笑着,反而生出一份勇气来,这份勇气如同一柄利剑,支撑着他站得笔直,也将他心中千头百绪,一刀两断。
无论如何,赢就行了。
鄢珑已经叫齐了人马,那边羽燕然却忽然来了主意,道:“怎么都是你们安南军的人,万一放水可怎么办?”
他看似鲁莽,其实粗中有细,这话一说,激得那些老兵沸反盈天:“放水是你孙子!”“放水就让老子被乱箭射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敖霁出来扮好人:“相信他们会全力以赴的。”
三把练习,分别由鄢珑、敖霁、羽燕然依次陪言君玉玩,第一把自然是惨败,言君玉虽然懂得列阵,但是对兵种之间的配合并不熟悉,变阵也不熟练,直接被鄢珑骑兵撕破正面,把弓箭手杀了个干净,想要包围,却被对方的弓箭手一顿攒射,打了个落花流水。
敖霁是第二个,刚想安慰他,言君玉却已经翻身上马:“再来。”
敖霁不由得心中失笑:早知道这小子一打仗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要人安慰。
第二把言君玉有了经验,知道如何调度士兵了,却被敖霁打了个变阵,本来都是一字长蛇阵,他忽然变为反雁翎阵,两翼用骑兵突破,言君玉只守下左翼,虽然顽抗了一会儿,还是被夺了阵旗。
“等一等。”第二把输了后,言君玉忽然叫了停,他骑马的技术本就不好,这次打得丢盔弃甲,险些从马上滚落下来,头盔都不见了,众人见他蹲了下来,只当他是体力不支,他也不解释,只低头在地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敖霁走到边上一看,原来他画的全是阵法,他在打仗这事上向来天赋惊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兵书不知道背了多少。他先还是在画那些他看过的阵法,到后来越画越乱,竟然是在推演各种阵法之间的演变,和互相克制,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完全是在凭本能推算。饶是敖霁向来知道他的天赋,也看得暗自心惊。
然而周围的人却不知道,只当他是不行了,又开始起哄,道:“还打不打啊,等这么久。”
言君玉压根听不见这些声音,只埋头推算,等到众人都要不耐烦时,终于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引起一阵哄笑。
无人发现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微弱光芒,初看毫不起眼,细看却如同星辰。
“下一个是谁?”
羽燕然本来在跟那些起哄的人互相问候高堂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本能地心神一凛,不由得勾起那一晚连输七把的惨痛回忆,老老实实道:“是我。”
意外的是,言君玉这把仍然是输,并且输得十分幼稚,变了几个阵,换了许多打法,每次险些成功,就被羽燕然打败了,拉锯良久,终于干脆认输。
连输三把,这些老兵原本还有点敬畏,现在不干了,有人嚷道:“到底能不能赢啊,老子跟着敖老将军十年都没打过这么多败仗。”
“抱歉。”言君玉笑得眼弯弯,骑在马上,头盔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落了不少碎头发下来,一张脸是漂亮的少年模样,实在不像个主将:“再打会儿就能赢了。”
谁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连鄢珑也是。三把看下来,他只当敖霁几年不见,学会了说大话,这漂亮小子也不过是传言中一样,是东宫的娈宠,文治武功样样不行的。所以翻身上马,笑着道:“快温碗酒,等我赢了再喝。”
他姿态是做得极潇洒的,但是等双方列阵,打起来时,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即使傲慢如他,也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言君玉的指挥与之前判若两人。
而离他们第一场交手,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他一惊之下,不由得慌乱起来,再看对面的阵型,竟然意外地齐整。他自恃从军多年,公平起见不屑于用自己带惯的兵,选的都是右营那些跟他不熟的兵,指挥起来确实是不太顺手,传个令下去都要用吼的,更别说灵活机动了。按理说,言君玉只会比他更生涩,但是双方前锋一个照面,他就感觉到了差距。
对面仍然是那些人,阵也还是那个阵,但是阵型的调整速度和反应速度完全变了个样子,被冲散左翼之后,竟然迅速变阵,团成方阵,把主将拱卫在中间,盾牌兵铸成一道人墙,长矛竖得如同刺猬一般,鄢珑带着骑兵冲杀了三四次,仍然找不到破绽。
他勒住了马,皱起眉头,审视着前方的方阵。
士兵仍然是那些士兵,士兵的反应速度也仍然是那个速度。他的骑兵配合着弓箭手,一边骚扰,一边抓着机会就放箭,但是这些盾牌兵竟然能每次都堪堪在骑兵骚扰过之后,收起长矛,团成龟壳,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动作如此整齐,显然是受主将指挥的。
既然士兵的反应速度没变,那变的就是主将了。
他盯着方阵中间那骑在马上的漂亮少年,仍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的是朱红锦衣,头发乱糟糟的,骑马的姿势也如同外行一般。鄢珑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认。
如今这场厮杀,虽然比不得战场,但也够混乱紧张的了。言君玉想要做到每一个指令都这样及时,除非他在发令之时,就已经算准了命令的延误时间。
战场上瞬息万变,鄢珑每一次变阵,他都要调整指挥,最快也不过是在鄢珑变阵时发出命令,而这个时间,是来不及让那些毫不熟悉的士兵反应的。别的不说,就是之前鄢珑那一波冲杀,如果在他冲刺时下命令,话没说完,骑兵就冲到了面前,阵型一溃散,主将再发令,士兵就来不及反应了。
除非他在鄢珑冲杀前,就已经猜到了他要冲左翼,提前让左翼士兵在溃散后集结,才能组成现在的方阵。
鄢珑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战场是如何瞬息万变的地方,自己在南疆历练五年,这纸上谈兵的小子怎么可能提前猜到自己每一个动作。就算他能猜,哪有时间让他猜。
但他来不及再分析了。
因为言君玉的盾牌兵们很快散开来,所有手持盾牌的步兵在前方叠成三排,长矛森然,一步步推进,保护着后面的弓箭手,连骑兵也只用弓箭。推进三丈左右,就是一轮攒射,箭雨如同铺天盖地一般,简直避无可避。鄢珑向来擅长的骑兵在这时候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想要学言君玉用盾牌防御,哪里还聚集得起来,对方步兵如同山岳一般,推了过来,鄢珑回天乏术,眼看自己士兵一个个倒下,只得认了输。
谁都没想到这结局,就连言君玉自己的士兵也十分惊讶,大周军中向来以骑兵出色,就算输,也是输给西戎这种骑兵更出色的胡人,哪里见到步兵能一步步推死骑兵的。都怔了一会儿,才欢呼起来。
“怎么样?”羽燕然是最高兴的,冲过去勾住鄢珑肩膀:“说了咱们小言厉害,你偏不信,吃亏了吧。”
鄢珑脸色黑沉,很不服气。
“只会用步兵,也不算什么本事。这是校场太小,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怎么可能赢我。”
“你是死鸭子嘴硬!”羽燕然也不理他,那边言君玉已被士兵们簇拥起来,他笑着骑着马过来,鄢珑见他过来,正要走开,只听见他笑着问道:“你温好的酒呢?不如给我喝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鄢珑拿温酒斩华雄的典故来笑他,只是当时不反驳,等赢了再笑回来。
“酒是小事。”羽燕然笑着道:“快把罗云弓交出来。”
鄢珑很不服气:“不是说整个安南军的年轻将领吗?你现在就想要弓?”
他这话倒提醒了周围围观的人,很快就又有年轻将领站了出来。鄢珑都输了,寻常人自然不敢轻易上场,来的都是左营中的厉害角色,言君玉也不怕,来者不拒,竟然连胜三把。原本还有人当他是运气,在旁边嘲讽说笑,第三把大胜之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