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西戎和东宫就比拼过狩猎,那时候有敖霁和羽燕然在,虽然西戎也有蒙苍,却仍然不是对手。言君玉的马就是敖霁那时候赢来的,现在东宫就剩个容皓和言君玉,难怪呼里舍想翻身。
言君玉对这络腮胡蓝眼睛的西戎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呼里舍十分傲慢,故意打马走在队伍前列,大声跟亲兵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西戎话,像是在嘲笑大周人羸弱,尤其对容皓很是不善。言君玉天天听羽燕然讲美人计,对赫连很有指望,谁知道赫连自己骑马骑得好好的,却一点不帮腔,任由他们嘲笑容皓。
容皓是真的惨,他本来骑术不行,最近又劳心劳力,到了围场,半条命都没了。早早进了帐篷,言君玉又担心,又怕打扰他休息,而且云岚也一点不管他,只在主帐里伺候太子殿下,问她,她只说:“等明天就好了。”
但狩猎还是好玩的,夜色中一顶顶大小帐篷,其中又以太子殿下的主帐最华丽。呼里舍有意卖弄,在营地另一端支起一个大帐篷,张牙舞爪的,帐门是用两大块完整熊皮拼成的,上面还悬着个比桌子还大的熊头,野人一样,十分吓人。
不怪西戎人嘲讽大周人只会享受,这次狩猎确实有点太奢靡了,别的不说,光是东宫的排场,小半个戍卫军陪着不说,从宫中搬了半座宫殿过来了,主帐里书架几案一应俱全,地上铺的绣金龙地毯,还有一座帐篷专门是给御膳房的。那些臣子的帐篷里也十分华丽舒适,晚上还有聚在一起弹琴作诗的。
晚宴的菜肴比宫中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內侍试菜,云岚在旁边伺候,也宴请了一些近臣。言君玉早早吃完了,想找找有没有洛衡说的那种凤鸟,出来看了看。太子的主帐旁边就是宫中內侍的帐篷,大周向来有內侍监军的传统,这次狩猎明明有玄同甫在,庆德帝还派了两个內侍,就是內侍总管段长福的两个弟子,那个胖胖的庞景和朱雀,尤其是朱雀,更是庆德帝如今的心腹。不仅是监视太子,也可见庆德帝和玄同甫也确实离心了。
玄同甫有意和东宫划清界限,早早关了帐篷。言君玉本来以为容皓也睡了,但看见暮色中一道白色身影出了帐篷,不是容皓又是谁。
自己早教过他了,晚上溜出去,一定穿黑衣,他老是喜欢白狐肷披风,还给言君玉也弄了一领,据说贵比千金,暖和是暖和,可惜老远就被人看出来了,言君玉轻易不穿,反正他也不怕冷。
他见容皓鬼鬼祟祟,一定是干什么坏事,也不叫他,悄悄跟在后面,准备看看他去干嘛。只见容皓左绕右绕,到了西戎人帐篷的边缘,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抓住,按在牛皮帐篷上。
言君玉机灵,看见点头发丝就猜出来了,是那个赫连。
赫连白天不管容皓,语气却十分亲近,像是熟悉至极一样,一开口就是调笑:“听说容大人最近在退婚?”
这就是言君玉听到的风言风语了,聂彪也拿这个开过玩笑,不过东宫好像并没当回事,连云岚也没开过玩笑。
果然容皓就骂他:“胡说。”
“我当然知道是胡说。”赫连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并不开心:“容大人最擅长以小博大,假饵钓鱼……”
这话说得刻薄,言君玉就知道容皓会生气,果然只听见容皓要打人的声音,然后是容皓被按在帐篷上的动静。
“我哪里说错了?容大人又想要好处,又不肯付出代价,实在好笑。”
“你不一样首鼠两端?放走蒙苍,留下呼里舍,不是想拉拢他是什么?可惜蒙苍才是真正根基深厚,你的野心也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别说得好像我付出什么代价你就会动心一样!”
言君玉听得默默点头,容皓这人,打架打不过,骂人还是厉害的,字字戳中赫连痛处,赫连就算脾气再好,估计也要生气了。
但赫连竟然没有生气,只是冷笑。
“容大人没试过,怎么知道换不来?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说这些也无用了。”
赫连说完,没给容皓再打人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走了。
言君玉等了半天,没见容皓回来,估计他也很伤心。言君玉学的权谋还是有用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听懂这场对话的意思了。其实是聂彪出身平凡,才会把那风言风语当做正事来传,说容皓要去退贺小姐的婚了,其实王侯的婚姻哪这么容易呢?别的不说,容皓是平西王的次子,虽然不是长子,订婚的事也是进过宗祠,禀过庆德帝的。如果他真要退婚,一定是先跟太子殿下说,他这样说要退婚,风言风语,也只能骗骗不懂权力场的外人罢了。
赫连实在聪明,一下子就揭穿了,难怪容皓恼羞成怒要打他。容皓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这,用云岚的话说,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怪他不够狠,总想着以小博大,不知道世间一切事都有代价,而且关键时候没有烈士断腕的勇气。但他的能力应对大部分人都够了,唯独不是赫连的对手。
就是不知道赫连对容皓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说天色已晚呢?他们的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有什么晚不晚的?
言君玉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直到第二天,才知道赫连在说什么。
第132章 密林都说他像敖霁
第二天仍然是个大晴天。
祭过天,大家也都修整过来了。太子殿下换上猎装,聂彪也在整理弓箭,言君玉起得稍晚,连忙换好衣服,拿上弓箭,匆匆赶上大队伍。猎场经过一个冬天的修整,猎物不少,浩浩荡荡一帮人,从扎营的地方一直到猎场南端的平原,打到不少野鹿獐子之类的猎物,有武将正在给太子殿下喝彩,只听见那西戎人的队伍里传来一声轻笑。
“只敢打吃草的,算什么好猎人。”又是那个南大王呼里舍,他也确实是弓马娴熟,难怪这么傲慢。
他这样说话,当即就有年轻将领不服了,以鄢珑为首,都鼓噪起来。不过呼里舍自从曼珠那次吃过亏,也学乖了,常年只是说些冷言冷语,并不上套。
“宸明太子也能猎熊,只是没遇到好猎物,所以不愿意出手罢了。”一片喧哗中,西戎人队伍中,那金发的赫连王子忽然这样道。
这两天言君玉也看出来了,要说呼里舍最恨的人,还不是大周,而是这个赫连。也不知道他是认定了赫连有野心会跟蒙苍争抢,还是看不起他出身低贱,常常没事都要讽刺他几句。现在见他这样说话,这还了得,当即用西戎话说了一句什么,看他身边亲兵的神色,应该是极难听的话。
“野种当然胆大,我看,纯种反而懦弱得很呢。”赫连也不搭理他,只用汉语来了一句。
呼里舍本来就对他和大周人走得近恨得牙痒痒,听到这话,当即回头说了一句什么。身边两个亲兵立刻打马回身,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这西戎蛮子哇哩哇啦说些什么?”鄢珑胆大,来了一句,旁边的青年也发出一声笑声。
“南大王说,要和你们大周人比试,看看谁才是最好的猎手。他已经让人去抬他最趁手的强弓了,你们有谁拉得开八十石的弓,就够资格和他一比,否则都是懦夫……”赫连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这话一说,别说年轻将领,有些文臣都坐不住了,立刻有几个南召军的人应战,顿时热闹非凡,呼里舍还挑衅赫连,要他应战,赫连只是笑着站到了看热闹的大臣当中,换来呼里舍几句西戎话的痛骂。说话间弓也搬来了,平原上顿时十分热闹,连为庆德帝充当耳目的那一队净卫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卫孺悄悄告诉言君玉:“少爷,庞景的功夫绝对比那个南大王要好?”
“真的?”言君玉半信半疑地打量庞景,那胖大太监穿着一件十分宽松的內侍礼服,笼着袖子,骑在马上,一张白胖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身上也没带任何兵刃,倒是他的师弟朱雀,一副年轻气盛的样子,盯着呼里舍,眼神倒不像是愤怒,只是十分紧张。
“在我们西戎,只有三样猎物称得上好,一是鹰,二是虎,三就是熊,今天谁第一个猎到这三种猎物,谁就是真正的好猎人。”呼里舍神色倨傲地朝前方的西边一指,道:“我们各走一边,我选西,太子,你选哪边?”
“东边挺好。”萧景衍淡淡道。
呼里舍虽然傲慢,但到底是西戎掌握大军的南大王,很有气势,带着他那支亲兵小队,浩浩荡荡朝西边出发了,玄同甫连忙带着一批官员跟上了。其他人也有分散的,也有跟着太子殿下的,顿时平原上散作几方兵马,庞景和朱雀犹豫了一下,都选择紧跟着太子殿下。
言君玉也摩拳擦掌,想要大猎一场,好不容易打马追上萧景衍,刚要说话,萧景衍却看了他一眼,语气认真地道:“小言小心骑马。”
他从来都是带着笑意云淡风轻,言君玉也许久没见过他这神色,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怕……”
太子殿下没再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从来礼节上无可挑剔,从来不在人前逾规,鲜少有这样亲密动作。言君玉愣了一下,他已经被众人簇拥着骑远了。
言君玉刚想打马跟上,那边卫孺匆匆跑了过来,道:“云岚姑姑叫你回去。”
“诶,为什么?”
“她说不舒服,让你送他回营帐。”卫孺机灵地道:“我觉得是宫中有事发生,她在让人备马回宫呢。”
“那我不回去。”
“她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她说了,要是你不听话,她就让人绑你回去。”卫孺认真劝他:“少爷,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可丢人了。”
言君玉只能骑马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其实他这次出来狩猎是想和敖霁他们一样,能和萧景衍一起打猎,在平原上策马奔驰也好,在密林中一起追逐猎物的足迹也好,总归是一起的,但从元宵节之后回宫,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太子殿下周围太多人了,连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也是要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和他呆在一起……
因为这缘故,他十分拖延,慢吞吞走,来的时候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回去足足拖了快一个时辰,眼看着远远看见营帐了,一个叫红绡的宫女已经出来了。
“云岚姑姑说时间到了,叫我出来绑你。”
“什么时间到了,狩猎不是三天吗,时间宽裕得很……”言君玉十分不满,嘟囔着去找云岚,原来云岚是真的准备回去,本来言君玉是不愿意回去的,还想赖在猎场。结果一看天色也阴了,明明还是中午,空中却聚起大团乌云,阴沉得很,倒像是天黑了一样。风也刮起来了,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言君玉当时跟云岚已经快离开猎场了,只见天空风云汇聚,看得人心慌。
“原来洛衡真的会观天象。”言君玉一点不怕,还兴奋得很。要说云岚行事谨慎,她有时候也胆大得很,太子还在猎场,她就敢用他的车驾,虽然是侧辇,但带着空辇回宫,也够大胆了。言君玉作为东宫伴读,也只能骑马跟着。
她不知道在赶什么,急匆匆的就要回宫。言君玉还在说:“等会下大雨,太子淋湿怎么办?”
“殿下有人跟着,你跟我回宫是正事。”
云岚也不解释,只催着他跟自己回宫,言君玉本来是愿意听话的,但眼看着走到猎场边缘,路过一片大密林,一阵风起,密林上忽然飞出一群鸟来,翅膀火红,拖着柔软的长尾,看起来是流光溢彩的墨绿色,十分漂亮,言君玉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跟卫孺做个表情,卫孺显然也记得洛衡说过的凤鸟。春狩一过,再进猎场就要是夏天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凤鸟还会不会出来,也许会失约洛衡。而且太子还在猎场,自己回宫也没意思,云岚一定是怕她回宫了自己闯祸,自己只要不闯祸,也就没事了。
言君玉短短一瞬间做出决断,也是最近他推演蒙苍过多,难免被他的用兵求险影响,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这想法有多大胆。
正好前面山路有落石,队伍就停了下来,言君玉朝卫孺使个眼色,两人闪到路边一棵大树后,动作飞快,转瞬间就把外衣全换了,言君玉直接往怀里揣了点干粮,带上弓箭,披上鹿皮斗篷,就地一滚,就消失在了密林中。他也不是第一天和卫孺玩这个了,当初小时候在侯府,能□□出去买糖人,都是卫孺穿上他衣服去念书,先生老眼昏花,完全看不出来。
没想到云岚也被混过去,言君玉又兴奋又得意,他近来功夫进步不少,身形十分轻巧,像只鹿一边穿行在山林之中,半丈宽的溪涧一跃而过,身轻如燕。一面追逐着空中的凤鸟,一面留意脚下,短短一刻钟已经追出大半里地,眼看着凤鸟群也有落下来的意思,他停下来屏息靠近,借着灌木丛掩护,险些射中一只。
受惊的凤鸟顿时不敢休息了,一阵乱飞,言君玉好胜心起,一路追着凤鸟群,也不记得时间了,只知道似乎一路向西北方向,约莫追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凤鸟群熬累了,射下两只来。
这是他第一次打到珍贵猎物,十分开心,可惜卫孺不在,不然一定可以好好炫耀一下。
凤鸟也打到了,回去追云岚是追不上了,估计她现在正生气呢,不过她回宫显然有急事,应该也不会等着教训自己。言君玉正揣度云岚心思,只听见空中电闪雷鸣,原本阴沉的天气竟然直接下起暴雨来。说是暴雨,其实落下来的多半是冰雹,打得林间树叶响个不停,怪不得凤鸟群躁动不安,原来是预感到冰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