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我什么事,最好你去找,找到下面烂掉……”容皓还要再骂,但很快就话也说不完整了,他身上向来有种被伺候惯的人常有的神色,这时候倒也不觉得什么,安心享受就是。也可能是脸皮薄,所以更要显得不在乎,证明自己不是色令智昏。明明权谋上输了个十成十,应该拔刀相向的,却和人在个小巷子里干起这种事来,实在是有点不太像话。
但赫连这混蛋的手实在太灵活了,容大人一面享受,一面决定完事之后再骂他一顿,虽然这事严格说来也不算被占便宜,毕竟享受的是他。
唯一狼狈的就是最后关头,实在有点不太雅致,容皓好容易等到喘息初定,睁眼看见赫连正看他,又忍不住骂道:“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赫连笑起来:“当然是因为容大人好看。”
即使容大人向来横行霸道,也不由得有点脸红,所以更要凶他:“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呼里舍本就不和你一条心,蒙苍又走了,你再和东宫作对,我让你回西戎都难。”
“我哪敢。”赫连笑着道,但神色显然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容大人也觉得自己这时候又提起权谋来是自己不对,实在煞风景。但他是从不道歉的人,哼了两声,看赫连的脸在月光中实在漂亮,不由得心头也一动,叫他:“过来。”
赫连真就低下头来,容皓学他以前野蛮样子,掐住他下颌,逼着他低下头来跟自己接吻。说来也真是,这么多次里,容大人只有被摸被亲的份,这还是第一次主动亲这西戎蛮子,连他自己也有点惊讶。
赫连似乎也有点惊讶,更显得这一面难得,都说以前辽国太后自号观音,这西戎蛮子在月光下的样子确实漂亮得像庙中观音,只是仍然是男相的,鼻梁眉骨都让人想摸一摸,嘴唇亲起来感觉也好得很。
容皓没想到这动作会引起他这样激烈回应,直把自己险些亲得背过气去才罢。
他咬了赫连一口,才被放开来,正靠在墙上喘息时,忽然听见这西戎蛮子道:“容大人,你跟我走吧。”
“你做梦呢。”容大人缓过气来就骂他:“小爷我凌烟阁上排名第二的平西王,跟你去做公治然?”
所谓公治然,是前朝一名书生,才学极好,可惜面貌丑陋,殿试时被黜落了,一气之下投奔了辽国,结果当上了西辽宰相,燕云十六州就丢在他手里。所以从他之后,殿试再没有落榜机会,只要进入殿试,人人都有官当,也算是为天下文人出了口气。但在汉人眼中,他还是彻头彻尾的叛徒。
容皓当然不会听这提议,道:“三百年来也才出了一个公治然,倒是你,西戎不好呆,不如来我大周当个谋臣最好。”
“你们三百年来才出一个公治然,我们可是一个公治然都没出。”赫连淡淡道。
话说到这,其实也就到了尽头了。要是以前的容皓,大概觉得这就是终点了,而赫连撤身的样子也像是觉得意兴阑珊了。
但容皓虽然权谋不算顶尖,仍然是东宫数得上名号的聪明人,有些事就算没学过,看也看穿了。
眼看着赫连已经走到巷口,容大人靠在院墙上,看似已经无话可说,却忽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赫连停住了,听见容皓声音在背后道:“你想要权力,但你更想要我知道你是谁。”
如果只是要算计东宫,何必用这样激烈手段,他是因为容皓始终不忘记招安他的事才这样做。能被招安的,都是臣子。而他是草原上未来的黑狼王,能坐下来和萧景衍二分天下的人。
因为容皓看轻了他。
所以他要用这一记漂亮至极的重击,让自己知道他是谁。
自己从来没说错,这西戎蛮子,是世上最最记仇的人。
月上中天,容皓安静靠在院墙上,身上还盖着赫连的紫貂披风,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场折腾的缘故,他实在累极了,一动也不想动了。
西戎蛮子真蠢啊,自己就算计谋上再差,不至于这么多天下来,还看不出他不是久居人下的人。事实上,自己还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呢,当初在天香楼,让羽燕然骑马回宫禀报,难道是闹着玩的吗?
与其说自己是觉得能招安他,不如说,是一厢情愿地,希望招安他。
就像他明知不可能,还要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走一样。
今日茶楼一会,京都又要掀起惊涛骇浪,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点一厢情愿的犯傻,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意外,下手时甚至不会为之犹豫分毫。就像在这小巷中的疯狂,与其说是情之所至,不过是最后的告别罢了。
异日相见,刀光剑影,死生一线,谁又会留情呢?
第130章 拥抱偷得浮生半日闲
相比容皓这边的狼狈,太子殿下那边就从容得多。也是小言实在恢复得快,虽然被赫连的挑衅弄得愤怒不已,但长期钻研兵法,早知道盛怒最容易影响判断,反而迅速冷静下来。还主动问萧景衍:“我们去买糖人吧?”
萧景衍跟着他下了茶楼,沿着夜市长街一直走,人群已经不如之前多了。捏糖人的摊子就在街尾,旁边银灯高照。这摊子大得很,像一座小楼阁似的,上面插满了琳琅满目的糖人,有三国刘关张各位英雄,也有隋唐演义里的瓦岗群雄,甚至还有本朝的凌烟阁十八位功臣,其中又以陈三金最受欢迎,摊子边围着的小孩子人手一个,尤其有个穿着华贵的小胖子,骑在仆人肩膀上,左手是云中雁罗慎思和小李广费澄,右手攥着个陈三金,头已经啃掉半个了。
还好卖糖人的不敢捏本朝□□皇帝的糖人,不然太子殿下可真就哭笑不得了。
言君玉显然从小就是这的常客,熟门熟路,挤进一群小孩子中间,十分阔气地从云岚给他准备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如意银锞子来,道:“我要一套五虎将,再加十二仙。”
那卖糖人的老板已经有两个徒弟了,正看着徒弟做事,听到这话,抬头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言小侯爷啊,知道了。”
萧景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笑着问他:“什么是五虎将,什么是十二仙?”
“这你都不知道。”旁边那小胖子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告诉他:“五虎将加十二仙是多少?正好十七个,这意思就是说买糖人的是凌烟阁上的后人,除了自己家祖上,其余的全部可以捏。”
萧景衍难得遇到有人对他这样不客气,也不生气,反而笑了:“那卖糖人的又怎么知道哪家是他祖上呢?”
“这你都不知道呀。”旁边梳着丫髻被奶母牵着的小姑娘也教他:“糖人张的糖人可贵啦,他店就开在我们侯府那条街上,我爹从小就去买了,当然认得了。我爹还跟我说,言君玉小时候他奶奶不让他买糖人吃,他还偷偷买呢,有次□□差点没把腿摔断……”
小姑娘人小鬼大,本来一面说话一面插着腰,神气得很,但萧景衍低下头朝她一笑,是天心朗月般的好看,她顿时脸都红了。
言小侯爷本来是带心上人来吃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的,没成想被人揭了老底,顿时耳朵都红了,吓唬小女孩道:“就你话多,再说,把你抱去卖掉。”
“你敢,我告诉姨姥姥去。”小姑娘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厉害得很:“那小胖还说了呢,你怎么不卖他?”
“我比他高一辈,他拜年时还要叫我表叔呢。”小胖子笑嘻嘻道,聚在摊子面前的小孩子顿时都笑了。言君玉懒得和他们多说,见糖人已经捏好了,接过糖人拉着萧景衍就跑了。小胖子还在后面追问:“言君玉,我哥问你什么时候找他玩打仗游戏呢?他等你好久了。你再不来他就要去戍边了,他怕死,天天躲着哭鼻子呢。”
“知道了,明天就去。”
言君玉带着萧景衍一路跑,这半城全是熟人,没地方可去,只能带着萧景衍又去爬旧城楼。他一看就是常年□□爬树的人,掀起袍子下摆把糖人一兜,剩下一个费澄,紫金冠上翎子太长,怕碰断,就咬着棍子叼在嘴里,几下就爬上了旧城楼。
夜幕下南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万家灯火,雪色一直蔓延到天边。他骑在飞檐上,分糖人给萧景衍:“叶慎给你,罗慎思给我……”
“对了,你先别吃,我先尝尝。”言君玉十分机灵地道:“万一有毒,把你毒死了,天下人都要伤心了。”
萧景衍笑着凑过来,言君玉正大嚼罗慎思的道袍袖子,没提防被他抬起下巴,亲了几口,顿时有点脸红。
小言睁大眼睛的样子实在太好看,糖人也甜得恰到好处,太子殿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告诉他:“可是毒死小言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言君玉在下面挺厉害的,遇到太子殿下是一点办法没有,嘟囔了两声,又继续分他的糖人了,但是耳朵是一点点红起来了。
“这个很好吃的,我们以前玩游戏就拿这个当赌注,玩得可认真了。”他告诉萧景衍。
七八岁的小言,拿着糖人,兴冲冲地跟人玩打仗游戏,赢了就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的样子,想想都让人心都融化了。但其实也不过一层薄薄的糖壳子而已,那侯府的小姑娘,说着“可贵啦”的糖人,其实也不过十文钱一个,这就是小言摔断腿也要□□去吃的美味了。凌烟阁上的王侯凋零至此,整整一代人都没见过东宫储君,甚至不得不戍边送掉性命。小言吃着这样便宜的糖人等着父亲回家的时候,容皓他们吃的又是什么呢?
言君玉一点也不知道萧景衍为什么会凑过来,这样温柔地吻他,几乎是带着点悲伤的,像把他当成了什么珍贵而易碎的东西。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恨不能遇见他的时间还早十年,他反而觉得自己今天带萧景衍出宫可真值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看。想带他去看灯,去吃糖人,去在夜市汹涌人潮中穿梭,一边跑一边大笑。恨不能把过去的所有快乐统统给他补上。
其实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萧景衍什么没见过呢?只是少年人的一颗赤忱真心,大概这就是洛衡说的一往无前吧。原来需要这么大的勇气,最难的不是□□也不是怕被金吾卫抓走,最难的是给出一颗心,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
是该说出来的,就像洛衡就敢当着郦道永的面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言君玉只是说不出来,只能埋着头分糖人,把最大的都分给他。而萧景衍凑过来亲自己的样子,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月上中天,城楼上一片月色澄明,其实是冷的。还好言君玉是带了狐肷披风出来的,萧景衍用披风把他裹紧,抱着他坐在城楼上,看着中天高悬的明月,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言君玉忍不住问他。
“小言想知道?”
他这样说的时候,多半是不想回答的。因为多一个人知道也没用,只是跟着一起犯难罢了。但言君玉倔起来是很有一套的:“不管你想什么,我都想知道。”
糖人一起吃,苦也要一起分担才行。不过如果他说想的是叶椋羽,自己一定把他从城楼上踹下去。
其实萧景衍从来是越难的事越不说,因为知道别人扛也扛不住,连洛衡也只能撑住一角版图而已。但也许是小言的糖人确实起了作用,他居然说了出来。
“我在想,这样大的雪,北方不知道要冻死多少饥民,能不能熬到春天。来年春汛夏涝,江南一定水灾……”
言君玉认真出主意:“也许他们会抢富户,就不会饿死了。”
萧景衍笑了。
“怎么了?洛衡说的不对吗?”
“他说的对,但是是从富人角度,只看到那些活下来的健壮的饥民。大旱大涝一起,抢富户不过杯水车薪,只有朝廷才能让大部分百姓活下来。”
江南富户只知道强盗可怕,不知道一个山贼背后至少有一家饿死的贫民。不是家破人亡,谁会去当山贼呢?这片土地有着最温驯最老实的百姓,像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不是活不下去了,绝不会与现有的秩序作对。水灾里的妇孺老幼,路边的饿殍,瘟疫来时一整村一整村的死人,都是他的百姓子民,死的时候,仍然相信着他是真龙天子,是他们的君父。
而天子早已年迈,被病痛和疑心淹没了心智,没有余裕去思考别的了。只剩年轻的储君在大雪中想着即将到来的灾难,这是他的天下,民上面有官,官上面有君,但没人能对君王负责,九州大地,万万臣民,都将是他的责任。
好在还有小言,学会了权谋的少年正认真思考,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小言其实也很聪明,只要一点提示,就能一通百通。就像现在,他就忽然告诉萧景衍:“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亲了。”
要是自作聪明的人听了,一定觉得他是傻,才会牛头不对马嘴。但真正有智慧的人就听得懂,小言的珍贵之处就在这里,要很有眼光的人,才能从一堆石头中发现看起来憨憨的他。
萧景衍那句话一说,他就知道为什么东宫始终不同意和亲了。如果只想当个太子,想毫无波折地顺利继位,是可以不管的。但如果是当天下的主人,就不可以。这是他的家,他的天下,西戎是迟早要面对的强敌,所以更要寸土必争,越早下手越好。他不会放任白蚁蛀梁,日后再修。真正错得远了的,反而是庆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