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翔宇如鲠在喉,他刚才那一吼倒是把向他们走来的两个衙役给叫住了。他娘不能在这里,如果继续呆下去事态怕是会愈演愈烈。
他娘的手冰凉没有热度,手心里满是老茧跟伤口,他微颤着把手抽出来:“赶紧回去……我不需要你,你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
白蓉顿时红了眼,望着他许久只字未言。最终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人走远了孔翔宇才冲着那道模糊的背影轻唤了一声。
白蓉低垂着头,搓着手喃喃自语:“儿子不怕,娘回家给你做糖水喝……做糖水,小水也有……有娘在,不怕饿肚子……”
步履蹒跚,一双满是泥泞破旧的布鞋在地面拖拽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这个家,为了两个儿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为什么,他总是会在无形中伤害真正对他好的人……
孔翔宇扇了自己一耳光,却也无能为力。
慕讼师出来拉他,无奈道:“先进公堂吧,只有翻案了这事才能有个了结。”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官老爷怒气未消,刚才这一通闹把他气得不轻,但也更加证实了鹿鸣山母亲是个疯妇这件事。
一个疯子就算指着鼻子骂官老爷都只能作罢,更别说到堂上来当证人了。
官老爷拍了一下惊堂木,对堂下跪着的王母说道:“先前你说鹿桥水确实是被人喂了毒菇,那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孔翔宇跪回原地,心情难以平复,他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都送进大牢!
王母瑟缩着看向孔翔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官老爷皱眉道:“有话你便说,这是公堂,本官会给你个公道。”
王母哽咽道:"鹿桥水生病前,我们几个在山上干活的,亲眼看到鹿鸣山在山里摘了不少毒菇。这孩子眼盲看不清,还当他只是摘了玩儿。
谁想没几天便传出鹿桥水吃了毒菇致死一事,要不是闹到了公堂,我们还不知道鹿桥水是因为吃了毒菇才死的……"
王母指着孔翔宇的鼻子:“你自己看不见误摘了毒菇害死亲弟弟,怎么反倒还栽赃到我儿子的头上来?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
孔翔宇冷哼一声:“才知道?你们放火烧我家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刘神棍扬言我弟弟三日后会大病缠身,于是三日后便真的大病缠身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小子你可别胡说,我哪有说过这样的话。”刘神棍慌忙辩驳道:“你家宅子被烧得那日,全村的人都来帮忙灭火,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人呢。”
随后冲着堂上的官老爷拱手一拜道:“大老爷,这事您可得做主啊,村子里的人可都是证人!”
“狗屁!你们一群人狼狈为奸,全是同伙,别跟我说什么证人,根本就是信口雌黄!”孔翔宇火冒三丈,然而身旁的慕讼师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未曾发言,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官老爷忽然嗤笑一阵,指着孔翔宇,道:“一个人说你不好,也许是说得人不好。可所有人都说你不好,必然就是你有问题。”
“……”
这算是哪门子的歪理?
孔翔宇想站起身,却被慕讼师按住了肩膀。他猛地甩开慕讼师的手,厉声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污蔑栽赃,你听不见吗?为什么不帮我辩驳?”
慕讼师低头不语,眉宇间带着一丝歉疚。
官老爷抖了抖状纸,继续说道:"这状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所谓的欺占良田不过是青菜生多了几颗,叶子越了界罢了。
烧毁屋宅乃是你自己眼盲点着了干柴,险些放火烧山酿成大错。村民帮你家灭火,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不识好人心。
至于投喂毒菇,这么多证人证明是你自己误摘,你让本官怎么帮你断案?"
“胡说!大人只看他们的状纸就下定论,为何不看看我的?”
他简直要气急攻心了!想他爹孔武青做县令时,从来不会这般盲目断案。这官老爷当真是收了钱瞎了眼不成!
谁想那堂上的官老爷两手一摊,靠坐在椅背上,说道:“我看的,就是你的状纸,上头还有你的画押。难不成递状纸前自己都不听听的吗?”
“什么?”孔翔宇震惊地看向左侧的慕讼师,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模糊一片没有焦点。
他一把抓住慕讼师的手,哑声道:“那状纸是怎么回事?你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讼师撤了他抓衣服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我说过的,若是败诉了不能怨我……”
“那是一个意思吗!你为什么要害我?是我给的钱不够吗!”孔翔宇情绪激动地从袖子掏出两锭金元宝,强行塞到慕讼师的手里。
“我给你钱总行了吧!你帮我翻案,去把状纸重新写啊!去啊!”
那两锭金元宝一出,顿时让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慕讼师显然没想到孔翔宇居然还有这么多钱,而且一出手就是金子。这要早点拿出来也不至于让他干出这种缺德事。
可如今给钱给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忙又把钱塞回给孔翔宇,一脸正气地说道:“我写的都是事实,我还念给你听过,画押也不是我逼你的。你现在这般又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冤枉我吗?”
孔翔宇气的浑身发颤:“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钱?是不是!你收了多少,我给你便是!”
慕讼师见孔翔宇还要来抓他,猛地一推将人推倒在地。随后冲堂上的官老爷道:“大人,小的无事便先走了,反正这案子也算是结了。”
官老爷挥挥手。
孔翔宇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要走,起身便要去抓。却被衙役几棍子又打趴在了地上。
“你回来!回来!”
堂外围观的人不明所以,冲着孔翔宇好一通指指点点。也不知谁嚷了一句起雾了,一群人便纷纷散了。
天色明明大好,这浓雾却起得突然,还翻滚着从堂外争先恐后地进来,实在有些诡异。
官老爷忙站起身:“怎么回事?哪儿来的雾?”
刘神棍赶忙狗腿道:“大老爷,这事说来也许您不信,鹿鸣山这小子确实阴气得很。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道符咒只要往那门上一贴,保准没事。”
说罢也不等官老爷同意,便从怀里摸出两张带着血腥气的黄符纸,往衙门口左右各贴了一张。说来也怪,这黄符纸贴上后,门外纵使浓雾遮天也无法进来半分。
官老爷奇了,顿时对刘神棍刮目相看,直言道:“果真是大师啊!看来先前还真是冤枉了你们。”
孔翔宇涨红着一张脸,忽然站起身指着官老爷的鼻子大骂:"什么父母官,我娘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个收了钱的孬种!你对得起头上的牌匾吗!
对,就因为死的不是你儿子所以才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试问要是今天死的是你儿子你还会这般断案吗!"
官老爷被这好一通骂,气得立马扔了块堂木令,厉声道:“污蔑朝廷命官,给我打!狠狠地打!”
孔翔宇被两个衙役钳制着按在地上,他瞪着双眸,骂声却未停下:“狗屁父母官,你就是个狗官!”
水火棍愤然落下,在他的腿骨上发出一声闷响,只一下便让他浑身都冒起了冷汗。
“你贪赃枉法!”
棍棒无情,两名衙役下足了狠劲,水火棍接二连三得下来。腿骨疼痛难忍,破旧的衣料上顿时浸染了血迹。
“……狗官……你才……藐视律法!”
腿骨错位断裂,棍棒下一片红色的血渍,一起一落间,溅起无数血沫星子。
公堂之上安静异常,只听得那水火棍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皮肉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同在堂上的三个少年紧皱着眉头看向鹿鸣山,满脸的歉疚却碍于长辈不敢吭声。平日里他们也常常欺凌打骂,却没有哪次是真的下狠手的。说白了最多也就是年少无知,男孩子之间打个架罢了。
可当此刻真的亲眼看见鹿鸣山因为被冤枉而被往死里打,竟也开始自责起来。
不过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谁又能真的恶到极致。真正使其至恶灭绝人性的,是那些指引着教他们作恶的上梁。
衙门外的浓雾伴着一阵又一阵的厉鬼尖啸,街道上摆放的小摊竹篓被吹的冲天而起,却如何也闯不进这间衙门。
孔翔宇骂到最后已经疼得没了力气,唇齿间一片血红。他紧捏着双拳,靠着一股毅力强撑着,他不能死,他娘还在等他回去……
水火棍足足打了六十三下,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孔翔宇出气多进气少。刘神棍似乎才想到什么,赶忙上前阻拦道:“可以了可以了,我那状纸上说了不能打死人,别真给打死了。”
官老爷摆摆手:“扔出去,看着心烦。”
孔翔宇咽了口血腥,满头大汗,他愤恨地望堂上的每一道身影。随后便被衙役轻而易举地扔到了门外的浓雾之中。
大雾中有一道黑影,像是想要抱他,然而黑色的双臂穿过他的身体却如何也碰不着。
他躺在地上无力望天,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一片茫然。
恍惚间有人将他拖到了路边,往他嘴里塞了颗黑色药丸。药丸苦涩难咽,将他的神志又拉回了些许清明。
他垂目看去,是慕讼师。
慕讼师从怀里掏出瓶药粉,往他满目疮痍的双腿处倒着粉末。满脸歉疚地说道:“你干嘛要跟官老爷对着干,我都跟他们说好了放你走,你为什么要激怒他们,白白遭罪!”
孔翔宇颤着一双手要推拒慕讼师,却半天也使不出气力,反倒将慕讼师的衣袖抓得全是血渍。
慕讼师皱眉道:"对不起……可我真的太需要钱了,我真的穷怕了!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我是收了钱,但他们也答应了我不要你的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好我也好。你就当是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在被人看不起了……"
“……”
“你看我都这岁数了,到现在还娶不到妻子,要怪就怪钱!”他看着孔翔宇的模样,歉疚道:“我也不想的,我没想过要害你……”
“……”
孔翔宇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血渍,长睫末端凝着血珠子,顺势而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红。
慕讼师给他上好了药,又去附近找来一辆推车,将孔翔宇放到车上推至就近的医馆。
到了门口,正好撞见出来倒药渣的伙计,这伙计认识孔翔宇,顿时皱眉道:“怎么伤成了这样?”
慕讼师抬手挥了挥面前的浓雾,道:“大夫呢?赶紧的,要出人命了!”
“哦哦!”伙计赶忙丢了手里的药渣,帮着慕讼师把孔翔宇扛进医馆。
这浓雾实在太大了,连着医馆里也全是。大夫拿着扇子扇开面前的白雾,皱着眉头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鬼天气。
孔翔宇浑身是血,被扛着进来的地上淋了一路。
大夫无情道:“哎呦,怎么又是这小子,没钱不治啊。”
话音刚落便平底起了一阵寒风,把这医馆里的药材吹得到处都是。伙计顶着寒风把医馆的门关上,可即便如此这医馆里还是充斥着一股阴寒之气。
慕讼师急道:“有的有的。”说罢便从孔翔宇的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锭金元宝丢给大夫。
大夫顿时眼前一亮,招呼道:“快快,放到榻上去。”
这贪财的大夫虽然人品差了点,医术倒是还不错,三两下就把孔翔宇的骨头接上了。只是这骨头被打得裂成了好几段,即便好了往后怕也要成废人一个。
孔翔宇疼得无法言喻,他的身前来来回回有好多身影,而有一道身影一直屹立着站在他的身侧,却不知是谁。
其他人穿来走去得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他直觉这身影应该不是人。
也许是太疼了,又或许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到了极致,迷糊间终是昏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不在医馆,慕讼师把他放在推车上停在了山脚处。
见他睁眼,慕讼师才松了口气:“你总算是醒了,醒了就好,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可不能记恨我。”
说罢,犹豫一阵后从他的袖子里摸出最后一锭金子,毫无廉耻地塞进自己袖子里:“我帮了你,这就当是报酬,等你好了可别来找我。”
孔翔宇指尖微颤,金元宝擦过指腹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慕讼师拿了钱,又往孔翔宇的身上放了几只热乎的馒头,看看四下无人便满脸歉意地走了。
真是何其可笑,一个害了你的人,对自己酿下的错做出所谓的弥补,却还要被害人对他予以感谢。到最后还要将这些罪责怪到钱的头上,人本贪婪,何其可悲。
他将身上的那几只馒头甩手丢到地上,翻身从车里爬了出来。望着那条模糊的上山石梯,攀附着手肘,一步步爬回墓园。
而身侧的模糊黑影,一直若隐若现地伴着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早芽小可爱的疯狂刷屏!!鱼粮雨、猫薄荷、猫罐头!激动!!
第69章
上山石阶几百道,残衣染血,腿骨断裂,满腔怨恨把他的双目侵得赤红。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世间要对他如此不公。
大夫无情、讼师欺骗、贪官昏庸、村民凌辱,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归咎于一个钱字。何等可笑,究竟钱是那万恶之源,还是万恶乃是用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