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地方,心脏的中心。
孔翔宇那只遍布黑气的手,无情的没入了他的胸口,手掌中滚烫的心脏还在跳动。
五指收力,捏碎那颗跳动的心脏。
鲜血顺着手臂而下,将二人的衣袍都染成了血色。红色血丝顺着孔翔宇手臂上黑色的经脉蔓延,将他的那身黑色怨气逐渐消退。
魏泽,便是这满是污浊世间的一副良药。
孔翔宇双目中的黑气尽退,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魏泽,看着那只挖了魏泽心脏的手掌。
魏泽脸色苍白没了血色,而后缓慢地软倒在他的肩头,染血的红唇轻声微颤,千言万语只剩那清澈如白雪的两个字。
他唤他:“哥哥。”
孔翔宇的身躯僵直,早已没了知觉,他缓慢地抽出魏泽心脏里的手,浑身颤抖的抱着那个软倒的身躯。
心跳停了,呼吸没了,他惊恐悲泣地望着万祈国的上空。跟魏泽在这神殿顶,在这曾被万民供奉的神殿之上,生死别离。
“魏泽——”
那一声响彻天际,却是再也得不到回应……
他抱着魏泽逐渐冰冷的身体,空洞的双眼不知看着哪里。四周的巫鬼没了怨气,期期艾艾的成了一堆行尸走肉。
他摸索着拿出魏泽放在胸口处的玉扇,通体温润不似先前那般烫热。他活下来了,是魏泽让他活下来的。
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独留他这一身集聚万民悲怨的身躯。
他缓慢地展开玉扇,黑气顺着玉扇柄攀附至扇顶,他的血又或者说是魏泽的血,丝丝缕缕的嵌在了玉扇里。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底下的行尸走肉,而后缓缓地站起身,站在这破败的神殿顶。玉扇泛起了红光还带着无数的黑气,无情的挥下。
一黑一红两道戾气席卷着万祈国的街道,房屋坍塌爆裂,金砖扭曲变形。又是一挥,地面微微震动,整个万祈国都在经历着颠覆性的毁灭。
连同那群行尸走肉一并成了破碎的尘埃,眼下的万祈国已然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
他收起玉扇,背起魏泽,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出这片土地。
国门外响起一阵马蹄颠簸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背上坐着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这一次倒是没戴着面具。
这人长着一张与太傅一模一样的脸,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那人翻身下马,看着满身血污的孔翔宇,又看了眼身后已成一片废墟的万祈国,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孔翔宇暗沉着嗓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也要杀我吗?”
那人摇摇头。
孔翔宇便拖着沉重的步伐与他擦肩而过,背上魏泽耳垂上的平安扣滑落,掉在地上,碎了。就好像预示着他两,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走到一半,那人在他身后忽然说道:“我会重振万祈国,问题出在了金子,金子才是万恶之源。这些金子往后只能作为踏脚的砖石,再无用处。”
孔翔宇停下脚步,侧过头,他道:“竟然无用,就给宁康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背着魏泽一路走回宁康的地界,几天几夜他不记得了,鞋子磨破了底,最后只剩一双被泥石划破的赤足。
他到了宁康的国门口却没有进去,换了方向回到第一次遇到魏泽的山谷。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在山顶上找了处风光大好的地方,给魏泽挖了一座坟。他把父母藏在他屋子底下的财宝全数给了魏泽,还有一口玉棺。
这玉棺原本是他的,从他出生时,他父母就给他备好的。
来来回回半个月,玉棺里躺着的魏泽已经开始腐烂。他不禁嗤笑一阵,不只是魏泽,他的身体也一样……
他给魏泽立了墓碑,做了坟冢,最后在封闭墓门时把自己也关了进去。他在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符文,挂满了镇魂铃。
他本不想困住魏泽,可他不得不困住自己,困住这一身集聚万民怨气的悲悯。他不想一个人在土坡下长眠,更舍不得独留魏泽一人。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钻到玉棺里,然后盖上棺盖。
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他跟魏泽。
他低头吻了一下魏泽没有血色的唇瓣,稍纵即逝,而后躺在魏泽身侧。手掌小心地抓住魏泽那只腐烂的有些露出白骨的手。
十指交握,眼眸低垂,他道:“你唤我声哥哥,我便许你成妻,可好……”
玉棺为媒,情深为枕,相思为聘,同棺婚成。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柏霄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新开的卷章我就要开始疯狂撕各种马甲!以及说明所有事情的真相。小可爱们在看到真相之后留言时不要剧透哦~~
爱你们!
其次我觉得你们会问我,竟然魏泽的血可以破结界为什么赵恒的时候他破不了?因为他死了~
——————————
那么,我第一个要撕马甲的就是……
第92章
孔翔宇疲惫地睁开眼,哪儿哪儿都疼。身上发着高热,就连呼出的气都比以往要高。
四周光线充足,将周围照得通亮,目光所及之处不是黑漆漆的玉棺顶,而是印着暗纹的蓝色床幔。
他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没把思绪整理回来,好一阵才忽然震惊地坐起身。这不是他的床吗?他孔翔宇自己房间里的床!
“醒了?”
一道暗沉好听的声线对他说道。
他瞪直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
魏泽穿着一身白色衣衫,墨发披散,手里托着一盏八瓣莲花灯。此时正满脸邪气,嘴角微勾地看着他。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香,那是魏泽身上的味道。房间的地上点满了河灯,烛火亮堂,把站在其中的魏泽衬得宛如谪仙。
几乎下一刻,孔翔宇的双眼便红了,他着急忙慌得下床,步履蹒跚地一把抱住魏泽。
他的身体在发颤,抱着魏泽腰身的双臂用尽全力。
魏泽右手拖着河灯不方便,只好腾出另一只手安抚他的头顶。他道:“怎么了?鞋都不穿就下来,快回去,你还发着烧。”
孔翔宇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还记得柏霄剜掉魏泽心脏的那一刻场景,到现在都还觉得心疼得快死了。无论魏泽怎么劝都只是一直不停地道着歉。
魏泽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单手将孔翔宇抱起,孔翔宇顿时比他高出了一个头。抬头看去,孔翔宇的长睫上还沾着水珠。
孔翔宇慌忙抓住魏泽的肩膀,抽噎的声音停了。
魏泽笑道:“不哭了?”
孔翔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顿了好一阵,才又幽幽道:“对不起……”
魏泽道:“好了,我不生你的气。”说罢还往他的唇瓣上亲了一口:“醒了就好。”
孔翔宇缓了心思才觉得两人的姿势有多丢人。真真是要死,这种时候把他当个孩子一样抱着,他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病!
魏泽把人重新放到床上,这才把托在手上的莲灯吹灭。
房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孔翔宇的那位县令爹。孔武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他问道:“魏然小公子,老夫刚才听到动静,是宇儿醒了吗?”
“是。”
魏泽将房门打开,孔武青高兴得差点老泪纵横,他看了眼坐在床榻上没事人一样的孔翔宇。本是高兴的面孔附又换成了懊恼,随手拿过一旁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便要打。
孔翔宇缩着个脖子往后退:“爹,爹!有话好好说,我怕疼!”
“怕疼?”说着便打了两棍子:“说了那条金宝池不能去,你大半夜得去那儿做什么!啊?要不是魏然公子救你,你这条小命就彻底交代了!”
孔翔宇左躲右闪的避着他爹的鸡毛掸子,房门外听到动静的下人在门口围成了一团。
孔翔宇躲躲闪闪地跳下床,避着他爹的鸡毛掸子往魏泽身后躲。魏泽便像老鹰护小鸡一般伸着双臂护他。
孔武青见左右打不着人,把鸡毛掸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还打翻了好几个莲花灯。
他指着孔翔宇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生来就是讨债的!”
孔翔宇憋着嘴不吭声。
孔武青喘了一阵,这才对魏泽拱手谢道:“这回真的是全靠魏然公子,老生不知该怎么回报了。”
魏泽道:“举手之劳。不过翔宇身体未好全,还需静养,还请孔老爷让翔宇再多休息几日。”
孔武青点点头,转脸又骂了孔翔宇几句,这才出去吩咐下人给他做些补身体的饭菜。
等孔武青出去了,魏泽才说道:“你爹看起来好像还是关心你的。”
孔翔宇别过头:“要是李夫人在,他才不是现在这个样。”
魏泽笑着摇摇头,看孔翔宇又是赤了一双脚下床,无奈地拿起床边的鞋子。而后蹲下身,捏起孔翔宇的脚踝帮他穿鞋。
孔翔宇低头看着魏泽,眼睛里满是暖流,胸口也有些发胀。他道:“魏泽。”
“嗯?”
“咱俩成亲,挺好的。”
魏泽帮他穿好鞋,抬起头笑道:“哥哥难道现在才发现我好?”
孔翔宇没出声,他捧着魏泽的脸,低头在那冰冷没有温度的唇瓣上猛亲了一口。
魏泽道:“别闹,你还发着烧。”
“哦……”孔翔宇兴致缺缺,“对了,那天我掉河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那天背着魏泽去姻缘桥见黑影,结果被黑影一巴掌拍进了金宝河,差点又要两腿一蹬英年早逝。
魏泽站起身脸色不怎么好看,他道:“是金宝,你掉进河里金宝便来通知我了。”
“原来如此,那黑雾呢?”
他还记得黑雾跟黑影在一块儿,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魏泽道:“被我关起来了。”
孔翔宇一时激动,急道:“你关我儿子做什么!它又不是故意的。”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说什么儿子,黑雾是柏霄认的,他算哪门子爹。
魏泽皱着眉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问道:“儿子?”
孔翔宇赶忙摆摆手:“不是,我刚瞎说的,我意思是,跟黑雾没关系你别关他。”
魏泽弯腰收拾起他屋子里满地的荷花灯:“不行,不教不成器。”
孔翔宇挠挠头,也帮忙收拾起来。黑雾好歹也是魏泽的座驾,也不至于把它饿着。
他手捏着河灯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于是问道:“这些河灯是做什么的?”
魏泽道:“招魂。你掉下金宝河魂魄走散了,所以得给你招回来。”
原这满地的河灯居然还有这种用处,那当初他第一次死而复生时是不是也被这么招魂了?
可他当时醒过来后没有人替他招魂,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可以触摸到荷花灯的实体。那么那场宛如梦境一般的招魂又是什么?当时梦境里的魏泽是在给谁招魂?是赵恒吗?如果是的话,他跟赵恒会不会是……
那也不对,宗彦秋明明说过赵恒的魂魄都灭了不可能在回来,要不然生死簿上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魏泽问道:“怎么了?”
孔翔宇有些想不明白,又问道:“假如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都灭了,那用这个招魂还管用吗?招回来后会不会转世?”
魏泽不清楚他这么问是什么用意,顿了片刻后才说道:“如果三魂六魄都灭了,那就不可能在招回来。”
“哦……”孔翔宇摇摇头,果然还是他想多了。
河灯捡到桌案底下,忽然发现地上有块青砖裂了,小半块儿都碎在了外头。他爬到桌底想把碎掉的那部分按回去,却发现这碎裂的青砖底下好像被刻了什么东西。
巴拉一阵,将那块破裂地青砖挖开,他望着底下的那块刻着字的石砖一阵脊背发寒。
他颤着手指触碰那块已经不太看得清字迹的刻痕,一股心酸的思念翻搅着袭遍全身。
“哥哥在看什么?”魏泽捡完手里灭火的河灯,便看到孔翔宇在桌子底下摸着翻开的地砖。
孔翔宇慌忙把翻开得破砖头堵好,道:“没什么,我看到砖头破了想整理一下而已。”
魏泽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河灯放到桌上。
孔翔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人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魏泽抱着柏霄时,在万祈国的神殿里刻下的。
难怪,难怪他在文昌县根本找不到有关宁康的记载书籍。或者换个说法,在赵恒去世之后的那一百年里,所有的小国都被逐渐统一了。
而文昌县就是曾经的万祈国?他的房间,正是当初柏霄的房间!那么他从小长到大的县令府,不就是曾经万祈国供奉天神像的神殿?
难怪当初他被厉鬼带进鬼蜮时觉得那几座山眼熟,如今想来,那不就是曾经环绕万祈国的几座金山?可他打小长在文昌县,也从没听说有人从山里挖出过金子,还是说曾经如何也挖不完的金子终究还是空了?
只是万祈国的金子会吃人,怎么还有人敢去挖?
他孔翔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经历这么多百年前的事迹。是巧合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碰巧玉扇要告诉他有关魏泽的过去而已吗?如果不是,那他是谁,柏霄……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只是柏霄一脉的后人,就好比等同魏泽的那些后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