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耿二嫂也跟着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进屋,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巨响,吓得她手一松,木桶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哎哟喂——吓死老娘啦!”
她惊恐地捡起木桶,踮着脚尖瞅了一圈,声音是从西郊火器营的方向传来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又是一阵子密集的“砰砰”炮火之声,城西方向有剧烈的火光和烟雾直冲云霄,简直可怖之极。
耿二嫂也顾不得看热闹了,赶紧一个箭步窜进了自家大门,挂上了锁。
炮火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浓烈的硫磺气味逐渐飘散过来,弥漫了整个栗城,正当耿二嫂躲在院子里被呛得直咳嗽时,自家大门那儿突然传来了“咣咣”的敲门声,一个粗嘎的男声在门外大吼道:
“你们看到了吗?火器营那边好像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
耿二嫂心头一慌,赶紧冲过去打开大门,果然,看到了平日街上有名的百事通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
“夭寿啦!小亓将军魔怔了,正在大营烧尸首呢,全都要烧干净!可怜呀,连具全尸都不给留!”
百事通话音未落,隔壁李家数日不开的大门竟然嗖地一下打开了,冲出一个眼圈红肿的胖大姐来,一把扯住百事通的脖颈,沙哑着嗓子厉声质问:“你说的是真的?!”
李家大姐的儿子染病死在了大营,本来还指望着等瘟疫过去能领回儿子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哪能不着急?
“千真万确,我刚从西郊回来,亲眼看到的!”百事通赶紧举起手指赌咒发誓。
“我的儿呀!”
李大姐听到这儿,瞬间爆发了一声哀嚎,大约是这些日子流了太多泪,眼角已经干涸,只能委顿在地爆发出阵阵抽噎。
“阿花,你快起来。”耿二嫂见李大姐哭成这样,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别哭了!小亓将军怎么能这样罔顾人伦,走,咱们这就去火器营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四个字落入耳中,李大姐如梦初醒,擦着眼泪恍然呢喃道:“是……我去讨个说法……我的儿不能就这么没了……”
“对啊,讨个说法去!”
“真是惨绝人寰,大逆不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河巷周围的巷子中居民也纷纷探出头来,有些家中也是有父兄染病身亡的,也都加入了李大姐的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出城门,直冲陇西火器营而去!
**
“不好了,将军!门口忽然涌上来许多百姓,足有四五百人,冲撞营门,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个带着雪白口罩的小兵满眼焦急之色,小跑过来同亓杨汇报道。
“什么?”索天纵一张巴掌大的娃娃脸,几乎被口罩整个兜住,费力地挤出两只眼睛:“他们为何闹事?”
小兵瞬间哽住了,片刻之后忐忑地瞅了瞅一边的亓杨,放低了声音道:“焚尸的事情不知为何传了出去,现在门外都是遗属,想要讨个说法。”
准备焚烧尸体的校场正对着营地大门,是全火器营最大的一片平地,如今平地上已经堆积起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尸体堆,几个戴口罩的小兵正在哼哧哼哧地往外搬菜油。
“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从门口传来,营地最外面的大门竟然被直接撞开,一群老百姓直愣愣地冲到了栅栏外,第一眼便看到了校场上那堆积如小山的尸体,还有那两边拿着火把的小兵。
“我的儿呀!”李大姐爆发出一声悲泣。
难以接受如此场景的老百姓瞬间红了眼,像是疯了一般摇晃着坚固的木头栅栏,这层栅栏是大营最坚固的屏障,比外面的门板要结实数倍,就算如此,也开始危险地嘎吱作响,拦在门口的士兵不敢下手,害怕误伤了百姓,此刻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简直是苦不堪言。
“天纵,让士兵阻拦。”亓杨眯起眼,狠下心道。
“是!”索天纵立刻听命,冲着一边的小兵喊了几声,几排军士立刻冲上前将百姓挡住。
与此同时,亓杨也大踏步走到门前,借着内力大声喊道:“诸位乡亲们!焚烧尸首实属无奈之举,染病死者的尸首会继续传播病气,只有焚烧才能彻底清除,请各位速速远离,以免过了病气!”
可是群情激愤的百姓哪里听得进去?
“死无全尸,我的儿怎么死的这么惨啊!”
“小亓将军,我们都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残忍的暴徒!”
愤怒的指责恍若把把尖刀,铺天盖地而来,索天纵听着那些诛心之言,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更何况是风暴中心的亓杨呢?
他焦急地拽了一下巨大的口罩,朝亓杨的方向看过去。
那人一身戎装,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萧索。
然而眨眼之间,那些萧索之气便消失殆尽,亓杨决绝地转过身来,仿佛听不见那漫天指责似的,斩钉截铁道:“泼油!”
浓浓的硫磺味中忽然夹杂起了菜籽油的熏人的味道。
“亓杨,怎么办?”索天纵见状,忧心忡忡地上前:“要不要强行将他们拖走?”
这些百姓肯定不能留在大营门口,本来身子骨就弱,情绪激动起来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更何况还有尸体燃烧产生的大量病气呢!
可是……今日强行驱走了这些百姓,亓杨的名声可就真的彻底完了。
“拖。”亓杨毫不犹豫道:“下手注意点,不要伤及无辜。”
索天纵咬紧了嘴唇:“……是。”
可是临到下令时,他还是犹豫了,嘴唇几次开合,可是偏偏就是说不出那几个字。
亓杨见状,索性自己往前一站,清了清喉咙:“全队听令——”
话音未落,忽然间一阵马嘶声将他打断。
“圣上特遣太医队在此,闲杂人等避让!——”
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大营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咕噜咕噜的车轮声。
熟悉无比的声音让亓杨当场愣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便看到大营门口刚刚还情绪激动的老百姓在听到“圣上”、“太医”等词后便呆住了,下意识地退到了两边,让出了一条通道来。隔着一扇木栅栏,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俊美青年身骑白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数架马车,马车停下后从里面钻出了十来位怀抱药箱的老先生,各个鹤发童颜,气度不凡,还有的身上穿着官服。
“太医啊……”跟在人群中的百事通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妈呀,这就是给皇上看病的郎中吗……?”
对于皇权深埋在骨血中的畏惧促使百姓们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此刻的亓杨已经看不见那些太医和百姓了,视线之中,一切都变成了灰蒙蒙的模糊底色,只有那一骑白马上翻身而下的青年是唯一鲜明的存在。
那人快步走到栅栏前,往日总是打理得整洁体面的官服此时有好几条褶皱,发髻也有点歪了,风尘仆仆的脸颊上甚至冒出了一点青色的胡茬。
隔着木栅栏,谢庭春漆黑的眼眸里浓浓的情愫第一次毫不遮掩地倾泻出来,张张口,似有千言万语凝在舌尖,停顿半响后,只是轻轻地说出了五个字。
“大哥,我来啦。”
※※※※※※※※※※※※※※※※※※※※
昨天看评论都在害怕我要虐的,为了证明我小甜甜的身份,今天豁出老命码到后半夜也要写到重逢的部分!
憋得受不了啦我要撒糖啊啊啊!
—-谢谢谁令骑马客京华,泰勒斯还有YY的营养液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谁令骑马客京华 60瓶;霉女泰勒斯、Y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烈汉怕缠郎
跟着谢庭春一起赶回长山的有十位太医, 其中有一位看起来最为仙风道骨, 身上穿着绯红色官服, 姓柴,官居正四品, 乃太医院左院判。一下马车,来不及休息片刻便提出要求想要去营中安置的病人那里看一看。
“我行医数十年,对于防疫一事颇有些心得体会。”柴院判抚摸着胡须, 蹙眉道:“只是还需先看看病患的情况再下定论。”
亓杨对于这位爱岗敬业的老院判十分敬重, 立刻取来数副手套口罩,分发给前来协助的太医和随从们。
“这是何物?”柴院判一脸惊奇地翻动了几下面前的小东西。
“此为手套、口罩。凡是进入病患居住区的, 必须都要戴上这些。”亓杨解释道:“一来方便阻隔病气,二来避免同病人交谈时沾染到飞唾,可以保证郎中和军士的安全。”
柴院判听罢恍然大悟,将那口罩戴上后, 发现口罩是用层层纱布缝制而成,不仅轻巧便携, 还完全不妨碍呼吸, 手上戴着的手套也轻薄灵便,不由得眼露欣赏之色:“小亓将军真是有一颗玲珑七窍心, 这等奇思妙想, 寻常人哪里能想来。”
亓杨一时间脸上有点发红, 他也不过是看了“艾派德”里的视频, 拾人牙慧而已, 没想到却得到了资深院判这么高的评价, 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谦虚两句,却看到谢庭春站在柴院判身边,与有荣焉地点着头。
亓杨:……算了,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吧。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病患们居住的南营,柴院判走进营房,惊奇地发现这营房同往常瘟疫爆发时堆满病人的肮脏阴暗的小房间大不相同,每一间营房都打扫得干净整洁,军士们虽然脸色苍白,精神却还都不错,有些甚至有说有笑,屋中除了郎中,还有一些带着口罩和手套的女子来来往往,倒药煮水,有条不紊。
其中一个身着玉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见到众人,双眼一亮,快步走上前,望着亓杨道:“杨哥儿来啦。”
“秋娘。”亓杨点点头,冲她笑笑:“今日怎么样?辛苦么?”
朱秋娘看不见表情,只有一双口罩外的眼睛微微弯起:“还好……”
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个粉衣服的姑娘噔噔噔的冲了上来,一把将朱秋娘挤到了一边,捧着个木盆,仿佛献宝似的娇滴滴地说:“亓将军!快看,我今日放了这么多血!”
亓杨看也不看那一大盆血,淡定表扬道:“玉娘做得很好,辛苦了。”
“为将军做事,哪里会辛苦呢,嘻嘻~~~”
李玉娘娇声回道,一句话只恨不得能扭成十八段,朱秋娘站在她身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扯住了粉衣姑娘的衣领:“打扰诸位大人了,还请各位大人自便。”
说罢便将李玉娘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柴院判等人就算是见多识广,猛地看到这么大一盆血也是一时有些头晕眼花,脸色发白,偏偏刚刚那粉衣姑娘还面带娇羞,一双眼睛秋波暗送,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手里的木盆似的。
谢庭春倒是一脸淡定,不过一双眼瞬间不爽地盯住了那两个姑娘走远的身影:
“亓大哥,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酸气冲天。
柴院判等人:……?发生了什么?
亓杨瞬间有些诡异的心虚,咳嗽道:“这些是栗城和附近的医女,全长山府大半郎中都已经集中在营里了,可是人手还有些不足,这些医女们心怀天下,大义凛然,便自愿入营来帮忙照顾病患。”
柴院判听罢,一双老眼感动得泪汪汪:“真是医者仁心,大善!大善!”
“只是这盆血又是……?”有反应过来的几名太医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有鼻子灵敏的太医追问:“还有这四周浓郁的硫磺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这放血法是亓杨仔细回想之后,才从记忆深处扒出来的东西,所谓放血其实就是用比较极端的方式来激活人体自身的抵抗力,从而达到防疫的效果。只是这样说出来不要说柴院判了,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抵抗力”一词该如何解释,便斟酌了一下语句道:“此为“刺血法”,相传对于鼠疫有奇效,就是对人体穴位进行反复的刺激,从而彻底祛除病灶的法子。”
“至于硫磺味,这是燃烧□□产生的。”亓杨老实道:“硫磺在民间多用于杀虫除污,这鼠疫需要保证环境干净无虫蚁,所以营中便就地取材,权做尝试。”
一边聆听的柴院判不住点头,看着亓杨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亮。
幸好亓杨归来得及时,采取的举措也适当,疫情蔓延的速度大大减缓,太医们不亏是服务皇家的顶级医者,对症下药,各路优质药材不要钱一般地往药罐子里扔,郎中医女日以继夜地熬药,很快,南营里的病人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
这一日,南营病房里尤其热闹,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兵正坐在床上,面色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在他身前,有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的老太医,正眯着眼睛为他把脉。
“大人,我这是……好了吗?”小兵李阿牛小心翼翼地问道。
“脉象平稳,已是大好。”老太医冲他笑着拱手:“恭喜小军爷,今日便可以回家了。”
“真的……是真的!我活过来了!”李阿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嗷呜一声便大哭起来:“哇——我想死我妈了,呸,想我妈了,才不死呢呜呜呜——”
众人见他这副失态的模样,都跟着会心一笑,李阿牛和同屋的几个病友纷纷道别,鼓励过他们后,便踏着欢快的步子,一路连跑带颠儿的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