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带着几分追忆,语气缓慢而郑重道:“我曾经的愿望很小,只希望大家都能活着。”
“但是现在,我希望他们不仅能活着,还能好好活着。”
说到这儿,亓杨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很贪心?”
谢庭春觉得自己的心口又被什么东西戳中了,整个人顿在原地片刻,才望着远方沉声开口道:“没有,这个愿望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中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亓杨恍然觉得,似乎他身边的青年正在下着什么决心,又像是在经历着什么蜕变。
“我会帮你达成愿望的,大哥。”
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飘散在了夜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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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朝堂之上。
一个个乌木匣子在大殿上被掀开,露出一样样令人震惊的物品。
夷国国主的祭天金人、冕服朝冠、夷国皇室的金银珠宝、能够锻造金甲铁浮屠的工具……一字排开,浩浩荡荡,仿佛没有尽头。
朝臣们已经被这超乎想象能力的一幕震得惊呆了。
最终呈上来的,是还染着斑斑血迹的夷国传国宝印,也是整个夷国国祚的象征。
受降一次,中间还经过这么多波折,不损一兵一将就已经足够强大了,竟然取得了如此之多的战利品,实在是让人震惊。朝臣中文官羡慕,武官嫉妒,暗潮汹涌,一个个都几乎藏不住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启禀陛下。”卢侃介绍完了亓杨派人捎回京城的战利品,又习惯性地开始大加表彰亓杨本人的丰功伟绩:“亓将军入帐前边观察到大帐有异,果不其然,夷国国主狡猾非常,竟然将弓箭手藏于帐内,打算趁小亓将军不备,取他性命,不料这些阴司伎俩早就被小亓将军看穿,当机立断,劫持夷国国主作为人质,逼得夷国国主下令将全体埋伏的叛军诛杀。随即收编夷国军队,于夷国圣城祭拜天地,壮我大夏国威,灭胡虏气焰,实乃我大夏百年来未有之盛事!”
“微臣建议,于陇西草原光复之地设立数郡,由大小亓将军充任都督,为我大夏朝守卫西境,驱逐胡马……”
卢侃素来主战,同亓大石是一条船上的,此刻亓杨立功,自然不遗余力为他争取了起来,只可惜天祺帝似乎只对面前夷人祭天所用的各种神神叨叨的物件儿颇感兴趣,听得不甚认真。
卢侃的唠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天祺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个姓亓的小将军又做了很是了不得的事情,他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粗笨武将,不过也不妨碍他懂得最基本的有赏有罚的道理,想想一个都督也算不了什么,听罢便潦草地点点头:“可以,爱卿看着办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严厉而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众人抬眼望去,发现正是何岫何阁老,这两年来他似乎老得很厉害,身体瘦弱,整个人连上朝都有些喘不上气,不过此时虽然语速缓慢,却声音清晰,带着些刺骨的寒意:“皇上,亓大石将军同其义子亓杨将军近年来风头正盛,可这二人本就是一家,兼之心思难测,善于笼络人心,若是任其为总督统辖陇西,待到他二人将此处经营完善,羽翼丰满后,背靠着济水和丹华关这道天险,此二人手中铁骑十余万挥兵东征,则大夏危矣!”
“此言太过诛心了!”卢侃听到这儿,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不顾朝堂礼仪,冲何阁老怒喝道:“亓家三代为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亓元康将军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率军护卫军师,先帝才得以在当今都城顺利登基。亓大石将军战功赫赫,封爵宁远伯。亓杨将军小小年纪,忠肝义胆,屡建奇功,是先帝亲封的忠义伯,如此一心为国的一家良将,反倒要遭到猜忌,岂不是让万千大夏官兵心寒?”
此话话音刚落,便迎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对啊!我大夏好不容易有这一家良将,不在边关守着,反而召回京城,是什么道理!”
“卢大人所言极是!”
文臣们叽叽喳喳的附和声让天祺帝听得异常烦躁,他有些恼怒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便要出声叫他们不要再吵了。
而正当此时,何阁老慢吞吞的声音再次不容忽视地响起。
“忠?这世上武将,便没有绝对的忠!武将一旦势大,拥兵自重,便如纵虎归山,为时晚矣。”老人摸了摸一把白髯,冷声道:“陇西一带,百姓皆知亓家军、靖远军,只认二亓,甚至还有人在家中为其供奉长生牌位,奉做神明,不知有京城,更不知有朝廷!还请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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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这文比我想象的大纲要走的更快耶,本来以为会有一百章,但是现在看来肯定不会那么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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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摇摇欲坠的真相
“简直是一派胡言!岂有此理!”卢侃越听越气, 瘦巴巴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只差指着何岫的鼻子痛骂:“将士会打仗, 难道不是好事?非得让所有将领都跟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 何阁老才能满意?”
朝臣到此时,已经自然而然地分为三个阵营,以何岫为首的文臣占据了大半江山, 以卢侃为首, 谢英博牵头的主战势力如今没了皇上的支持,本来根基就不够稳固, 显得相当的势单力孤,还有些清流两边不站队的,此刻正安静如鸡地呆着,生怕两边大佬们吵得太厉害, 引火烧身。
天祺帝听得满脑袋嗡嗡嗡,最近他不知是怎么了, 总觉得身体很容易疲累, 头痛尤其厉害,实在是听不得这样的吵架, 大殿之上两方人马还在吵得不可开交, 而他们正在争取的人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肃静——!”天祺帝终于不堪忍受, 大吼一声。
皇上一句话, 胜过千言万语, 大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退朝, 此事容后再议。”
言罢,天祺帝一甩袖子,便起身离去,只留下两方人马依然悻悻地瞪着对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另一边,宫室之内。
天祺帝侧躺在小榻上,皱着眉毛一脸痛苦之色,脑袋枕在一名美貌的华服女子膝上,女子正在轻手轻脚地为他按摩头部,众多内侍跪成一排,小榻的一侧,一名童颜鹤发的道士正在点燃一枚纸符,投入一杯茶水之中。
“爱妃手艺大有长进,改日朕让你做皇后,不要那个臭脸的娘们儿了。”天祺帝被揉了一会儿,眼里看着年轻漂亮的美人脸,感觉好了不少,又接过林真人递上来的符水一饮而尽。
华服女子眼中暗喜,然而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惶恐之色:“妾何德何能,只要能陪伴圣驾左右,妾便心满意足了。”
天祺帝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咽下符水,暖烘烘的感觉顺着喉咙而下,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药到病除。
“真人果然神人也。”天祺帝的头此刻也不痛了,对林真人的神仙手段赞不绝口,然而一想到刚才朝堂上卢侃等人的口角,又开始头痛了起来。
“真人怎么看今日早朝之事?”他随口问道。
“皇上这可折煞老夫了。”林真人不卑不亢道:“老夫不过一介道士,哪里能够妄议国事?”
天祺帝不以为然,见林真人这样推辞,只觉得这林神仙真是高风亮节,不染俗世尘埃,心中的信任更加多了几分,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真人不必谦虚,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献丑了。”林真人轻扫拂尘,慢条斯理道:“老夫已经历经三个甲子,对前朝往事也有些了解,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当年太祖是如何登上帝位的?”
天祺帝虽说窝囊,该有的帝王教育一样不缺,听到这儿,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他,太祖当年本来是齐国王室的一员大将,后来拥兵自重,挥戈京师,这才将齐王室屠戮殆尽,自己坐上了皇位,大夏也自此建立。
这段历史虽然不怎么光彩,在史书中多有遮掩粉饰,可是身为皇室成员,自家祖宗的事情,天祺帝自然很清楚事情发生的经过。
加上这齐国的齐,正好同亓家的亓同音,更是诡异地引起了天祺帝的无限联想。
林真人看着天祺帝变幻莫测的表情,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虽说亲自下手更加简单有效一些,可是看着仇人们自相残杀,狗咬狗的模样,岂不是更加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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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山府,栗城神火营。
今日休沐,不过亓杨还是一大早便起来了,打了一套拳,舞了一阵枪,身上出了层薄汗后,他随便走入房中清洁了一番,便再度披上外衣信步走到了营房之外,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莫辨地摸上了面前房檐下的木柱。
时间飞逝,很快又是一个中秋节即将到来,曾经那个站在窗下,背靠着这根柱子,死皮赖脸地等着他开门的人却并不在身边。
亓杨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禁不住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此去千里,狸奴已经走了半个月有余,应当早已回到京城了,按照他之前的说法,京城如今风声甚紧,他又偏偏不听劝,要做那冒险的事儿,更是宛如走在钢丝之上,只要行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担心。
亓杨紧紧皱着眉头,思绪已经飘到了京城。
那些诡谲汹涌的政治斗争并非他所长,面前他能做的,只有厉兵秣马,争取早日将戎国人赶出西境,边疆不再动荡了,京城的政局应当也能稳定不少,届时狸奴凭着自己的能耐,肯定能够将那些幕后的叛国黑手统统揪出来。
想到这儿,亓杨立刻推开营房大门,快步朝着神火营最中心的地方走去。
在先帝给神火营赐名之后,长山府每年拨给神火营和靖远军的钱粮数量都有了显著的提升,即使近两年伴随着天祺帝的登基而有所回落,但是毕竟底子还在,亓杨也没有什么家人,自从和谢庭春相好之后便更加不考虑什么成家育子的事情,对身外之物越加不在意了起来,便把所有收到的赏赐也一股脑地投到了神火营中。
成果是显著的。
此时神火营最中间的部分,已经被亓杨划出来成为了专门的火器厂,和早几年前谢庭春看到的小作坊大有不同,如今的火器厂已经颇有规模,占地面积足有原来的长山府营一般大,厂内整整齐齐地划分成多个区域,有整理生铁的,有锻造钢材的,还有按照不同的武器类型生产的厂房,此刻一大早,火器厂还没有开工,但是一个作坊内却已经有了动静。
亓杨推开面前的木门,作坊中坐着一个后背有些伛偻的中年人,黑黝黝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右臂明显比左臂要粗一大圈,一看便是常年做体力活儿的,此人见到亓杨进来,温和的面目上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也不起身行礼,看起来很是熟稔:“将军。”
“早啊曹回。”亓杨点头道,同样没和他客气,直接拖了一把小凳坐到了中年人面前,一同看着桌面上的杂乱纸张:“怎么样,我前几日说的水车做出来了吗?”
这曹回正是当年谢庭春送给亓杨的几名擅长制作烟花爆竹的工匠之一,在来到火器厂之后,亓杨发现此人不仅手巧,还颇有些制造武器的天分,于是便提拔他专门负责新式武器的设计工作,由亓杨提供想法和蓝本,然后由曹回制作出模型,最后工匠们一起完成样品量产。
这样的流程大大加快了火器营中各种武器的改良过程,亓杨本来并不是工匠出身,在那“艾派德”里就算看到了再多新鲜事物,想要研究出具体构造来,光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有些困难,不过有了曹回的帮助就不一样了,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亓杨提到的“水车”,也正是几日前他的一个新设想。
在“艾派德”中,他曾经看到过一幕场景,在一个巨大的厂房中,不少工匠横向排列,坐在一条长桌子前,那条长桌模样诡异,上面有一条黑色的条状物,不断地向前滚动,将一个个火铳的零部件输送过来,而那些工匠每个人只负责装一个部件,速度比如今亓杨他们火器营中一个工匠从头到尾制造一个火铳要快出好几倍。
按照“艾派德”里的旁白,这就叫做“流水线”。
自从开始给靖远军大量配备燧发火铳之后,亓杨就盯上了这个神奇的“流水线”,可是很快却遇到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那条黑色的东西,是怎么动起来的呢?难道有人一直在拉扯吗?
应当不是,工厂昼夜不停歇,若是那样,负责拉动布匹的人早就该脱力了。
而这个问题,直到他有一次下河洗澡,才忽然有了完美的解答。
小河中水流湍急,一片榕树叶从头顶掉下来,被卡在了一个小小的岸边凹槽之中,伴随着潺潺水流不断地滚动翻转。
亓杨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捡起那片榕树叶吹了一首曲子,却忽然间福至心灵。
这水流,不正是最为便利,最源源不断的动力来源吗?
忙不迭回到了火器营,将这个想法同曹回一说,曹回立刻拍案叫绝,当即便丢下手上所有的活计开始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