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春心头不由得一紧, 随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来!
就是这个东西——这个深深根植在他前世死亡记忆里的味道, 也是解开笼罩在京城上空谜团的一把最关键的钥匙。
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谢庭春想到了很多东西。
首先, 这个所谓的好东西,肯定是要命的,不然的话, 也不会被何岫身后的人用来控制他和其他朝臣, 绝对不能吸一口!
其次,自己先是千里迢迢跑去边境找大哥, 加上刚才在皇宫里同天祺帝的那一出,应该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如今给他这管烟,要的……就是他的忠心。
瞬间思索完毕, 谢庭春眼中丝毫不露端倪,一脸讨好地笑道:“哪有的事儿, 阁老大人, 晚辈没有眼力,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这不是一时有点儿吃惊么。”
话虽然这么说, 可是手却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在鼻子前面扇了两下, 似乎是被熏得有些受不了。
何岫眸色深沉地观察了一会儿。
面前的青年神色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说实话, 若是他毫不犹豫便拿过去, 他心里的怀疑还会更重一些,可如今谢庭春的表现却很是正常——就像是所有养尊处优的京城公子哥一样。
何岫心里缓缓出了一口气,打消了满腹疑虑。
真人曾和他说过,担心谢庭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让他用这阿芙蓉试上一试,如今他的府中可躲着不少暗卫,若是谢庭春表现得有问题,太过抗拒,或是太过顺从的话,暗卫便会立刻跳下将他制服,至于制住之后怎么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林真人那边想必有的是办法。
“年轻人,果然娇气。”何阁老嗤笑一声,点了点烟管:“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在官场上混?”
谢庭春呵呵一笑,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跃跃欲试,这才主动地上前拿起了烟管,有些疑惑地翻着看了两眼,似乎是不知道怎么使用:“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呃……只是这?”
何岫点点头,一个身边的小侍从麻利地走了上来,将谢庭春烟枪里的古怪烟草点燃,一时间,袅袅香气浮起,谢庭春没有半点儿犹豫,便凑上鼻子去吸了一口。
何阁老见他毫不迟疑的动作,唇角微微挑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当啷——”一声,谢庭春手中的烟枪掉在了地上,他一脸痛苦之色,白皙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大口喘息着瘫倒在地,两眼似乎失去了焦距,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着,他人高手长力气大,竟然直接一下子打到了何阁老的脸上,只听何阁老一声惨叫,精心保养的褶子脸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深深血痕。
何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是痛又是吓,赶紧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捧着脸撕心裂肺地吼着:“来人!叫郎中来!——”
不愧是阁老府邸,很快便有郎中带着医童匆匆赶来。郎中进门后便直冲着躺在地上的谢庭春而去,刚要抬起他的胳膊,便听到何阁老大叫道:“看他干嘛,我都要痛死了,快先来帮我治伤!”
何阁老不敢找太医院,这郎中是从外面临时请来的,性格颇为执拗,此时他看何阁老只不过脸上一道血口子就嗷嗷直叫,另外一边躺着的谢庭春看着都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了,顿时起了牛脾气,梗着脖子怒道:“看病也有个先后顺序,这位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何岫什么时候被这种升斗小民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如今再请别的郎中时间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强行咽下一口老血,气哼哼地蹲在了一边。
“这位公子脉象不太好啊。”郎中把谢庭春扶起靠在床上,把了脉,皱眉沉思片刻,便立刻问道:“似乎过快了些,可是又查不出来是什么问题,他在府上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或是进过什么特别的食物吗?”
何岫当即便联想到了刚才被谢庭春吸了一口,便掉了一地的阿芙蓉烟枪,瞬间有些心虚,这样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拿出来给郎中看,于是便含混道:“没有,他一直很是正常。”
“奇怪了……”郎中一脸疑惑,陷入了苦恼之中。
在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那个本来应该“昏迷不醒”的年轻官员的手却悄悄动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攥在了手心里。
郎中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只好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而何岫又是自己心里有鬼,认定了谢庭春是服用阿芙蓉受到刺激导致的剧烈反应,不敢声张,只好嗫嚅了两句蒙混过关。等谢庭春从昏迷中稍微苏醒,才在谢庭春小厮的坚持下把他送上了马车。
车夫将车门关上,富贵一脸忧心忡忡,刚才在人家府上不敢声张,如今一上车,富贵再也忍不住,包子脸一瘪,两行泪就开始往外飚:“哎呦少爷诶这可怎么办——你要是死了富贵也活不成了亓将军一定会宰了我——”
“哭丧呢?”
富贵的嘴巴还张得老大,呆愣愣地看着翻身坐起,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的自家少爷,忽然猛地“嗝”了一声。
“少爷,嗝,你没事?”富贵吸溜着鼻涕,满脸震惊,过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居然是装的?”
“是啊。”谢庭春摇了摇脖子,拼命扑腾了半天,使出了毕生最高演技,可算是把何岫给暂时骗住了,一想到这该死的老头还参与过陷害大哥的阴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趁机顺手给了他一下子,让这家伙破了相,至少十天半个月上不了朝。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又很快绷紧,冲着富贵说:“掉头,我们去柴院判那儿!”
柴院判家的小院。
书房里已经堆积了厚厚一本初稿,见谢庭春推门进来,柴院判满脸的白胡子都高兴得抖了几抖:“谢大人来的可正好,老夫最近潜心钻研,闭门不出,终于把《疫病总要》的初稿完成了!”
“恭喜院判。”谢庭春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来递上去:“叨扰了,今日我来找您,实在是有一件急事,能否请院判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物?”
柴院判眯起眼接过了面前的小荷包,小心翼翼地拆开,取出一小撮黑乎乎的东西闻了闻,然后又在手指上搓了一下,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谢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谢庭春眉头一皱:“院判此话怎讲?”
“这东西叫做阿芙蓉。”柴院判抖着手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手中的黑色残渣,笃定道:“早年有医者将这种药物用做止痛。是西边的特产,在中原一带很少有人种植的。这东西虽然镇痛,却有很强的上瘾效果,服用之后难以戒除,而且于寿元有损,药石无医,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边的特产?
若有所思地告辞了柴院判,谢庭春遮掩了一番自己的行踪,悄悄绕道回到了小栗子街上,刚一进门,便看到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跪在了自己身前。
“主上!”谢一抱拳道:“小亓将军那里来了消息。”
说罢呈上了一份一看便是匆匆写就的手书。
谢庭春急匆匆地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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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山府。
神火营之北大约二十里地,靠近济水的一块高地上,此时正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
“让让,让让,不要靠的太近!”
一排身穿鸳鸯战袄的小兵并排站着,面前是一群群探头探脑,好奇得抓心挠肝的老百姓。
今天是在曹回主持下,神火营第一次启用流水线装配弹药,顺便试用改良版本的“火箭”的日子,正好最近边境上的戎国人似乎又有一点不安分,亓杨心思一转,便直接把演习的场地定在了济水边上。
只是没想到,栗城老百姓居然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热情,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一大早就有老百姓拖家带口,赶着牛车,带着些鸡蛋酒水什么的来看热闹了,济水河岸边上一瞬间被夏国士兵和栗城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节日出来踏青呢。
“小亓将军又做出神兵利器来啦!”开口的正是栗城有名的八卦男子百事通,只见他脸上用朱砂笔写着个“亓”字,还大咧咧地穿了一身红衣裳,满面兴奋之色,口沫横飞:“看到那边那个巨大的轮子吗!听说这个机器一做出来,本来我们神火营的火铳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制作完成,如今都不需要三日功夫!哎哎哎快看!动起来了!”
百事通大呼小叫,一群跟他一样兴奋的老百姓们瞬间伸长了脖子。
“开始——!”曹回扬手高喝一声,亓杨站在高地上,注视着足有一人半高的巨型水车,只听得几声吱呀吱呀响,巨大的水车被放入波涛滚滚的济水之中,这里地势起伏,正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在水流冲击下,水车越转越快,连带着竹制的传送杆飞速转动,一匹涂了棕油,裁成长条状的厚帆布开始在传送杆的拉扯下以稳定的速度向前移动。
传送带边上端坐着数名工匠,百姓们屏住呼吸,只见得一样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小零件顺着传送带往前输送,工匠们动作有条不紊,每一个人只负责一个环节,一个装填,下一个捻火线,下一个组装,下一个上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条布带而已,可是工匠们手上的动作却好像忽然变得轻松写意了起来,没有忙乱,没有失误,一根根足有小臂长,后面还装饰着长长翎羽的古怪弹药便很快堆积在了传送带的末尾。
没过一会儿,只听一个小兵“嘿”的一声,将一个巨大的竹篮子提起放到了一边,传送带戛然停止了移动。有脖子长的探头一看,却发现那巨大的竹筐中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被弹药装满了!
“怎么回事?”爱看热闹的耿二嫂吃惊地揉揉眼睛:“怎么忽然之间就满了?!”
“原来如此!”一位瘦小的老者满眼激动之色,双手一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正是栗城书院的山长:“小亓将军真乃神人也!这‘传送带’看似平平常常,可是有了这传送带,工匠们无需因为记不清楚工序,或是衔接不熟练而浪费时间,譬如一家人一同种豆,父亲在前犁地,母亲在后挖坑,小儿跟在后面播种,每人只需做一件事,自然速度就快了!”
听到这儿,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道理很简单,可是关键是没人想到啊!
更让人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只见亓杨一声令下,约莫十个小兵哼哧哼哧地从水车后面拖出了一个巨大的铁车,乍一看有些像是亓杨曾经给永嘉帝展示过的“火箭”,不过体积上起码大了三倍,上面做出一个整齐的斜面,斜面上有不少凹槽。
铁车被停在济水边,车头瞄准了附近的一座无人荒山,距离大约有五百步远。
“这是要干嘛”有百姓窃窃私语道。
“嘘,等下看着就知道了。”百事通赶忙竖起一根手指,瞪圆了眼睛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片段。
“装弹!”
亓杨一声令下,小兵们手脚麻利地将竹筐中的长条形弹药哗啦哗啦地倒在了铁车的斜面上,弹药被凹槽卡住,稳稳地排成几排,一名小兵点燃了火把,神色严肃地站在了车尾。
亓杨朝济水对岸望了过去,他视力一向远胜常人,即便隔着这么远,没有千里眼的辅助,也能依稀看到河对岸戎国方向的山顶有一些探头探脑的身影,还有甲胄在阳光下的闪光。
寻常匪徒,谁会穿着铁甲在边境晃来晃去?
想到近日里边境上屡屡出现的戎人匪徒扰民事件,亓杨神色中多了一丝冷凝。
怕不是赛凡的军队在搞鬼。
今日……他便将这新式“火箭”用给这群不怕死的戎国人看看,让他们知道犯我大夏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确认了观众已经到齐,亓杨唇角微微上挑,冲着前方的荒山一挥手,沉声道:“开火!”
“是,将军!”
举着火把的小兵大步向前,瞬间点燃了引线。
只听滋滋啦啦的两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围观的百姓便看到一大串火光,宛如流星雨一般,冲着荒山的山体喷射而去!
“妈妈呀——!”
百事通吓得张大了嘴,然而还未等他叫完,那流星雨已经疾驰到了荒山正对着他们的那片悬崖峭壁之上,只听得“轰轰轰”连续数声巨响,烟雾漫天,石块飞溅,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被完全遮挡住了。
与此同时,隔着济水的一座小山顶上,有几名身披金甲的武士,正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绕着一个华服青年。
果然不出亓杨所料,的确有戎国官兵在这里远观。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在这山顶上围观对岸夏国人演习的,竟然是戎国最为出色的几名大将,和将领出身的戎国当今皇帝,赛凡本人!
远处济水对岸那冲天的火光映入眼帘,耳边是让人胆寒的爆炸声响。几名金甲大将见状,都忍不住心头剧震,手脚冰凉。
“怎么样?”
赛凡转过身,脸上竟然还带着点儿笑意:“咱们戎国还没尝过红将军火炮的滋味儿,今日便带你们来见识见识,若是现在便要对上他,你们有信心吗?”
金甲大将们面面相觑。
之前一直都有夷国人做炮灰顶在前面,就算他们已经和夏国上过无数次战场了,可是毕竟从来没有和亓杨的靖远军打过照面,要说信心十足,那肯定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