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的手!爹,怎么回事啊?您是不是又去暗坊了?他们说帮咱们还债了,带我过来说要给个活计……爹您还好吧?”
史老三颤抖着说:“都还了,咱们以后跟着柏先生,他帮咱们都还了。”
院门打开,柏先生侧身让开,几个随从将两人推搡着进了门。
柏先生进门前,收敛了笑容,回头看了一眼,街道上空无一人,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微笑,掀起袍角迈过门槛。
“他是不是看见咱们了?”厉净竹问道,语气不屑,“你这结界行不行啊?”
“哼,侯爷信不过就出去!”白隐也不客气,拉着雷焱的手就往院墙走。柏先生应该是有一些微弱的灵力,就像国师府的小庄一样,比较敏感,能感觉到不对劲,但是看不见。
厉净竹跟了上来,三人从院墙翻了进去。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进院是个福字浮雕影壁,院中种着葡萄,这个时节架子上的葡萄藤枯黄,叶子全落了,院角摆着大鱼缸,房檐下挂着铜铃,就是个普通富庶人家的院子。
三人来到后院,此时后院几间房都点着烛火,柏先生推开厢房的门,还没进去就听见有人叫道:“爹,你回来了?”
回廊上走过来一个姑娘,竟是被雷焱他们搭救的柏乔。
柏先生愣了一下,问道:“小乔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跟朋友去樱洲了吗?”
柏乔从结界旁边走过,委委屈屈地说:“我们半路遇上了水匪,幸好有三位侠士相救,我才得以保住性命。”
柏先生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小乔受苦了,回头遇上三位侠士,定要好好感谢。”
“爹,这两人是?”柏乔指着史老三和史小良问道。
史小良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少女,看得眼都直了。
“这两人是爹今日买回来的下人,回头放在家里做做粗活,或者去店里运货帮忙。”
“爹你就是太好心了,家里下人还少吗!”柏乔嘟嘴道,“总是乱花银子!”
柏先生笑道:“放心,爹给你攒着嫁妆呢!”
父女俩进屋去了,随从将史老三和史小良也带走。
雷焱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两人好奇怪……”
白隐道:“是奇怪,像话本子里面的父女。”
厉净竹捂脸:“二位,寻常亲爹知道闺女被水匪绑了,会只问一句吗?又不是在演戏……”
演戏?他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隐道:“咱们恐怕被发现了。”
三人推开方才柏先生和柏乔进去的厢房,里面空无一人,雷焱奔到窗前,外面是一条狭长小巷,两人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厉净竹去检查别的房间,院内的人包括史老三和史小良都不见了。
“还追吗?”厉净竹问道。
小将军道:“追追追!白隐,他们往哪儿跑了?”他兴奋得很。
白隐宠溺地微笑,灵力喷薄而出,向四面八方涌去。
“是什么人?”柏先生和柏乔已经奔出几条街。
柏乔道:“就是救我的那三个人,都是因为他们,我没有抓到那二十个水匪,白白浪费我两天的时间……不过没想到有人能够使用白山的结界,看来是白山弟子。”
“跟陆长华是一起的?”
“陆长华在烈成县这么多年了?没见有人来找过他,但是他们都是白山弟子,保不齐是来帮他的。”柏乔收起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认真分析道。
柏先生道:“陆长华前几日又来了……”
柏乔娇俏的眉头紧锁:“不见不见!我都回不去呢,才不会帮他!”
柏先生恭敬道:“是,回头我就回了他。您今晚还去吗?”
“去……”柏乔突然在一条暗巷停了下来,她早就将污了的白裙换下,穿着一身洁白如新的衣裙,同色的斗篷上滚着一圈柔软的獭兔毛。
白隐的灵力从远处萦围上来,柏乔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打开封口,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将瓶口朝下洒在地上一圈,又视若珍宝般收进怀中,将几人拉进水圈内。
灵力行至几人身边视若无物地穿了过去。
白隐将整座烈成县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柏乔和柏先生的踪迹。
厉净竹刚要开口,白隐瞪着他问道:“侯爷又要出言讥讽在下了吗?”
雷焱也看着他,白隐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再嘲笑些什么了,这样显得自己多小心眼儿一样……
白隐嗤笑道:“没找到柏乔和柏先生,柏乔能看透结界,说明是有灵力加身,若是有意隐藏也不是做不到。不过我找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他问雷焱,“阿焱想不想去看看?”
雷焱道:“有趣的地方吗?去看看!”
丑时过半,月影如梭,繁星点点,县城内大部分民房都熄了烛火。
三人沿着码头岸边往北,穿过几条巷子,从小巷中出来时,眼前突然一亮,小半里地的长街都点着灯笼,有红有粉还有蓝色紫色,但粉红占了九成,只有两三家挂着蓝色或紫色的灯笼,整条街好像上元节的灯会一般。
几乎所有的院门都虚掩着,犹抱琵琶半遮面诉说着这里的营生。
雷焱不用猜都知道这里做的是皮肉生意,与怨杨柳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姑娘在外面招揽客人。
“恐怕是按照灯笼颜色划分的,红色粉色应该就是普通的勾栏,蓝色紫色就是任二哥说的刺激的玩法吧。”厉净竹不屑一顾说道。
三人往街上走,隐约能听见虚掩的院门里传出让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厉净竹手把着腾蛇的剑柄,目不斜视正气凛然地走在前面。
“嗷啊!!”一声嚎叫从一处挂着紫色灯笼的院门传出,竟还是个男人的声音,厉净竹吓了一跳,怎么也无法理解究竟要玩成什么样才会让一个男人发出这么凄惨又舒爽的叫声。
他快步走到街巷尽头,回过头来,发现那两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还时不时调笑着交头接耳,白隐拉住小将军的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厉净竹打翻了醋坛子,大声喊道:“快点快点!慢悠悠的!有完没完了?”
旁边挂蓝灯笼的院子里吼了一声:“快你娘个逼操的!男人能快吗?是男人就得久!”
“哈哈哈哈!”小将军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就差没躺在地上打滚了。
他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拍拍厉净竹的肩:“侯爷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了这里,哈哈哈哈!侯爷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别让人瞧不起了!”
厉净竹有些窘迫,小将军笑得太过火,眼角泛红,脸颊被寒风吹得白得透明,唇若丹霞,嘴角扬起,露出洁白皓齿。
靖兴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阿焱要不要跟我试一试?”
“嗯?”小将军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啥试一试?试一试什么?
白隐上前一步挡在雷焱身前,他平日总是微笑,虽然疏离,但对谁都还算有好脸色,雷焱还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荼白的厚锦缎斗篷随着他的怒气隐隐翻飞:“侯爷,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厉净竹火气也上来了,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若不是开玩笑呢?”
两人之间互不相让剑拔弩张,雷焱明白过来,有点生气说道:“侯爷,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若想做那档子事就去,没人拦着你,大家都是朋友,拿我开涮干什么?你把我当女子吗?我最恨别人把我当女子!”
厉净竹急道:“阿焱我没有把你当女子,你我相识这么久,在战场上对战过不下百回,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女子!”
他后悔死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的是什么屁话!还试一试?小将军能试一试吗?小将军是要放在心里捧在手心里疼一辈子的。
雷焱道:“那好,我就当侯爷是不小心说错话了。”他拢了拢白隐的斗篷,这个人还在生气:“这种事情只能跟心爱的人做,侯爷不要饥不择食后悔终身。”
厉净竹索性豁出去了:“阿焱,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也不是轻辱你,我、我心爱的人就……”
他还没说完,不远处屋顶上一个戴着大兜帽的白衣人飞身跃过,朝东北边奔去。
白隐无暇顾及厉净竹,轻声说道:“是陆长华师叔。”
第83章 黑市
烈成县被白水分为南北两岸,通过渡船往来。北岸靠山,上弦月在南岸高悬,被逐渐变厚的云所覆盖,只透出隐隐的银光勾勒出云的层次。
陆长华看见了三人,脚下顿了一下便继续无声地踏着屋顶往东北掠去。
三人跳上房顶追了过去,陆长华回头看了白隐一眼,随后几个跳跃跳下了房顶。
白隐追上去,陆长华消失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前后都是民居,小巷一端是死胡同,另一端远远传来人声。
三人走到巷口,街上没有点灯,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或提着灯或借着暗淡的月光陆续往北走,街两边零零散散有些人在兜售着什么,但几乎没有人停留。
顺着街道往东,小贩越来越多,有的摆摊有的游商,卖的都是些奇怪的东西。
三人比较惹眼,很多小贩都围了上来。
“客官看看这个?百嫁山熊胆,活取的千年熊妖胆!包治百病!“
“三位留步,我这儿有人鱼泪,虽比不上鲛人泪的功效,但是都是正圆无暇的,做成坠子、发簪再合适不过了!”
“客官想买什么?”三人从人群中挤过去,一个背着背篓的男子凑过来问道,“我这儿什么都有,几位是想要找药材治病救人?”
白隐笑着摇摇头,小贩继续问道:“不是治病救人,那就是图个新鲜?新鲜的我这儿也有,把这个放进饭菜,无色无味,瞬间能……”
雷焱接道:“致人死地?七窍流血?”
小贩看了眼小将军:“瞬间能使女人欲火焚身,不大战个一宿解不了药劲……不过看几位公子应该也不需要这个。”他把白色的小瓶收起来,继续说道,“看这位公子是个狠人,我给公子看看别的!”他掏出另一个小瓶,青色的瓷瓶,口用红绸堵着,“这才是毒药,不用放在饭菜里,放在鼻子下面一晃,人就没了!”
他见雷焱没有兴趣,又从背篓里摸出一把短刀,古银制的刀鞘上铸造纹饰华丽异常,刀柄和刀鞘上都镶嵌有黑曜石,他将刀拔出,雷焱顿时眼前一亮。
双刃如镜,寒光凝结在刃面随着那人展示的动作不停流转,小将军喜欢极了,问道:“这个多少钱?”
那人伸出拇指食指:“我与公子有缘,给公子最低价,八千两银子。”
围观的人惊呼,黑市上虽然人多,但是多是凑热闹的,真正的买家却少之又少,能见到高价成交的情况并不多。
有人窃窃私语:“八千两银子,啧啧!什么宝刀能值八千两银子?别是被忽悠了吧?”
小将军接过短刀,他对兵刃痴迷得很,谒归和屠戮平时化作灵力藏在体内,有需要时才会召唤出来,所以他身上没有配任何武器,有时候看林彤的洛晴和厉净竹的腾蛇也会眼馋。
他能看出此刀确实是把好刀,但八千两的价格都能在天麓城置一处小院了,未免贵了些。
犹豫间厉净竹站出来问道:“阿焱喜欢吗?”
雷焱爱不释手点点头。
厉净竹从胸前掏出银票,都是两千两一张的,点出四张递给小贩。
雷焱把短刀还给小贩,想要拒绝,靖兴侯眼神诚恳地看着他说道:“就当为我刚才说错话,给你赔罪。”
小贩边叨叨边赶紧将银票贴身收好:“公子好眼力!这把短刀传说是诡杰沧海上某岛国的祭祀神器,被我机缘巧合得到,本想着当作传家宝留下来,但这刀明显跟公子有缘,注定是属于公子的!”
厉净竹将短刀塞给小将军,抬起下巴冲着白隐说:“小将军还喜欢什么?在下都可以送给小将军。”
雷焱握着短刀拱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侯爷的厚礼!”
“三位公子是外哈?”小贩背着背篓跟着问道。
“外哈?”
“外哈就是外地的,三位一看就是第一次来烈成县黑市,下不下锚?”他一拍脑门子解释道,“嗐!我们这儿原先都是土匪水匪销赃,在这儿讲黑话的人家才高看你一分,知道你有好货。下锚就是问有没有目的?是不是冲着买什么来的?”
雷焱觉得有趣,说道:“我们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过来看看,逛一下。”
那把短刀是小贩在海边八百两从一个渔民那里收的,转手就卖了八千两。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心情好得很,也不愿放开这三只肥羊,接着介绍道:“以前是销赃,现在销的比以前还脏,那个卖熊胆的,说是百嫁山熊妖的胆,其实就是普通熊胆。那个卖白山雪水的,更离谱,就是上渡口擓了一瓢装在琉璃盏里……黑市外围,像我这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可太少了!”
“黑市外围?”白隐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问道,“这条街不是黑市吗”
小贩笑道:“你们是外哈,不知道也正常,本地的也好多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条街就是黑市了!”他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三位公子,真正的黑市还没开市呢!”
他指着街道尽头,一座四层的木制楼阁,鲜红的重檐歇山屋顶在浓稠的夜色下被晕染成朱红,犹如血流之将尽时那抹缓慢的沉重。四层屋檐下都挂着分量十足的暗金铜铃,轻风是吹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