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内心深处就是觉得“这是一本狗血文”!
他站在上帝视角完全知晓剧情,是个非常牛批的存在,自己又受过优良的现代社会教育,不太可能真的属于这个世界……吧。
是这样吗。
夏青爱观察人,却不怎么会分析自己。绞尽脑汁半天,给出个非常符合的答案。
楼观雪被逗笑了:“你能说服你自己就好。”
夏青:“……”
能说服个屁。
算了,但就这样吧。
反正半年后就走,爱咋咋地。
楼观雪道:“他若给你阿难剑,你答应便是。”
夏青想也不想:“我不。”
楼观雪笑:“为什么?阿难剑会要了你命?”
夏青抿唇,胡扯:“这名字听着就不详。”
楼观雪嗤笑一声,道:“好,那我们就拒绝。”
夏青趴桌上换了个姿势,眼眸盯着他面前的书,不说自己的事,问他:“你来千机楼找什么。”
楼观雪从善如流:“最近得到一些消息,过来看看能不能查到血阵的线索。”
“血阵?”好熟悉?怎么感觉之前一定听过。
楼观雪好整以暇,勾唇:“没想起来吗?”
他眼皮上的那颗痣被微红的烛火染得带上了点邪光。
这颗痣落处极雅,不偏不倚。若是往后便成了泪痣显得过于妖异艳丽,往前则展现不出现在的韵味来。
夏青盯着他这颗痣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脑袋过电般,喃喃:“瑶珂?”
“嗯。”楼观雪道:“我查了很多书,包括当年被先祖当做战利品拿回来的神宫古籍,也没能找到这个血阵。多有意思,鲛族圣女用来苏醒神的血阵,居然是从人类手中学来的。”
语气无不讥讽。
夏青张口,疑惑道:“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楼观雪撑着下巴,神色莫测:“没有。不在千机楼,估计就是在经世殿了。”
经世殿。
夏青愣住。
楼观雪讽刺一笑,语气淡若月色:“不过经世殿我懒得去。血阵的答案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那什么来说对你是重要的呢……
权利不重要。
财色不重要。
夏青怔怔盯着他,很久,突然鬼使神差问:“楼观雪,如果我说带你出宫,你会愿意吗?”
楼观雪抬眸看过来,眼若寒潭,平静道:“去哪儿?”
“啊?”夏青说完前一句就觉得自己有病,后面又被楼观雪的回答弄懵了——楼观雪没说同不同意,他居然问去哪儿?!
夏青想半天,丧气诚实道:“不知道。”
他连怎么带楼观雪出宫都不知道,更别提去哪儿了。
楼观雪皮肤是一种如珠似玉的白,听到夏青的回答,意料之中笑了声,本来是想重新不说话的,可是看着对面的少年,又改变了注意。
手指微压书页,他轻描淡写问:“夏青,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夏青:“什么话?”
他说过那么多话,怎么可能每一句都记住。
楼观雪淡淡说:“你说没有父母,就是没有来处;没有未来,就是没有去处。实际上,来处去处不该被这么定义。”
夏青:“啊?”
桌上的骨笛这时睡醒了,神情地去靠近主人,楼观雪低声笑了下,修长苍白的手握住笛身。
那猩红的邪光仿佛透过皮肤与他的鲜血相融。
玉冠黑袍的少年帝王垂下眸,在千机楼灰暗的光影间,唇角勾起,声音平静说:“我一直觉得鲛人的冢很有意思,生之地,死之所,一生的开始和一生的结束都在同一个地方。或许这也算一种来去之处。”
“可我不是鲛。”
他抬眸,鲜红如沾血的唇角一点一点漫开笑意,靡艳若荒骨之花。
“当然,我现在也不算是人。”
话如惊雷落地。
夏青豁然抬头,眼眸瞪大。
他大脑空白,难以置信,可看着楼观雪的眉眼。
涌上喉间的话,却又慢慢咽了回去。
因为他在楼观雪身上感受到他从来没体会到过的……孤独?
一种楼观雪五岁在冷宫备受欺凌折辱,一个人艰难生长都没有的且不屑一顾的孤独。
很淡,却仿佛融入了灵魂深处。
夏青说不出话来。
高楼的风卷过千机,月凉如水,空气中的尘埃细微浮动。
楼观雪说:“你出障后问我,神有没有在我身上复苏,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摸着拿着骨笛,轻笑一声。
“或许现在,我不属于十六州大陆,也不属于通天之海。”
楼观雪隔着烛火,语气冷静地像不是在评价自己:“我这样,才算没有来处和去处。”
“所以,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第31章 浮屠塔(六)
千机楼就在禁地外。
从窗外望去, 一眼能看到矗立在竹林尽头遥遥相对的摘星楼和浮屠塔。
月亮弯弯勾着摘星楼檐角的青铜铃。
冰冷的夜风从小窗吹入暗室,卷着灯火摇曳。
夏青看了楼观雪一眼,愣了愣,他从来都不擅长于安慰人, 听楼观雪说完这么一席话, 想了很久才说:“可我当初是为了安慰你才扯到来处去处的。实际上,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找到答案的问题。”
楼观雪支颐, 笑问:“嗯。就像活着也不需要理由对吗?”
夏青幽幽吐口气说:“对。”他慢吞吞道:“这其实是我看过的一本书里说的话。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楼观雪笑了起来。
夏青斟酌用词说:“所以, 你大可开心一点。想不通的事就不需要去想了。”
楼观雪唇角的笑依旧没散, 却摇了下头, 声音很轻:“不行啊夏青。”
夏青愣住, 眼眸微有迷茫:“嗯?”
楼观雪在和他说话的过程中已经手指翻页, 一目十行看完了手上的书。
“有一件事, 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楼观雪的语气非常平静, 可是那种丝毫不遮掩的戾气却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涌出。
锋芒毕露, 寒意入骨。
将他一直藏在慵懒散漫外的表象撕裂。
夏青人愣住了,呆坐在椅子上。
等回过神来, 刚想要开口。
楼观雪已经收了危险肃杀之意,缓慢勾起唇角,合上书, 开口:“乖,别问。你知道的,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有一万种方式敷衍你。”
“……”夏青被他这话气到了,咬牙:“你也知道啊。”
每次都装的脾气特别好有问必答!实际上答得什么玩意?!
楼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若有所思:“你好像很容易被我气到。”
夏青郁闷地抓了下头发:“是啊。”
楼观雪举着灯, 望了眼外面九重佛塔顶的紫光, 又收回来,漫不经心道:“那么为什么不走呢。”
夏青早就猜过楼观雪会问这个问题,当初风月楼就想好了答案,闷闷道:“因为不知道去哪儿。”
楼观雪挑眉:“嗯?”
夏青很实诚:“在你身边呆习惯了。反正这世界处处我都不熟,不如固定在一个地方。”
楼观雪眼眸安静望着他,很久,玩味地勾起唇角。似乎想说什么,手指点了下桌。
夏青和他相处久了看他样子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说,提前凶巴巴警告:“不知道该不该讲的话就别讲了。”
楼观雪颔首:“好。”
夏青转移话题:“你都说千机楼没有血阵相关的书了,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楼观雪:“有关浮屠塔的。”
夏青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嘀咕了声。
楼观雪撑着下巴,视线越过千机楼的窗,淡淡说:“人人都说浮屠塔里镇着大妖,可我小时候被人关进去过,在里面什么都没看到。”
夏青一怔,涩声问:“小时候?”
楼观雪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嗯,大概六岁的时候吧。我在里面被困了三天,一片黑暗,什么声音都没有。”
六岁。夏青现在才反应过来。
在障内小时候的楼观雪跑回去,拿刀终结了一切,把时间永远停在五岁的惊蛰夜。
可是现实中并没有,没有那场大火。五岁的楼观雪也没有遇见他。
他就一个人在冷宫,刚经历燕兰渝的奚落讽刺,用命和雪狼周旋搏斗,把尊严耻辱压抑入骨子里咬紧牙想活下去,却转身就被亲生母亲告知,他是作为容器被生下来的,活着的意义是为了死。
“楼观雪……”
夏青心猛地一悸,不由自主喊出声。
楼观雪继续说:“浮屠塔内很安静,我在饿得快要死的时候,才听到了一点声音。也可能是幻觉……我听到了海涛声。我还听到了,宫殿坍塌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楼观雪说到这便沉默了,眼睫垂下,遮住幽冷的眸光。
六岁那年,浮屠塔内。
在寂静得能把人逼疯的黑暗里,濒死的最后一刻,他耳边听到的居然是大海遥远的声响。
涛与浪敲击回旋,风从深渊之底呼啸而出。
宫殿倾颓,石柱崩塌,世界都在毁灭粉碎,伴随各种尖叫、奔逃和哭泣。
摧枯拉朽,轰轰烈烈。
而天地颠覆,一切快要沦为废墟时,那道清脆的落地声,成为他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最后一丝宁静,使他如火灼烧的灵魂也静下来。
紧接着,他闻到了灵薇花的冷冽的香。
身体往下坠,看到苍凉而温柔的蔚蓝花海绽放在皑皑荒冢上……
夏青沉默了会儿,哑声问:“后来呢。”
楼观雪回神,淡淡道:“后来我被瑶珂找到,带了出去,发了三天三夜的烧。”
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老妪警惕尖锐的声音从楼梯下穿来:“谁在上面?!谁!给我滚下来!”
紧接着她提裙匆忙往上跑的脚步声砰砰响起。
千机楼和经世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戒备森严,外人不得擅自闯入。
夏青有些混乱的大脑被这一声冷呵喊的清醒,却突然诡异地有了种心虚感,抬眼去看楼观雪。
楼观雪本来神色冷淡,可捕捉到他的目光,却忽然朝他眨了下眼。
他将书放回架上,站起来俯身将蜡烛吹灭,便在黑暗中抓住了夏青的手。
“干什么?”夏青愣住。
楼观雪手指抵上他的唇,笑道:“嘘,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夏青一脸疑惑:“你还怕被发现?”
楼观雪:“你不怕你心虚什么?”
夏青:“……”我心虚你偷跑出来被抓到和我在这鬼混,然后我的名声又要变差了!!!
他不说话,被楼观雪带着到了千机楼一处书架与墙相贴的角落里。
“千机楼是皇家禁地!无论你是谁!赶快给我滚出来!”
提灯走进来的老妪一身黑袍,头发花白、神情肃穆。
她的眼神冰冷犀利,厉声呵斥,一看在宫中积威已久的角色。
夏青和楼观雪靠的很近,手腕还被他握着,身躯靠着墙壁,一时间大脑有些懵逼,压根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出来!”老妪拿着灯走近。
这气氛过于诡异,夏青大气都不敢出了。
楼观雪握着他的手指,垂眸,漫不经心玩起了他腕上的舍利子,珠子转来转去,冰冷辗压过皮肤。
夏青在黑暗中瞪他一眼,想要收回手。
可是楼观雪却只是低头,笑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压着他的唇,在他耳边轻声说:“别被发现,现在暂时还不能让燕兰渝发现我藏有异心。”
他们挨得很近,楼观雪耳侧垂下的发似乎落到他的肩上,冰凉似一捧雪。
夏青不自在的往后靠。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老妪在书架间来来回回走,拿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后才沉下脸,自言自语:“老鼠?千机楼居然有了老鼠?”
可她还是不放心,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疑神疑鬼半天,确定没人后才转身离开。
等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夏青才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回自己的手。
“人走了。”
楼观雪从容松开手。
夏青吐槽:“你居然还在意燕兰渝?那你就不怕追究你从春宴上跑出来的事吗。”
楼观雪道:“春宴又不止这一晚,她不会急于这一时的。”
夏青:“???”
合着之后他也要这么出来给楼观雪当挡箭牌?!
楼观雪道:“替我选妃的事,燕兰渝不会罢休的。”
夏青问出盘旋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执意要你留下子嗣。”
楼观雪顿了顿,也没隐瞒道:“要是没了楚国皇室,明年惊蛰遭殃的就是卫燕吴三家。”
夏青愣住。
借着漫过楼梯的月光,夏青跟在楼观雪后面,往下走问道:“所以,其实你在惊蛰受的那些折磨是在代三家受过?”
楼观雪说:“不算。楼家本就是受诅咒最深的血脉。”
夏青:“诅咒又是什么?”
楼观雪想了想,笑出声:“你的问题可真多。”
夏青心思电转:“是通天之海上神的诅咒吗。”
楼观雪淡淡嗯了声。
出了千机楼,是一条安静狭窄的小径,在两面爬满藤蔓的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