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避开宫人和巡逻的侍卫,只能从这走。
夏青后知后觉,理出了前因后果:“所以说当年都是楚国先祖自作自受,明明是自己犯了禁忌惹了神怒,被下诅咒,却倒打一耙说是鲛族带来的不幸。”
“那照这么说,浮屠塔内关着也不该是大妖?我看根本没什么妖,楚国皇宫最大的邪煞就是人的贪婪。”
“可如果不是妖,那里面关着的会是什么?哦也可能是妖。”他自问自答,陷入思考里:“妖是神创造的,给楚国降下的惩罚。”
楼观雪笑了一声,没有给出评价:“你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就从来没想过问我一个问题。”
夏青思绪被打断还有点不爽,就很快因为楼观雪的话陷入了更深的疑惑里,困惑抬头:“什么问题?”
楼观雪手拿着骨笛,黑袍翻飞,上面的殷鹤翎染着冰寒月光。
他视线垂下,似笑非笑:“你还没发现吗。其实我并不忌惮燕兰渝。”
夏青愣住,没发现吗……早发现了。
从他在早朝上直接不给摄政王脸色,在风月楼射出的那一箭开始,就发现了。
楼观雪说:“我并不需要什么挡箭牌。”
“在大祭司失败前,燕兰渝根本不会鱼死网破,和我撕破脸,逼我做任何事。甚至连选妃我都可以拒绝。”
夏青愣住,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所以他被耍了。
楼观雪说:“我问了你为什么不走,其实你也该问我的。”
“问我。”他手中的骨笛,轻轻挑起夏青的下巴,眼眸深邃冰冷,淡淡说:“为什么留下你。”
第32章 灯宴(一)
“?”
夏青还从来没遇到过逼着人问问题的。
为什么留下他, 难道不是因为赶不走吗?
他一开始就是以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形象出现在楼观雪身边的啊。
这什么破问题。
不过他们今晚聊天的氛围还算融洽,夏青默默把嘲讽的话咽下去,浅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一眼, 很乖地点头, 慢吞吞问道:“哦, 为什么?”
楼观雪将他的每个表情收入眼中, 眼眸在月色下晦暗莫测。
很久后,轻笑了一下, 骨笛收回袖中,懒洋洋给出了个回答:“可能因为留下你比较好玩吧。”
好玩个屁。
夏青已经不再会被这种话气到了, 面无表情, 当耳边风。
楼观雪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夏青, 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鬼魂,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吗?”
夏青拨弄下腕上的舍利子:“我没那么蠢。”
楼观雪:“嗯?”
夏青:“你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谁知道有没有一种让我魂飞魄散的。”
楼观雪愣了片刻, 心思电转,缓慢笑起来:“所以, 你是笃定我不会动你?”
夏青一愣,手指摩擦着红绳边缘,片刻后有些烦躁:“你有完没完。到底我们两个谁的问题多?”
楼观雪盯着看了他会儿,唇角似笑非笑, 慢条斯理、温温柔柔道:“你下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以不说话的。我不会逼你, 别生气。”
这低声像是哄他的语气直接让夏青头皮炸了。
靠。
楼观雪这人绝了!
他加快步伐往前走, 不想再搭理他。
春宴中途陛下离开, 留下文武百官和高门贵女们面面相觑, 心中忐忑,却都不敢吱声。
静心殿那边,燕兰渝果然也没什么表示,还是那副温柔婉静的样子,靠着凤榻,喝了盏茶,轻声细语。
“观雪中途离开,可是春宴上都没有喜欢的?”她放下茶盏,笑:“不过你这孩子从小就和别人不同,生于皇宫,见惯了世族的大家闺秀,怕是早就对这类心生厌烦,喜欢一些性子比较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笑容灿烂恬静:“那么多年,也没见你身边多个人。前些日子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少年,怎么不带过来给母后看看呢。”
楼观雪轻描淡写:“他不想出来。”
燕兰渝笑意丝毫未减:“这样啊,看来还是个怕生的孩子了。张公公说他是你从民间带来的,看来哀家前句话说的没错,比起书香门第养出的娇娇女,在市井民间或许更合你心意。”
楼观雪等着她后面的话。
燕兰渝话锋一转:“刚好大祭司回来,带来了伏妖大阵的消息,解决了困扰楚国百年的难题,也算是一件盛事,不若下令整个陵光城,普天同庆如何?”
她说:“届时夜市开放,仿上元佳节,燃灯表佛,登楼祭祀。紫陌大街必定人来人往,赏灯多是妙龄少女,你在其间,也可挑选一二。”
楼观雪:“太后安排便是。”
燕兰渝点了点头,笑起来,在檀香烛火里轻声说:“你也年过十五,该把延续楼家血脉的事放心上了。大祭司说他还在炼阵,作法需要等上一月,希望到时候立后之事也能一起进行,也算是我大楚双喜临门了。”
皇家春宴没有选出合适的人选,燕兰渝不急,干脆直接将它扩大成为整个天下的盛事。消息透漏下去,整个陵光城内的男男女女一时间炸开了锅,街头巷尾关于陛下选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盖过了近段时间云集陵光的修士的风头。
“这么说,灯宴那日,我们在紫陌大街有机会一睹陛下风采了?!”
茶楼酒肆此类话题讨论不休。
“久闻陵光珠玉之名!这次终于可以看个清楚了!”
“哈哈哈我怕你是没命看清楚。”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那么多人都在看呢!陛下还能纡尊降贵专门找出我杀了不成?”
“啧,我倒是对陛下风月楼带走的那个少年更为好奇。”
“我也好奇,听说还引得卫家六郎魂不守舍,估计不必死去的璇珈差。”
“啧啧啧,不知是怎样的的人间绝色。”
卫家六郎最近确实魂不守舍,却不是为了陛下身边的那位“人间绝色”。
他上次皇宫出来后,就人跟丢了魂一样。
卫十六娘过来还令牌时,被他那副样子给惊到了。
就见卫流光坐在国公府院子中心的亭子里,没骨头似的靠着,折扇放石桌上,眼神飘忽,坐那思考人生。
卫十六娘手指转着令牌,步履轻盈走到了他面前:“卫六?卫六!”她喊了一声见没把人喊回神,一时间拔高声音,拿着令牌在他面前使劲晃了晃,嗔道:“卫六!你想什么呢你,我那么大个人你都没看到?”
卫流光抬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精神不好,恹恹地摆手:“找你的野男人去,别来烦你堂哥。”
卫十六娘古灵精怪地一笑,提裙坐下,在他对面捧腮,捏着嗓子甜甜道:“我不,找什么野男人啊。天下哪个男人能比我六哥更重要?”
卫流光被她的矫揉造作弄得鸡皮疙瘩起一身,不过他在家里却对几个堂弟堂妹都不错,所以也没发火。瞥她一眼,冷嘲热讽:“上次你要求我男扮女装,替你去见楼观雪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馊主意吗?何况你也没去啊?哦,那天你在皇宫内,没被大伯逮到吧。”
卫十六娘难得有了点良心,心虚地问道。
卫流光没再搭理她,目光飘来飘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卫六!”卫十六娘是卫家最小的嫡女,卫太傅的掌上明珠。自幼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于是难免有些娇横。见卫六没理她,干脆直接俯身,拽着他的头发逼他回神。
“卫六,我关心你呢!你这什么态度?”
卫流光痛得龇牙咧嘴,从这个目无兄长的小丫头片子手中把自己的头发拽过来,没好气:“没大没小,你还真是被三叔宠的无法无天了!”
卫十六娘收回手,笑嘻嘻:“谁叫你不理我。”
卫流光从刚才的思绪里回身,而后突然问道:“卫念笙,要是有一天你没人宠了会变成什么样?”
卫十六娘眨着无辜的眼:“你是说你吗?”她甜甜地笑:“你不宠我,我还有我爹,我还有顾郎,没有那一天的。”
卫流光拿起折扇,气得直扇风,冷笑:“你就那么自信?你六哥我厮混民间什么事没见过!说不定你嫁给你的顾郎马上遇上一个恶毒婆婆,你又是这么个娇生惯养招人厌的破脾气。到时婆婆不喜,丈夫厌倦,每天只能苦着脸坐府宅门口给你的顾郎招小妾。”
卫十六娘:“……”
卫十六娘气得张牙舞爪:“卫流光你要死啊啊啊啊!!”
卫流光继续欠欠地:“然后那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卫家也管不到,你只能一个人在闺房哭断气。”
卫十六娘:“你给我闭嘴啊啊啊!”
卫流光一收折扇,忽然正正坐好,问道:“所以,卫念笙,你要是有一天什么都没了,你会怎样。”
卫十六娘瞪他,冷冷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你先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卫流光听到这个问题,神色又飘忽了。他上下唇抿了抿,随后轻声说:“我在皇宫里遇到了一个人,他在哭,哭得我很难受……”
难受得心都在抽痛。
卫十六娘点点头:“哦。原来你是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啊。”
卫流光气急败坏,捏紧扇子:“什么叫不该看上。”
卫十六娘随手拿起桌上的瓜子:“不然呢,皇宫内不都是陛下的人吗?你总不会看上一个太监吧。”
卫流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卫流光冷着脸:“好了我说完了。你快回答我,你要是什么都没了,会怎样。”
那晚他为了躲避他三叔,闯入了一个偏僻的房屋内,却见到了一个与记忆中救下他的女人有七分相似的少年。
少年哭了很久。
卫流光听那个少年难过委屈又无助的声音,心都揪了起来,密密麻麻抽搐般痛。他一个从来风流博幸的情场浪子,被哭得居然也有了几分难过。
少年的皮肤很嫩,穿着绿色太监袍,跟青青翠翠的笋一样。
从他的哭声里,卫六得知少年以前是梁国最受宠的小皇子,现如今国破家亡,直接沦落成最卑贱的下人,娇嫩的手上都布满伤痕冻疮。
少年说他什么都没了。
一夜之间从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的小皇子,沦为任人宰割肆意践踏的小太监。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一个愿意关心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
卫流光今天看着娇蛮任性的卫念笙,不由自主想,那个小少年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肆意张扬,无忧无虑。
这么一想他就更心痛了。
卫十六娘说话算话,似乎也认真思考了会儿,才慢慢道:“我们是堂兄妹,我要是什么都没了,你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吧。”
“你在陵光横行霸道那么久,不知道有多少仇人,估计落魄后上门寻仇的人多得很,加上现在还看上了陛下的人,好惨啊卫六。天天挨打,还要为情所伤。”
“……”
卫流光气得无语:“……我是问你没人宠了会怎么样!不是我!”
卫十六娘也被他气得无语:“我能怎么样啊!没人宠就没人宠呗!我还能上赶着找人过来吗?!没人宠就自己找乐子啊。”
卫十六娘冷静下来:“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每天苦着脸坐门口给顾郎召完小妾后,就搬凳子到你那里去嗑瓜子看笑话。”
说着,她还给卫六演示了一下,把瓜子咬得清清脆脆。
“哦,像这样。”
卫流光:“………………”
他是想从卫念笙嘴里得出“那应该是很惨吧”“可能我就不活了”之类的答案,然后确信自己的脑补,更加心疼那个小少年。
结果卫念笙这人答得什么玩意儿!!!
“滚滚滚,我看着你就来气。”他把人赶走。
卫念笙嘻嘻一笑,抱着瓜子溜了,下亭外石阶时,裙裾上绣着的细细花泛着金光,华灿富贵。她步伐一顿,忽然又笑着回过头来:“不过六哥,顾郎说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一辈子都没那么惨的机会了。”
卫流光面沉如水。
她在卫六要把折扇丢过来前,马上乖巧地开口:“当然了,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激你,陛下的女人你还是别肖想了。听说太后娘娘为陛下择妃,决定在三日后陵光城举办灯宴,到时候紫陌大街人山人海,你可以去另寻佳人。”
卫流光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折扇,而后低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不受控制的心脏跳动的感觉,他声音很轻,散在风中:“不,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卫十六娘被他这副情种样子膈应得够呛,嗑了颗瓜子翻白眼:“没事,等大伯知道了,就和以前一样了。”
和以前一样,以你跪在宗祠痛哭流涕认错为结尾。
在老国公面前,她堂哥就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
卫流光:“……”
他想反驳,但确实。
听卫念笙一说他爹,他脑袋里就啥也不敢想了,心疼都顾不上了。
他爹真是个老匹夫!!!瞧把他吓成什么样!!!
第33章 灯宴(二)
夏青听到灯宴的时候, 正在找一个东西,嘴里咬着刚吃一半的糖葫芦,用左手翻来翻去, 说:“那到时候陵光城不是很热闹?你们会放烟花吗?名字叫灯宴, 会不会晚上一条街都挂满了花灯啊,花市灯如昼, 这么一想居然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