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外臣,品级也不高,自然排不上什么好座次,旮旯里的位置挨着墙,再排就直接出去了。
旁边坐的是齐州知府,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曾与前任永平知府私交甚好,听说好友因此人被抄了家,此时见他还能给半分好脸色。眼见着君莫问目中无人的架势走过来,一杯好酒全洒在了蒲团上,“哎呦,君知府莫怪,本官喝多了一时手滑。”
君莫问实在懒得搭理他,一脚踢开了沾满酒水的蒲团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一手撑着膝盖懒洋洋的熬时间。
桌子上的菜品不多,青素的很,此时都凉透了,他更懒得吃一口。酒倒还是不错,只是旁边还放了碟梅子不知是何用意。
齐州知府见他盯着那梅子看,忍不住又来挖苦他,“君知府第一次入宫,不懂规矩也不奇怪。”那知府趾高气昂的端着酒杯,解释道:“此为押梅酒,喝之前要先将腌过的梅子押在口中,酒香与梅酸在口中结合,回味甘甜无比,百饮不上头。”
“多谢提醒。”
“也难怪君知府见识短浅,此为皇供,寻常百姓自是无福消受。”那知府侧过身挑着眼皮看他,竟见他直接捏开了梅子将汁液滴在了酒里,随手一丢,一饮而下。动作粗陋至极,毫无雅致可言。张知府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君知府,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可不比你那万善堂,如此粗俗不堪实在有失体统!”
君莫问终于忍不住把视线转向了他,想来此人的官做的倒是久了,自己在位时他便是齐州知府,如今近十年过去了还是齐州知府,中规中矩也毫无建树,庸人一个!“粗俗?呵~”
“天子宴上百官应席地而坐,双膝平放,君掌柜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吗?你虽是商贾出身胸无点墨,但毕竟已入朝为官,这满身的世俗之气是否也该收敛收敛?”
他一说完前排官员也忍不住回头嘲笑,跟着起哄的也有不少,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张知府所言极是,君知府,你坐姿如此庸俗可是对天子大不敬的!”
君莫问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完全没有改正姿势的意思,反倒撑着膝盖把手搭在了下巴上,怎么舒服怎么来,“敬不敬在心里,不在表面。”
张知府冷笑道:“可在本官看来,君知府表面的功夫也是做的相当惹眼呢。那漫天的烟花,想必花费不菲呢!不愧是商贾出身果然富甲天下。我等实在是比不过,也只能往而兴叹了。只是可惜,皇上素来节俭惯了,不喜你这套奉承!”
君莫问回顶道:“皇上寿诞,身为臣子博君一笑有何不妥?喜不喜是皇上的事,做不做是臣子的事。你既说我做的惹眼,那不知张知府又献的什么寿礼,可有博君一笑呢?”
“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自然不比君知府财大气粗!所献也不过一副字画而已,不求皇上青睐,只是力所能及聊表心意罢了。”
“两袖清风?呵~”君莫问拿着酒杯起了身,一步步渡到张知府眼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动作突然,着实把张知府吓了一跳。
“你,你干什么?”
君莫问盯着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慢声细语的道:“张知府,您这串佛珠可是价值不菲呢!”
张知府心头一惊,左右看看,见众人全盯着他,一时间生了惬意,“你胡说什么!”
“本官虽不比你们这帮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满腹学识,但鉴赏奇珍异宝的眼光还是有的。张知府手上这串珠子名曰天珠,产自西域,因过于稀少而珍贵无比。仅仅一颗便值百金,更别说这整整一串天珠了。如若下官估计无误的话,您这一串珠子少说也值千金!”君莫问毫不在意是否已经乱了这宴席的气氛,接着道:“张知府每年的俸禄是一百三十两白银,为官十年,不吃不喝也才一千三百两而已,换成黄金不足百两,试问,若非有人贿赂您又如何买得起如此昂贵的宝物?”
张知府吓的脸都白了,捂着那串珠子强辩道,“这,这是假的,根本不值什么钱。”
“这宫里懂宝的人多的是,是真是假找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君莫问慢悠悠的渡着步子,冷笑道:“好东西自己藏着,所献寿礼却仅仅只是一副不值钱的字画,你这两袖的清风吹的人人敬仰,省了钱财又得了廉洁之名,当真是难为张知府一番心思了。”
张知府已经吓的魂不守舍,见百官全在看他,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皇上咣咣咣的磕起了头,“皇上明鉴,君莫问所言皆是栽赃陷害,微臣一直奉公守法,从无半点唯利之心,皇上明鉴啊!”
君莫问冷笑,火上浇油的道:“皇上明察秋毫,圣主明君,却偏偏漏掉了你这么一个大贪官,张知府献上寿礼时是否心中窃喜,嘴上说着恭维的话,心中却在暗讽皇上有眼无珠?”
张知府喝声道:“君莫问,你胡说什么?”
“哦,下官是胡说了,张知府哪里是暗讽,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否则,刚才又为何无端端的提起那押梅酒呢?......下官虽第一次入宫却也听说过一二,张知府数次入宫更应详知那押梅酒的由来才是。”
押梅酒?押梅酒怎么了?有什么错?张知府彻底糊涂了。“本官不懂你在说什么?”
“曾有一日,先帝薛胤醉了酒,当今圣上奉上梅子与他醒酒,一梅入口,酒气散,梅酸失,回味甘甜。那之后先帝便常常含梅饮酒,押梅酒故此而来。”君莫问冷笑道:“今日皇上寿诞,张知府却偏偏要借故押梅酒引出此典故,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你不知凡与先帝有关的事皆是宫内大忌吗?你如此公然谈论,还说不是挑衅?”
张知府听罢大惊失色,他只喝过这酒,哪知竟是这般由来。连连对着廖真磕起了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微臣实属无心之举,无心之举啊,皇上恕罪!”
廖真看了半天热闹,这可远比舞姬的舞有趣多了。只是这听着听着怎么感觉好像又被人变相的骂了一通呢?也是,他是君莫问,就算明目张胆的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提起薛胤,心头又升伤感,此时也再没什么心情喝酒了。廖真微微不满的把酒杯掷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下首百官却吓得不轻,齐刷刷的全部跪在了地上。
君莫问,还是没跪,摇着扇子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他这才叫公然挑衅呢!
“散了吧!”廖真起身下了九龙台,留下百官径直走了。外面夜风一吹脑子又混沌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对玄风道:“传朕口谕,命君莫问沐浴更衣来永圣宫见驾!”
玄风大感意外,却也不敢多言,“是!”
宣候殿内,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正在门口四处张望,这里平日用的少,伺候的人本就不多,眼见着那两个送热水的宫女离去后周围便再无旁人。
他猫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凑到窗边,手指沾着吐沫轻轻的往窗纸上戳了个洞,眯着眼偷偷往里瞧着。这一眼便看见浴桶里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消瘦,香肩毕露。旁边还有个伺候的人正服侍他沐浴。
看了半晌也不见有任何不妥之处,那小太监还在暗自嘀咕:真不知道皇后让我来看什么,不过就是个奉旨进宫的外臣,有甚好看的?
正想着了了差事赶紧回去复命,不想那人突然转了个身,这一看可不得了,那人背上竟被大片烧伤的疤痕覆盖,狰狞丑陋不堪入目。
正在此时又听那人道:“一个时辰后灭灯为号,你想办法引开暗卫。”
“属下明白!”
小太监心道:还真让我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此人果然有问题!要赶紧回去禀告皇后。
却不想未等他转身离去,突然觉得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谁!”听到动静的君莫问心下一惊,伸手抻过衣衫麻利的穿在了身上。
此时易善早已奔到殿外,打开门一看,那小太监已是昏迷不醒,烂泥一样的瘫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穿着华丽朝服的晋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踏进了门槛,
“王爷稍等,知府大人他正......”
“易善,不得无礼。”
君莫问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只是时间紧急尚未来得及擦干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见了晋王虽稍有些意外却也不算惊讶,这个人一向神出鬼没的,会在这里出现也不奇怪,习惯了。只是,刚才宴席上为何不见他?“想不到王爷竟也来了?”
晋王被他那副出水芙蓉的样子搞的心神荡漾,干咳了好几声才正好声调,“皇恩浩荡,特恩准本王入宫朝圣。”只不过他并不喜欢百官宴,趁着人多眼杂偷偷去了母妃旧宫祭拜去了。如此才和君莫问错开了。
“既如此,王爷此时理应出宫了才是,怎么反倒来了此处?”
“还幸亏本王来了,如若不然只怕此时你早已被人当做刺客抓了起来。”
君莫问看了眼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太监,脸生的很,没印象,“我不过是个入宫朝圣的外臣,好端端的他来监视我做什么?”
晋王冷笑出声,“你搞了那么大的动静,还闹翻了寿宴,此时又得皇上亲自召见,旁人又怎能不起疑心。”
“他是哪个宫的人?”
晋王多年未曾入宫自然也不认得,不过依照他的判断此人必定是皇后宫里的人,太后颐养天年不理闲事,如今后宫早已被皇后牢牢掌控,其他嫔妃就算想窥视皇帝心思也没那个本事,能对皇帝行踪了如指掌又胆敢公然派人刺探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君莫问听罢心道: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难怪能得廖真青睐。“倒是我失了警惕,如此,还要谢过王爷了。”
“也不是第一次救你了,且先记下,以后慢慢还吧。”
君莫问冷哼道:“你且等着吧。”说罢便不再理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去了。
晋王也不恼,见易善正在忙着处理那小太监,趁机走到君莫问身后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又是那股子迷魂般的香气,甚是好闻。“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用的什么熏香?为何这般好闻?”
“此香名为玲珑香。”
“玲珑香?为何本王从未听闻过?”说罢又凑上去仔细闻了闻,香味奇异,清新淡雅,似有似无,好闻极了。
“此香含有剧毒,可杀人于无形!”
“这种鬼话谁信?”晋王只当他是玩笑,又凑近了几分,面露轻浮之色。
君莫问正对着镜子擦头发,一偏头躲开了他,“王爷还是躲远些的好,当真中了毒可是无药可解的!”
晋王哪里会信,只当他是在故意疏远自己,“一会儿见了驾,若他也这般对你,难道你也要如此躲开吗?还是说,你今日本就是来投怀送抱的?”
“王爷怕不是想多了吧,皇上招见臣子无外呼几句赞赏罢了。”
“若只是说几句赞赏又何必特意让你沐浴更衣,何况,他准外臣朝圣摆明了就是奔着你下的旨,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既如此,那我便告诉皇上,那件顶级的雪狐裘袄是王爷您的心意。”
说罢便露出一抹坏笑,玩味的看着晋王,果然,晋王可是怕了他的,“千万别,明明是你让本王寻来的,这份忠心还是你自己受着吧。”
见时辰已到,君莫问不再与他逗趣,整了整衣衫留给他一句,“人是王爷打晕了,便由王爷处理了吧,下官就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晋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眼神万般不舍的望着他,“不知你进宫到底有何目的,本王不问。”说着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万事小心,了了事早些出宫,还有......莫要被人占了便宜去。”
“王爷还是顾好自己吧,小心赴的是鸿门宴,再被人囚禁起来。”说罢转身便走。
晋王气的嘴角直抽抽,好好煽情的话他怎么就是不动心呢,“本王三番五次救你,说句好听的能死啊?”
一路无话,本以为廖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遣散了一切闲杂人等。毕竟是私下召见外臣,去的还是永圣宫,再加之他皇帝陛下性取向等等绯闻缠身,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一路走来也的确是少了很多巡查的侍卫,眼瞅着永圣宫的瓦尖映入眼帘,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偏不倚的挡了君莫问的路。
“站住!你是何人?”
君莫问满脸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凶凶的娃娃,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毕竟父子一场,又怎好避开。“微臣永平知府,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已经八九岁了,远没有小时候看起来可爱,满脸的高傲之色,目中无人的架势。见这个外臣打扮的官员见了自己竟只是弯了腰,半点跪的意思都没有,当场就发了火气。“一个小小的知府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太子竟不行礼?”
让我给你下跪行礼?你不怕折寿吗?“太子殿下容禀,微臣重疾在身跪不得,皇上早已免了微臣的礼,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哼,父皇是父皇,我是我,见了本太子不行礼便是藐视皇权!来人,给我打,打到他跪下为止!”
☆、第六十七章
君莫问见他随身带着好多个侍卫,又如此急不可耐的下罪,显然是来则不善,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得了什么人的嘱咐,故意在这里坏事的,“太子殿下息怒,想让微臣下跪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