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胤悚然:“那岂不是——”
和如今的一模一样!
顾照鸿也镇住了:“前太子会不会并没死,就像如今的槐柯等人一样,从当年那艘皇船上逃走了?”
“可若是如此,”金子晚皱眉,“他正处于夺嫡的千钧一发时刻,怎么可能就此隐姓埋名?必然要活着回?到京城和盛溪云接着斗。”
这倒也确实是。
“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金子晚缓缓道,“便是前太子的旧部在替他报仇。用给盛溪云选秀的名号残害平民女子,在民间坏了盛溪云的名声。”
“可这真的能吗?”顾胤提问,“海天城只是一个小城而已,就算民情?激愤,又能对皇上有什?么影响?”
“一个海天城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顾照鸿却明白了这背后的隐患,“但若是十个海天城,二十个海天城,甚至是二十个海月府呢?”
“民怨之下,总会有揭竿而起的。”
话是这么说,但金子晚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总感觉不太对。
“你还要继续管下去吗?”
顾照鸿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他定定地看着金子晚,看进他的眼睛里。
金子晚把右手瓷杯的碎屑拍掉,毫不避讳顾胤在场地去摸顾照鸿的手:“我得管,不是为了盛溪云,是为了三年前无意间放走的槐柯。”
他那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里荡漾着微微水光冷意:“若是我三年前杀了槐柯,如今那些女子可能还都活着,这是我欠下的债,我得还。”
顾照鸿微微笑?了,他明白金子晚的心思,只是听他说来,心里却又有些抽痛。
分明是这样的人,却要担着那样的骂名。
“这件事若完了,”顾照鸿声音温柔,“在去扬青府的路上,先去我宗门吧,带你回?家。”
金子晚就这般看着他,险些眼中一酸落下泪来。
他有家了。
顾胤在旁边低头摸瓜子吃,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含在嘴里慢慢软化。
陆铎玉,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我自己在这儿,真的很多余。
***
此时此刻被顾胤念叨的陆铎玉,鼻子突然觉得痒痒,朝天张了一会儿嘴,连续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有九万里的督卫从他身边路过,被他吓了一跳:“陆副督这是怎么了,染上风寒了?”
陆铎玉摸了摸鼻尖,摇摇头:“没事,我估摸着是有人骂我。”
说完他还瞪了一眼空青的屋子。
就他娘的是你骂的老子没跑!
这时候空青仿佛在屋子外也长了眼睛一般推门出来,视线和还没来得及收回凶狠目光的陆铎玉装了个正着。
空青也没生气,微微一笑?:“陆副督,现在可闲着?”
陆铎玉走过去,双手环胸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督主既然让你跟着我,我自然要把九万里暗处的东西都教给你。”空青脚跟一转,“跟我来。”
陆铎玉看着他的身影,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空青带着他左拐右拐,从这个假山的机关进去,从那个凉亭的机关出来,陆铎玉根本没记住路,越走越心惊,他从不知道九万里内居然还有这么多机关洞天!
看来空青的势力范围,和暗处的规模,要比明处的更骇人!
如此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在空青不知道碰了什?么后,一块巨石从中间轰隆隆地分开了,里面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入口。
空青转过来,又露出了他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陆副督,下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84章
次日清晨, 三人又早起?了朝海月府去?,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也不用找人问了,他们直接就到了如?月阁门前?。
顾胤刚要抬脚往里去?, 却被金子晚抬起?一只手拦住, 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金子晚心?下却是千回百转。
若是如?今直直地闯进?去?, 他们只有三人,就算功夫高眼力好, 也难免在和如?月阁的人拉扯之间有疏忽之时, 而这关键时刻,若是有一刻疏忽,狡诈成精的槐柯很?可能就再次逃脱!
若是想万无一失……
金子晚思?忖了一会儿, 便对顾照鸿和顾胤说了些什么,顾胤对他竖起?大拇指,顾照鸿笑着捏了捏他的手,便听他的去?做了。
金子晚见他们都去?了, 自己?便也转身走了。
如?今还很?早,寅酉之时刚过,海月府的府衙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两侧的石狮子孤独地屹立在晨光里。
一个瘦高的衙役手里拿着油纸包, 在府衙拐角处遇到了同僚,哈欠连天?地打了个招呼:“吃没呢?”
他的同僚是个矮胖的,被他传染,也打了个哈欠:“没呢,你吃啥了?”
衙役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买了老何包子铺的包子, 吃点??”
矮胖衙役也没客气,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哟, 还是荠菜馅的,他家荠菜馅的最好吃了。”
“可是呢,我趁大早上?去?排队才买到的!”那瘦高衙役原本得意的音调突然有些许的凝滞,迟疑地问,“大张,你看府衙门口那是谁?”
大张嘴里还塞着包子,含糊不清:“什么是谁?”
他顺着瘦高衙役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差点?被包子在喉咙口噎住。
肃穆的府衙门口的台阶上?面,正坐着一个一袭红衣的人。那一抹红比府衙的红砖都要烈都要亮,他们在这个距离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与他身上?的红相映衬的如?漆一般的墨发,衬着那人更?是肤白胜雪,这雾蒙蒙的晨间街头仿佛一卷冰冷的画,而他是黑白素卷里唯一一点?亮色。
两个衙役都傻住了,那瘦高的率先回过神来,忙上?前?走了几步,这几步让他看清了红衣人的脸,那张脸美的雌雄莫辨艳气逼人,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拽回一丝神思?,忙道?:“小女子,此乃府衙门口,你怎可随意逗留!还不速速离去?!”
被称作小女子的金督主抬眼看他,只哼笑一声,没说话。
此刻那个矮胖的衙役也呼哧呼哧地赶了上?来,见他容色艳却神情冷,心?里一突突,忙拦下同僚,把手里剩那点?包子又塞回了他的油纸包里,上?前?去?,语气比瘦高个儿好了不少:“你可是来报官的?有何冤屈,尽可报与何大人知!只是如?今时候尚早,大人还未前?来。”
他看红衣人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下,道?:“底上?凉,不如?你起?来等?”
这矮胖的衙役明显要比那瘦高的更?会做人,他虽也分不清面前?人是男是女,但也含糊过去?了免得得罪人,想来平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
金子晚被他说的舒坦了些,出声道?:“你们何大人,什么时候前?来?”
他的声音一出口,便是确凿无误的男声,那瘦高的吓了一跳,有些赧然。
“哎哟,这……”大张有些犹豫,“平日里起?码还得一柱香呢。”
“无妨,”金子晚施施然道?,“纵然我有天?大冤屈,总也得等你家大人起?了床梳洗完了再说,不是吗?”
他这话简直是阴阳怪气到了极点?,让人如?鲠在喉,都不知道?该回什么。
那瘦高的眉毛一竖就要怪责,被大张一把按下,大张忙说:“这是哪里话,我这就进?去?禀告大人,稍等,稍等。”
瘦高的还要说什么,被大张暗中一使力拉进?了府衙,他还埋怨:“你这干什么!若是扰了大人,大人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大张压低声音:“糊涂!你看那人身上?衣物饰品,哪个是寻常物件?周身气度容貌身形,更?不是一般人!如?此人在府衙门口,想必是有要事,若是耽误了正事,大人怪罪下来,那才是承担不得!”
瘦高衙役这才恍然,心?里想怪不得这大张升职在望,属实是会审时度势!
门外的金子晚仍坐在地上?,他靠着柱子,手撑着头,微微阖眼在想海天?城的这一摊子事。
选秀,皇船,盛溪云,槐柯,前?太子,圣旨……
槐柯是先皇的内侍太监,最得先皇信任,手里有圣旨并不足以为奇,可那玺印究竟是怎么盖上?的?还有是谁模仿了京墨的笔迹?这人是不是在京墨的身边?前?太子当年的那些心?腹,有的陪他一起?死在了皇船上?,有的之后被谢归宁都杀了,究竟是谁做了这个漏网之鱼?槐柯又是怎么和前?太子的人搭上?的?
一环套一环,一眼望去?皆是雾里看花,难以看清。
正在他想的烦躁的时候,府衙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男声从他身后传来:“是谁有冤屈?本官来了,你可尽数说与本官听——”
金子晚站了起?来,转过身,似笑非笑:“我。”
何之洲见他的脸,便是大惊!
他在海月府已经三年,这是他最后几个月在这里任职了,一直都没什么过错,也做了些业绩出来,未曾想临了临了,把这尊大佛给等来了!
金子晚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认出了自己?,打量了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何之洲拱手:“三年前?我曾赴京述职,有幸在前?排见过城墙上?的金督主一面,金督主气度万千,何某见之难忘。”
三年前?。
金子晚想起?来了,三年前?盛溪云登基的日子正好订在了六十八府知府回京述职的期间内,硬是带着并不情愿的他上?了城墙,享受万民朝贺,百官俯首。
此时此刻那瘦高的衙役已经有如?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这随便往地上?一坐的人,竟然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九万里督主!
又思?及他刚才对着这金督主喊小女子……
瘦高衙役只觉得天?灵感嗖嗖冒凉风,赶紧往矮胖同僚身后躲了躲。
但金督主现?在没心?思?搭理这种小喽啰,他见何之洲被那矮胖的衙役一通报有人有冤屈,头上?的官帽还有点?歪,想是还没来得及戴正就急匆匆出来了,对他的好感也多了些。
何之洲见他倒是并不像海天?城的城官李洪英那样闻风丧胆两股战战,左右他也没做什么,倒不怕会被金子晚打杀,只是……
“未曾想到,金督主竟然也会有冤屈?”何之洲苦笑,“那下官可真?是帮不上?忙了。”
金子晚莞尔一笑:“冤屈是假的,找你帮忙才是真?的。”
***
上?午时分的如?月阁一直都是多数人出,少数人进?。自从金子晚把寒欢带走以后,门口一直摆着供人临时作画的小桌也撤走了,比之前?生意淡了不少。
有人在如?月阁里花天?酒地了一夜,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出来,下一刻便见乌乌泱泱的人马过来,有衙役有官兵,顷刻之间便把如?月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那人差点?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等形势很?快引得旁人议论纷纷,也有从如?月阁里出来的人和衙役官兵打商量想离开,都被厉声呵斥,让他们都等着。
鸨母眉娘一见这阵势,心?凉了半截,忙从楼上?下来,像一阵香烟一般飘到了领头的那矮胖衙役面前?,娇笑:“官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她语气娇媚绵软,可再诱人,矮胖衙役今日也不敢吃这一套,给旁边使了个眼色:“何大人带人来的。”
眉娘一怔,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了何之洲。
她又蹭到何之洲面前?:“何大人,我这小本生意,您看您这,是哪出呀何大人!”
何之洲微微一笑:“姑娘,这不是我找茬,是有人举报你这如?月阁里,藏着反贼呢。”
反贼?!
别说是眉娘,围观的百姓们和被拦着不让出来的客官们都是大骇!
“反贼?!”
“如?今国泰民安,竟还有反贼?!”
“这反贼居然就在海月府里,在你我身边,让人毛骨悚然啊!”
“可不是吗!”
“……”
眉娘一震,险些腿软,忙连声否认:“这这这,这是从何说起?啊!民女可万万不敢啊!这,这是何人胡说来害我!”
何之洲抬了抬下巴。
眉娘看过去?,瞪大了眼睛,正是昨天?刚把她的寒欢带走的那名红衣人!
那红衣人如?今舒舒服服地倚坐在衙役给他搬来的红花椅上?,翘起?了腿,右手搭在椅边扶手上?撑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可哪怕再是色如?春花的脸,眉娘此刻也只是心?恨的,她朝金子晚走了几步,哪怕猜到他必然身份斐然,但也忍不住咬牙:“这位爷,我昨日已将寒欢赠予你,怎地今日,你还来要我的命不成!”
金子晚歪了歪头:“你这是说什么,我昨日已然答应你不追究官员和功名学子来你这花楼里寻欢作乐一事,自然不会反悔。”
眉娘气结,手里的帕子都险些被她绞烂:“我这楼里哪来的反贼?!”
“是有人和我说的,兹事体大,我必然要来看看的。”金子晚接过赵六给他的一杯茶,喝了两口,“不必紧张,若是没有,自然我也不会冤枉你。”
言毕,他登时变了脸色,冷厉又狠辣:“张三李四吴五赵六!”
他的四个督卫立刻闪身出来抱拳:“属下在!”
“给我一寸一寸的搜,若是有抗拒不从者——”金子晚把那瓷杯猛地砸碎在地上?,碎瓷片登时崩裂,“——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