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死了吗?哈哈哈!”
“对了,你知道她的原主子是谁吗?”
顾照鸿眼尖地发现,金子晚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他?在金子晚的背后,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单薄的身子像风中浮萍,哪怕强忍着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槐柯说:“——珍妃。”
金子晚似是不想再听下去,拂袖离开了这个阴暗的地牢。
顾照鸿临走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槐柯,那作恶无数的老太监又闭上了眼睛,瘫在了栏杆旁,像一滩发烂发臭的腐肉。
槐柯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回荡在整个地牢里,还带了两重的回声:“金子晚啊金子晚——”
“枉做小人,枉做小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槐柯又闭上了眼睛,他?本身岁数就已高,被顾照鸿打的重伤,如今神志恍惚,迷茫间眼前好像展开了他?这一生的画卷。
——彼时他还是个掖庭里收拾尿壶的低贱太监,每天都被人打。那天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打死了,那些人却被喝退了。那人脸上还带着伤,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是太监,我是皇子,但你我同为鱼肉,又有什?么区别。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一些,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四?处钻营,终于受宠了一些。与之而来的是其他皇嗣的谋算陷害。他?替他一力承担,慎刑司四进四?出,用尽酷刑手段,咬着牙,一个字都不曾吐出。没个人样被抬回到他宫里,一身伤换一滴泪,他?觉得?值了,就这么死了也值了。
——他?当了王爷,被赐了府邸,手下?也有了些门客谋士。有人给他?找来了一本秘笈,练成之后武功不可小觑,但只能阉人才能练成,其中凶险九死一生,是剥皮之苦削骨之痛,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他?不让他练,他?却偷偷地练,走火入魔,三十二岁便满头白发,看上去老了十多岁,但能为他?做更多事,他?觉得?值。
……
槐柯痴痴地笑起来,他?小声嘟囔的声音四下?逸散,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形成了微小的回声。
“因果报应,世?事难料。”
“皇上,您别怪奴才,奴才给您报仇了。”
“您看下?辈子,我还去伺候您,成吗?”
***
金子晚出了地牢门,就直直地往前走,顾照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气的,后来才发现不对劲,他?简直是横冲直撞,也没看前面有没有路,竟冲进了府衙的花田中,鞋面衣角沾了泥也丝毫未察觉。
“晚晚?”
“晚晚?”
“——金子晚!”
顾照鸿最后这一句喊了全名才让金子晚停下?了脚步。
顾照鸿站在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肩头,想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但没转动。
金子晚像是别着劲,不想转过去。
顾照鸿松开手,直接绕到了金子晚面前,在金子晚又要转过去的时候把他?面对着自己搂入怀中,阻断了他?想逃避的后路。
金子晚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顾照鸿钳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脸。
顾照鸿看到那双桃花眼里如今红通通的,眼眶都是带了桃色的,里面全然都是金子晚从未示人的惊慌和无措,槐柯说的一切像是惊天巨浪,把他?这叶小舟打的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金子晚现在脑子一团乱,一会?儿是槐柯满是恨意的眼神,一会?儿又是他说出的骇人的话,一会?儿又是他大笑的尖利声音,让他从刚才开始就想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一个字都不听,听到也尽数给忘了!这时候顾照鸿强行把他?按进怀里,就像那叶马上要散架的小舟突然划进了避风港,他?突然就找到了一处可依靠的所在,双臂环上了顾照鸿的背脊,搂的很紧。
顾照鸿看他?这个脆弱的样子,心疼得要碎了,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怀中人的额际。
金子晚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在耳边嗡鸣,把方才那些笑声恶语都盖过了。
金子晚咬牙切齿,语气凶狠,闭上眼睛时,眼角却落了一串泪:“他?说的,我不信。”
“他?说我娘是玉贵人。”
“我生父是先皇。”
“我曾经那么渴望一个父亲,而如今却是我亲手逼死我的亲生父亲!”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
作者有话要说:
正线开启w
第88章
顾照鸿抱着他, 他最近被顾照鸿养得很?好,长了些?肉,但依然很瘦,被他抱在怀里, 很?轻又很重。
他轻轻吻去金子晚眼角的眼泪, 柔声道:“他说的话, 几分真几分假,你如何辨别得了。”
“更何况, 他说的那些, 同你之前和我透露的,有?太多矛盾之处了。”
金子晚怔怔地抬头看他。
顾照鸿知道他是被槐柯说的话扰乱了心神,才会如此惊慌失措, 一向心思玲珑的人,连一些?矛盾之处都没有?想到。
顾照鸿把他的一络额发?塞到耳后:“你娘若真是玉贵人,为何对先皇有?那么深的恨?若是珍妃想对你娘下杀手,你娘怎么会让你倾尽全力去报恩?”
“最重要的是, ”顾照鸿捧起他的脸,“你若真的是皇子,你娘怎么可能就这么?剥夺你夺嫡的可能性,拱别人上皇位?”
金子晚听他一句句把存疑之处道来, 心里的焦躁不?安也缓缓平息了一些?,他像落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一般,仰脸看着顾照鸿,急急地寻找一个安心的认同:“真的?”
“真的。”
顾照鸿目光温柔缱绻:“但就算他说的都是对的,又能怎么样呢?”
“你还?是你。”
“我陪着你呢, 晚晚,你不?要怕。”
金子晚定定地看着他, 又低下头去把自己的侧脸贴在了他的心口处,听着他用力的心跳声,眼眶里犹还带着泪,嘴上却道:“顾照鸿,我曾说过,你的心是热的,不?是凉薄之人。但若是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他嘴上恶狠狠地威胁,攀在顾照鸿后背上的手却抱的他都感觉到了痛。
顾照鸿知道,不?管金子晚面上有?多倔多狠多要强,他骨子里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他像是一个从来没有?被疼过的幼兽,刚出生就被扔到残酷的外界摸爬滚打,没有人真心对过他,也没有人爱过他。所以顾照鸿只是拿了一份真心出来,想倾尽所有?的对他好的心思刚露了一点头,金子晚就像身处寒夜凛冬饥寒交迫的旅人看到点着烛火的木屋一般,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顾照鸿摸着他绸缎般墨黑的长发,把他的脸抬了起来,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在他的唇边呢喃:“说反了。”
“就算你把我的心挖出来,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氤氲了一帘风雨,蛮横地掠夺金子晚唇间的所有?空气:“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就是我的。”
谁敢动你,我就杀了谁。
他这句话里淬了满到溢出的占有?欲,把金子晚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金子晚却不觉得厌烦,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一艘飘摇了半生的小船终于靠了岸。
***
京城,皇宫内
一个小太监端着餐盒匆匆忙忙地走着,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被另一个太监拍了拍肩膀:“吉祥!”
那个叫吉祥的小太监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埋怨:“和福,你可吓死我了!手里餐盒差点掉了!这要是打翻了,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和福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这才凑过去小声问:“又去给兰因轩送饭啊?”
吉祥点了点头。
和福又问:“皇上日日扑在朝政上面,一个月都不进?两次后宫,多少大臣求着皇上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皇上都当没听见,大家私底下都说,皇上对金督主那可是用情颇深呐!”说完他转了转眼珠子,“可是这怎么,突然之间,就又藏了个人在后宫里?”
吉祥瞪他一眼:“去去去,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和福死皮赖脸:“阖宫上下,都知道皇上在兰因轩里藏了个人,但都不知道是谁,你之前在御前伺候,现在又被分去了兰茵轩里,总见过、知道这人是谁吧?给兄弟透露透露,嗯?”
边说,边还给吉祥手里塞了几两碎银。
吉祥撑着眼皮子看了看和福,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几两碎银,把这钱又给和福塞了回去:“我告诉你小子,就是因为兄弟一场,我才不?能告诉你!”
和福不解:“这是何意?”
吉祥压低嗓子:“皇上有?令,若是外界知道了这兰因轩里的人是谁,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和福大惊!
“我言尽于此了,”吉祥道,“你是歆贵人宫里当差的,我明白,主子有?令,咱们做奴才的,当然要替主子排忧解难。歆贵人是这几位贵人里最得宠的一个,皇上呢,就喜欢她娇纵的劲儿,但凡事,都要讲个度。”
他眉目微耷:“咱们皇上心思深沉,这个度,常人揣测不?得。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开解开解歆贵人,与其花心思探究这个新欢是谁,还?不?如多费些精气神在如何把皇上伺候好了上。”
说完,他拿着餐盒,绕开和福接着朝兰因轩去了。
和福立在原地,心想吉祥这小子不?愧是在御前伺候过的,这思量的确实不?一样!
他又想了想,深觉吉祥说的有?理!
一咬牙,他原地跺了跺脚,转身朝歆贵人的荷恬宫去了。
那边吉祥拎着餐盒,左拐右拐地走,这兰因轩以前并不叫兰因轩,原是叫素月轩,在后宫偏远的东南一角,曾经住了谁已经没人记得了,只知道荒废了许久。吉祥在宫中了这些?年,以前从未来过。直到皇上让人把素月轩收拾了出来,又赐名兰因,让那个人住了进?来,又从御前拨了几个人过来伺候。
吉祥踏进?了兰因轩的宫门,又进?了主宫的门,轻声道:“主子,该用膳了。”
“你别这么?叫我,好吗?”
一个很好听的清越声音传来,还?带了些?忐忑与不安。
吉祥忙道:“哎哟,您这说的什么?话,现在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可万万不?敢逾矩!”
一个身影从锦线画绘的屏风后转了过来,他穿着一袭红衣,眉目迤逦,只是眉间带了些?愁绪:“主子……”他自嘲地笑笑,“我算是什么?主子。”
吉祥从餐盒往外拿膳食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主子……慎言啊。”
被吉祥唤作主子的这人正是被京墨改了名的捕风。
他穿着红衣散着发?,看上去更像金子晚了。
只是金子晚从不会在人前展露出这种脆弱感,他是闪着血光的锋刃,捕风却像一套精美的瓷器,好看也易碎。
说话间,吉祥手脚麻利地把饭菜都端了出来,在桌子上摆好,又把玉箸也放好,等着捕风坐下吃。
捕风看了一眼,桌上有?一盘清炒竹笋,一盘滚水白菜,还?有?两小块甜糕,并不见一点油星。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如此反复两次后,才嗫嚅道:“今日又是这些?么?……?”
吉祥将筷子双手递给他,垂眼恭谨道:“皇上说了,您得再瘦些才好。”
捕风闻言,下意识地捏上了自己的腰间。
他是体型匀称的,不?胖不?瘦,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再瘦一些?,但盛溪云说了,他要再瘦些。
才好。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竹笋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他慢慢把这一桌素菜都吃了,这两盘菜他连续吃了半月,吃的他已经有?些?恶心了。
等到他吃了半块云片糕后,那甜腻的口味让他突然觉得一阵难以自控的反胃,根本压都压不?下去,捂嘴干呕着吐了一地。
但他这段时间以来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吐到后来食物残渣已经吐尽,开始吐酸水。
整个过程中,吉祥只是揣着手站在一边,冷淡地看着他。
等他吐的有?些?虚脱了,吉祥才叫了洒扫太监来清理,
洒扫太监们进来低着头干活,清理的,开窗的,点香的,各司其职,就是没有?一个敢抬头去看捕风的。
等清理干净之后,吉祥递了一杯茶过去:“主子请漱口。”
捕风接过那杯茶,正漱着,便听吉祥淡淡道:“主子如今每天的餐食只有这一例,吐了便没有?了。”
捕风动作一顿,道:“我知的。”
还?未等吉祥又说什么?,便听一个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
吉祥忙转过去跪下行礼:“奴才恭迎皇上——”
捕风也是一惊,站起来便要下跪,盛溪云一手把他扶了起来,淡淡道:“起来吧。”
盛溪云穿着黑色的衣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威严神武的金龙,越发?显得他容颜俊朗出尘。
他轻轻嗅了嗅,虽然屋内已经开窗通风,也点燃了薰香,但他还?是敏锐地闻到了奇异的味道,蹙眉:“方才怎么了?”
捕风低声道:“回皇上,没什么?的。”
盛溪云将目光转到吉祥身上:“你说。”
捕风想阻止他,刚张开嘴却又不敢,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吉祥已经将他卖了个彻底:“方才主子吃了两口甜糕,便将入肚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盛溪云闻言倒是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吉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