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罗只好道:“那你要小心!”走出好久,仍是一步三回头。
待看到沈喻风毫无压力地接下一招,才放心下来,快步跟着方家兄弟行迹而去。
此时此刻,只余沈喻风一人,以一敌四,那四人在适才的战斗中,明白眼前此人才是武功最高的。四人也不去追赶囚车,依旧站成一排,成合围之势,与沈喻风凛然应对。
这四人实力皆是不俗,沈喻风将体内双极功运到极致,剑锋直指,无坚不摧,那四人似是生平首次见到如此精妙的功法,眼中都闪现异色。
沈喻风便趁此时,将四人的合围之势破解开去,对一一对战的方式独挑四人。
而完全出乎他意外的是,这四大高手中最难缠的,竟然是那名看似清瘦的青衣人。
其他三人都先后被他打退后去,只有那青衣人实力出众,竟一口气与他对了十来招有余。
沈喻风不敢大意,运动双极功法在体内急速流转,以便对抗对面那青衣人诡谲无常的招式。
他打着打着,突然觉得这人的招式、套路都有些眼熟,尤其是那虚怀若谷、真气盈沛的姿态,更让他觉得仿佛曾跟此人对过战一般,但那张枯槁的脸却又是完全陌生的样子,不禁心生疑惑。
正在此时,那青衣人无风摆袖,一掌化解澎湃剑意,往前一跨,错步与他擦肩。
错身之际,自那下撇的双唇中传出一道极为细小却又极为清晰的男声,落在沈喻风耳侧:“攻击我左肋!”
沈喻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赫然一惊:“是师伯!”
这青衣人竟然是他的师伯陈继容?
但是师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48章 夜袭王府(二)
不待他想得更多,那道青色身影又出了手,打在他前胸肋。这一出掌姿势又快又毒,专打沈喻风阴阳双脉连接处,但只有沈喻风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只是虚张声势。
说时迟那时快,沈喻风从容一拳击出,朝青衣人左肋骨打去,青衣人同时闷哼一声,晃晃悠悠向后一退。
沈喻风借机撤退,往囚车消失的街角追奔赶去,同时遥遥回头向青衣人投去一眼。
他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他的师伯一直是戴着人皮面具。
……
他沿着凤昌街夺命而奔,朝着囚车方向追去,等冲到一半,突然之间,一阵巨大的轰炸声在隔街响起,使他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这鞭炮是方家兄弟行动前所布下,是为了阻拦六王爷兵马而准备的,但囚车离去前,明明只有零星几个不成火候的护卫,根本不需动用到鞭炮。
难道六王爷还有埋伏?
难道,难道是那胖子出卖了他们?
他不愿再想下去,直奔转过凤昌街。
待看到眼前的一幕,差点站不住脚。
只见整条街都被烧成一片火海,到处是浓烟滚滚,不见天日的景象,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场惨烈巷战。
放眼一望去,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沈喻风破开浓烟,猛地冲将出去,嘶声吼道:“你们在哪?”
他迈步向前,一道炸声回应了他。
“砰——”
那是点燃后还在爆炸的鞭炮,炸后剩下的碎片,飘荡在灰蒙蒙的天际。清清冷冷的清晨,从四面八方传来千军万马的呼喝声,仿佛到处都是人,但又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他再度大叫:“你们在哪?应一声!”
接连喊了几次,才听到隔壁街传来方家兄弟远远的声音:“沈庄主,我们在这!”
听到这声叫唤,沈喻风掠过树梢,飞奔而去,跳下青白砖墙,终于见到方家兄弟的身影。
而与他们对峙着的,密密麻麻的,全是持着长矛与大刀的官兵。
竟有上千人之多!
方家兄弟一个扶着红怜,一个背着施凤亭,躲在一处阁楼前,点起身后一团接一团的鞭炮。
对面的官兵要围上来,就被他们扔出鞭炮,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双方蓄势待发,都在等待着下手,看是对面的官兵多,还是他们手里的鞭炮多。
而另一边被火光遮住身形的,是正在火海中与数十个官兵厮杀的辟罗。
“哈哈!真快活!真好玩!”
他挥起大刀,不断斩杀倒下去又冲上来的官兵。
看到沈喻风出现在对面墙上,他甚至回头对他笑了一笑。
“轰隆——”
又不知哪里传出惊天巨响,空气中有躁动不安的气息,就在这时候,就在底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那宽敞的长街边,高高的阁楼上,有人从临街的小窗里,架起一架弓弩,对准了站在火海中厮杀的辟罗。
只有沈喻风站在远处,一下子就看到了,对人群大声喊道:“快让开!”
他想越过人群去救,然而数千兵马却如潮水般滚涌,怎么样也冲不过去。
“咻——”一声破空声响起,一道寒气催发的暗箭猛然射出,直指长街最中心的地方。
辟罗没有回头,笑容还停留在脸上,下一刻,倏地一箭从他心脏穿过。
他心口一痛,还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
沈喻风与人群拥挤着,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的眼前。
不,不会是辟罗出卖他们。
他没有这样的心机。如果是他所为,不可能还傻傻地站在这里等着送死。
但是这上千官兵,都是从哪里来的?
天还没有完全亮,长街正处于酣战的最激烈处。沈喻风不断推搡拥挤,与方家兄弟隔着官兵开始激烈反击,在各自方位打出各自一个战圈。同时,渐渐地,他们也被千名官兵团团围住。
不断的厮杀,不断的突破包围圈。
“驾——”
就在他们战至疲乏之时,有人驾着马车从街角一边赶来,快马奔来,四个高大的车轮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车上坐着熟悉的白色身影,风驰电掣,朝着这边千人队伍横冲直撞而来!
人群四散冲开,马车直捣黄龙,撞入如潮人海中,车上的人对沈喻风急声喊道:“喻风,快上车!”
沈喻风一时呆住了。
他不是说不来吗?
为什么还是来了?
云敛见他依旧双眼无神地呆立着,驾着车,猛然从喉腔吼出变了调的嗓音:“喻风!”
被他再这么喊了名字,沈喻风恍恍惚惚回了神,他遥望着燃烧一整条街的重重火光,脑中恢复清明一片,而后直接迎着火海刀光与黑密密的人群,往长街中心冲去!
“喻风——你疯了!”
“去管一个死人干嘛?!”
云敛的声音不断冲刺耳膜,沈喻风却摇头:不,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当然听到身后云敛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也知道辟罗死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是,这个胖子是为他而死,难道不该帮他抢回遗体吗?
他还记得,半个时辰之前,这个胖子还在对他说道“你要小心”的话,如此贴心,又如此善良。
仅仅是三个月前一场微不足道的顺手之劳,他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能,也不该,将他留在这里!
他猛然一喝:“让开!”越过重重人影,发了疯一样疾冲至长街中,直奔到满身是血的辟罗身边。
人潮复又围拢上来,夹杂着刀声、马蹄声、呼喊声,几千人聚集在这条大街上,一部分被云敛冲散,一部分阻挡他的去处,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晃动的人影,不知道是谁在呼叫,也不知道是谁在对他下暗手。
他背对着人群,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残躯。
毫无意外,又似一种意外之喜,多年的默契使他没有再回头,果然,他只等待了不过短短瞬间,就在猎猎风声中,云敛清晰的声音乍然响起:“手给我!”
一股持续了十几年的信任感支配了他,他下意识伸出手。
马车很快狂奔到他眼前,一阵夹带热浪与火星的狂风刮过面颊,迷乱他的视线。
忽然,掌心一暖,是云敛抽出一手,将他用力拽上车。
方家兄弟也正在此时突出重围,背着红怜施凤亭一起跳上马车。
云敛扬鞭往马身狠狠一抽,马儿叫痛嘶鸣,瞬间前蹄高高扬起,快如流星疾驶,踏过满街火光、鞭炮残迹、与鲜红血迹,消失在兵荒马乱的街巷中。
第49章 夜袭王府(三)
等马车赶到柳家别院时,拉车的马儿已经吐出了白沫,在云敛驱策声停止后,马儿屈膝一跪,直接带动着整驾马车翻滚在地。
云敛就地一滚,同时叫了一声:“喻风小心!”
沈喻风让方家兄弟先下了车,才抱着全身是血的辟罗最后跳下马车,他稳稳落到地上,却出乎众人意料道:“他还活着。”
云敛跟方家兄弟皆是一愣,云敛最先反应过来:“快进来!”
他们各自抱着怀里的人,进了柳家别院,方家兄弟在云敛的协助下,将红怜跟施凤亭两人放下来,则沈喻风则一直抱着辟罗,走到院子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将奄奄一息的辟罗放在床上,为他探了一把脉息。
探得越久,眼里的神采越灰暗。
云敛很快跟着跟进来:“如何了?”
沈喻风点点头,又摇头:“一息尚存,不过伤势严重,应是不能活了。”
云敛听得他声音低落,不由心跟着愀然一紧,要走过来安抚他,这时候,床上那胖子突然抽搐了下,侧过首来,苍白的嘴唇张了又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沈喻风低声道:“别动,血要流出来了。”
辟罗嘴唇发白,圆滚滚的肚皮随着肋下鲜血泉涌般喷出,如破了气的皮球一般渐渐消瘪,连嘴角的红血也在不停地洇出。他声音颤抖着:“我,我……”
“不要说话。”沈喻风按住他。
“我……我看到了……”他冰凉的手抚上自己胸前滚烫的鲜血,气若游丝道。
云敛一惊,上前一步:“你看到什么?”
辟罗断断续续道:“我看到蒙师傅了,是他发出的那一箭……”
“你……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但是蒙师傅跟我一起住,肯定,肯定发现了……我,我对不起你们……”
沈喻风摇首,以无比诚挚的语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该感谢你。”
辟罗眼神越来越涣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其实,其实我,我不想来长安的,长安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家……我要回天罗宫……”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双眼终于缓缓阖上,嘴里的呓语在某一刻间被掐断了,再发不出一点声息。
沈喻风收回手,僵着身躯,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他感到肩上一沉,是云敛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了他一声:“喻风……”
沈喻风闭上眼,涩声道:“他本不必死的,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请他帮忙……”
云敛伏在他耳旁,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沈喻风道:“不,确实是我的错。”
这个人本该无忧无虑地活着,就是因为帮他救人,才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沈喻风何德何能,能承担得起这样“以死相报”的恩情?
他深深叹了一声,沉浸在了莫大的悲伤中,突然听到方家兄弟在门外“沈庄主”“沈庄主”地叫着,方想起外面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他来救。他平复心绪,起身出了房间。
方家兄弟已经在这段时间找了个房间,将红怜与施凤亭二人送进去。他们站在门边,对沈喻风一五一十地讲明了红怜两人的身体状况:“我们检查了他们的情况,没有其他伤势,就是醒不来,应是身上的毒性难解。”
他们一丝不苟地讲述着,脸上完全没有重新救回主人的那种喜悦,反而是布满着深深的忧虑,对他们来说,红怜跟施凤亭身上的毒性一日未解,就代表他们一日没能完成救人大计。
沈喻风听他们说完,颔首道:“我去看看。”
他跟着方家兄弟的指示,进了安置红怜跟施凤亭的那间厢房。
红怜跟施凤亭被放在一张床上,穿着破破旧旧的新婚红衣,并排躺着,两人脸上都透出一股属于死寂的灰色,沈喻风坐到床边,先将红怜扶起,双掌抵在她的背上,策动双极功功法。
他这双极功功法柔和阴阳双脉,既适合自身调适,也适合有一定武学功底之人,真气生生不息,贯通对方体中,能协助对方引导体内错乱的真气,帮忙排解残留经脉中的毒性。他不疾不徐地灌输真气,眼见红怜脸上灰黑之色逐次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红润的气色,沈喻风十分惊喜,双掌力道一沉,激发出更多真气,流泻而出。
然而当那股湃然之气流经到红怜的手三阴经时,又被一道难以名状的血脉阻挡回来,在四肢百骸中流转的真气猝然一歇,旋即以势不可挡的回流到他体内。
见红怜的脸上随之再次恢复成先前的黯淡垂亡,他气息一乱,急忙导回真气,调整内息,将红怜扶回原本躺着的地方。
他擦了把脸上汗珠,认真地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两个人,强打起精神,思索着如何解毒,完全忘记外界时间过了多久。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
“嗯?”他陡然抬头,看到云敛拿着沾了热水的棉布,放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