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家不光对《银鉴月》这本书感兴趣,还对出版了这本书的凌霄书坊坊主迸发了更大的好奇心!
??他们今天来到京州府衙门外,就是想看看,这个凌霄书坊的坊主,是不是真的和皇上长得特别像——当然,这里也没有人见过圣颜。不过,这不妨碍他们鉴定宋凌霄是否真龙所出,因为百姓们都相信,真龙之子一定是金光闪闪的,身上带有龙气!
??……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宋凌霄和薛璞分别从公堂的两侧走出来,对视一眼,来到堂中并排站着。
??堂上,京州府尹梁有道哆哆嗦嗦地拿出老花镜带着脸上,凑近书吏递上来的状子,仔细看了起来,约莫沉默了半盏茶时间,旁边坐着的礼部官员干咳了一声。
??梁有道转过身,用老花镜仔细观察了礼部官员以后,恍然道:“这不是礼部李侍郎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众人:……
??所谓侍郎,听起来是有个“侍”字,其实地位品级都很高,仅次于尚书,也就是礼部的副部长。
??上面对这个案子很重视,之前内阁和司礼监的大佬已经在皇上面前为了这个案子掐过一轮,现在皇上打下来让府衙来审,叫礼部出个人陪审,礼部不敢怠慢,派了主管文化出版的副部长出来陪审,李侍郎和梁府尹俩人都是正三品,平级,但是李侍郎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梁有道只是地陪,这个案子名义上是梁有道主审,但是天知道他多想把这个锅推给别人!
??还好,梁有道装糊涂的功夫越发深厚了,他从拿起老花镜的一刻开始,就准备好戏精上身,下脚不落实地。
??“梁大人,我是前来陪审‘秽书案’的,梁大人不记得了么?”李侍郎微微皱眉,他是个挺认真的人,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前途无量,因此对每个经手的事情都非常谨慎负责,看见梁有道这副态度,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案子会审理不好,让上面不能满意。
??“哦,哦,原来是为了这‘秽书案’,我知道,我知道,《银鉴月》么,现在很有名的一本书啊。”还好梁有道没有把糊弄学表演得太过分,及时把注意力拉回到审案上,他微微从太师椅上抬起屁股,身子前倾,往堂下看来,“你们两个,就是原告薛璞和被告宋凌霄吗?你们两个小子,看着还很年轻啊,什么事儿非得闹到公堂上来,年轻人嘛,有什么过不去的,私下和解多好啊。”
??众人:……
??梁有道和了一番稀泥,那边跟着薛璞一起来的原告团有点坐不住了,清流书坊一名老编修站了起来,向梁有道行了一礼,说道:“梁大人,如果能私下和解,我们也不会闹到您这儿来了,您看,我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哦,好好好,”梁有道说着,开始到处找惊堂木,引发大堂外围观群众一阵哄笑,终于,梁有道举着老花镜找到了被压在案卷下面的惊堂木,啪地一拍,正色道,“肃静!现在本府衙开始审理原告国子监监生薛璞状告凌霄书坊坊主宋凌霄出版秽书《银鉴月》的案子!堂下何人是薛璞,上前陈词!”
??薛璞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被告席,小弥正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今天他穿了一件洁白的棉布长衫,干净得就像一张没人睡过的床单——薛璞最近脑补的比喻越来越奇怪了,还好没有人知道——不过,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薛璞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把这张床单洗干净,对,他狠心将凌霄书坊告上衙门,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给弥雪洇上一课,让他知道,跟错人比做错事更可怕!
??“学生薛子含,目前在国子监上学,课业之余,在清流书坊兼任编修,编有《易经初探》《易经再探》《易经三探》以及合订本《易学新解》。”薛璞朗声说道,心中升起自豪感,“学生在清流书坊不到一年时间,也是从编修学徒做起的,一步一步做出今天的成绩,虽然比不上凌霄书坊销售业绩惊人,但是学生问心无愧。”
??“呵呵。”被告席上,梁庆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就《易学新解》那点销售,给他们凌霄书坊提鞋都不配,薛璞还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给自己脸上贴金。
??“子含,别和那边的黑心奸商一般见识,说你的!”清流书坊的老编修嚷道。
??“多谢赵前辈,”薛璞向老编修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就在半个多月前,准确来说是二十一天前,凌霄书坊刊行了一本书,书名叫《银鉴月》,署名是紫皋哭哭客,这是个假名,大家请注意,在每一本书的内封或封底位置,都会有一页专门记载作品信息的页面,叫做牌记页,《银鉴月》的牌记页上出现了三个名称,编修弥生,也就是书坊主宋凌霄的同学弥雪洇,发行梁庆,也就是刚才嘲笑我穷酸的这位青楼老板,刊刻凌霄书坊,也就是被告宋凌霄一手负责的商业出版机构。”
??“我先阐述一下我为什么会打开这本《银鉴月》,首先,我是国子监的学生,孔府门生,将来准备考取进士,为国效力的,我对于这一类粗制滥造的低俗小说毫无兴趣,很自信地说一句,我薛子含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不懂事,看过几本打打杀杀的侠义小说以外,还真没看过别的通俗小说。”
??薛璞十分自信地说着,仿佛将自己不看通俗小说,视为一种品行高洁的象征。
??“那我为什么会看这本书呢,这就要说到我和宋坊主共同的同学,弥雪洇了,弥雪洇,就是这本书的编修弥生,我没有主告他,因为我了解他,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出身普通官员家庭,因为父亲外调地方,所以暂时寄人篱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讨好他寄宿那家的公子,小弥迫不得已接下了这桩差事。”
??薛璞顿了顿,眼眸中饱含着“我体谅你”“我理解你”的深情,望向一边被告席上的弥雪洇,弥雪洇似乎被他的这番解释给说呆住了,正愣愣地望着他。
??“我和小弥的关系,一开始是很好的,他本来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可是,自从宋凌霄将他招进凌霄书坊,他就性情大变,不再与我来往了,我想,是不是我的学识、才情配不上他了,是不是他手头在做的事情真的有那么重大,使他不愿意再跟我来往。于是,本着学习、追赶的心态,我买下了小弥编修的这本《银鉴月》。”
??薛璞深吸了一口气,方正的颧骨上逐渐显露出愤怒的潮红:“可是,翻开这本书之后,我却读到了非常不堪入目的内容!”
??薛璞举起状纸,大声说道:“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读出这般无耻下流的文字,也不想用这样的内容来污染诸位的耳朵,但是,如果你不幸已经买了一本《银鉴月》,你可以翻到第六回 、第十六回和第二十八回,看一看里面的内容,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这简直不是一般的诲淫诲盗,而是不堪入目,毫不羞耻!这样的文字公开放在世面上叫卖,就是有碍风化,坏人心术!”
??“因此,我请求府尹大人和侍郎大人,将这本《银鉴月》列为禁书,防止它的影响继续扩散,去毁坏下一代、下下一代人的视听,市面上但凡发现这本书的,统统收缴,集中销毁,还有,以此盈利的,必须抄销售所得,同时追加五倍罚款。而凌霄书坊作为《银鉴月》的出版方,我恳请!吊销该书坊的出版凭证!禁止它再危害这个行业!”
??“嘿,姓薛的你——”梁庆正待说话,却被宋凌霄一个眼神制止住。
??“小说,本来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其中诲淫诲盗者甚众,私下传抄借阅,影响还比较小,像凌霄书坊这样堂而皇之大量印行,借着一些没羞没臊的内容作为噱头,吸引无知百姓购买,以至于利润高企,销售额长居各大书铺榜首,这样为了逐利而泯灭良心的做法,一旦得到大量利润而不被约束,势必会引起众多商人蠢蠢欲动,商人逐利,无益于国计民生,必须由官府出面治理,在污浊风气形成之初,就将它扼杀,这样才能保证我京州百姓生活在一片清朗天空下!”
??“总而言之,我的诉求有三:第一,《银鉴月》内容诲淫诲盗、不堪入目,恳请将它永久封禁,销售所得全部罚没,并追加五倍罚款;第二,凌霄书坊出版《银鉴月》,对于毁坏世道人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恳请吊销该书坊的出版凭证至少五年;第三,商业书坊纯粹以挣钱为目的,出版通俗小说者,应当严格控制其数量和规模,没有经过礼部审核者,不得上市发行,商业书坊仅以印制通俗小说牟利者,无异于世道人心,百害而无一利,应当坚决取缔。”
??薛璞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声音洪亮,说完之后,外面一些不明真相凑热闹的百姓也鼓掌叫好起来,纷纷称赞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不知道有媳妇了没有,等下庭审结束了问问。衙门大堂内,原告席上的老编修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薛璞这小子不错,未来可期,就看今天能不能顺利扳倒后台很硬的宋凌霄,如果今天获胜,那就是一战成名,为京州书坊圈的清朗明天做出了关键性的贡献。
??“什么五倍罚款!不行!我不同意!”梁庆慌了,粗略一算,《银鉴月》到现在的销售也有二十万两,五倍罚款,那就是一百万两,到哪儿去弄那一百万两啊?卖了他都不够!
??当然,要是卖了宋老板,多半就够了,梁庆(黑暗版)想道。
??“啪”!梁有道一拍惊堂木,悠悠地说:“勿要咆哮公堂。被告,现在还没到你们陈词的时候,安静听着。”
??苏老三从后排伸出手来,一拽梁庆,叫梁庆跟他换个位置,梁庆十分气闷,但是不按照衙门的规矩发言,他们这一方肯定会吃亏,梁庆只好和苏老三换了个位置,把脑袋低下去,降低存在感。
??“原告,你的状词还有要补充的吗?”梁有道转向薛璞问道。
??薛璞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一问宋坊主,既然你敢出版这本《银鉴月》,那你一定认为它里面的内容是非常好的吧?那你有没有胆量念一念第六回 ,第十六回和第二十八回的内容呢?”
??这问题是薛璞临时想到的,简直是神来之笔,他说完之后,他背后原告席上的老编修们忍不住抚掌叫好!没错,正该如此,如果凌霄书坊敢矢口否认,说自己出版的书无伤风化,那就让他们自己的坊主在公开场合里读一读他们出版的内容,看他们是否读得出这个口!
??“大人,学生说完了。”薛璞向梁有道行了一礼,退在一边。
??梁有道晃了晃脑袋,十分模棱两可地说道:“嗯,这位薛监生,说得有些道理啊,不知李侍郎以为如何?”
??李侍郎一愣,心想这怎么也没到陪审发言的时候吧,被告还没抗辩呢,他只好说:“我也觉得有些道理,不过双方陈词还未结束,不宜过早下论断吧。”
??“不错不错,李侍郎所言甚是!”梁有道打了个太极没抓到上意,只好又怎么打出去怎么收回来,继续看向堂下,问道,“堂下何人是被告宋凌霄?”
??宋凌霄站了出来。
??他还没说话,那边原告席上的老编修先嚷道:“被告为何不下跪!被告凌霄书坊坊主,乃一介小商贾,理应下跪!”
??宋凌霄拍了拍袖子,说道:“敢问这位老师傅,薛璞为什么就能站着陈词,我就非得跪着?”
??“你能和薛璞比吗,薛璞是举人,举人有权在衙门站着陈词,你是举人吗?”那姓赵的编修十分不屑地说道。
??“这就怪了,对面的诸位老师傅们,做编修不知要通读全文吗?大兆律里被衙门传唤可以不跪的身份,除了举人之外,还有监生,我是国子监的监生,薛璞的同学,你们不知道吗?”
??赵编修哪儿能不知道啊,不过是为了杀一杀宋凌霄的锐气,以为他们那帮人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谁知道宋凌霄竟然知道大兆律里有这么一条。
??宋凌霄也是临阵抱佛脚,毕竟要对簿公堂了,怎么也得先熟悉一下相关律法,拿起大兆的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
??“你——”赵编修还想挑挑理,被薛璞制止住了,薛璞认为光凭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辞,就能让宋凌霄翻不了身,没必要再使这些小绊子。
??“原告,你们陈词的机会已经过去了,现在是被告陈词的时间,不要插话。”梁有道维持秩序,“被告继续说。”
??宋凌霄冲梁有道和薛璞分别行了一礼,这时候,他背后,府衙门口的人群也耸动起来,都想挤过来看一看这个凌霄书坊的书坊主到底长什么样。
??“府尹大人,我是凌霄书坊的坊主宋凌霄,我今天特地带过来了一本《银鉴月》,就在这里。”宋凌霄取出一本看起来挺新的《银鉴月》,展示给大家看,“我想,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看过这本书了,因为根据我们的销售报告显示,现在京州有三万多人购买了这本书,是购买《江南书院时文选》的人数的三倍,相当于京州城差不多一半的识字人口,在场的都是文化人,我粗略估计,府衙外的人群中也至少有一半是因为《银鉴月》这本书才来凑热闹围观的,不知道对不对。”
??“不错,销售量大,影响力巨大,这也是贵书坊的罪证之一。”薛璞冷声道。
??“既然大家有一半都看过《银鉴月》了,想必已经知道这位薛编修口中的第六回 ,第十六回和第二十八回分别是什么内容了。”宋凌霄不疾不徐地将手里的《银鉴月》翻开,翻到第六回,两指夹住书页靠近书籍的部分,将第六回的某一页单独拎出来,展示给众人看,“大家请看,这本书,是一本特殊的《银鉴月》,它不是仓库里新拿出来的,而是已经售卖出去的,这本《银鉴月》的买主就是——大理寺卿苟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