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冼微微叹了口气,也罢,与其与这些杂乱推砌在一起的人尸待在一起,倒不如与他一同去处理那些人面虫。
“宁兄既然身体无碍,便一同去处理那些人面虫吧。”肃冼忽然出声道,似是怕宁晟多想,复又补充道,“多一人多一份照应。”他从袖口处掏出一枚短刃扔给了宁晟,“试试这个。”
宁晟倒是爽快地接下了刀,在手中漂亮地舞了一个花刀,夸道:“好刀。”
肃冼勾了勾嘴角:“用地惯便好。”
宁桓瞪大了眼眸,一脸疑惑地望了望肃冼,又瞅了瞅堂哥。什么时候肃冼他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有堂哥平时的犟脾气去哪儿了?不过那刀先前肃冼倒曾送过他一把一摸一样,好刀吗?宁桓眉头一蹙,他忘了上回把它扔哪儿来着?
肃冼抱怀望着一脸神情莫辨的宁桓,戳了戳他的额头才见他茫然回过了神。肃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许乱跑,听见没?”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肃冼手稳着木推车,帮着桶中的宁桓宁晟二人离开了那个圆木桶。在远离了那股作呕的腥腐味后,三人闻到新鲜空气皆是大呼了一口气。
宁桓抬眸,打量着眼前这间不大的院落。破旧的木板围成了整个院子,院内没有任何植株的点缀,脚下青石板的地砖表面龟裂出了几道裂痕,露出地下黝黑的土壤。可奇怪的是,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夹缝之中甚至连苔藓都无生长。四周氤氲起了一层青灰的薄烟,一座孤零零的宅子正对在院落正中,诡谲的当下,那扇红漆的屋门宛如浓浓死气中龇开一张血盆大口。
“咱们是要进去吗?”宁桓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地问道。
肃冼凝视着院门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他转头看向了宁桓,问道:“会爬房顶吗?”
“爬房顶?”宁桓困惑地歪了歪脖子,望向顶上瓦片铺成的屋顶。
肃冼点头,解释道:“直接进屋我怕会打草惊蛇,咱们可以先上房顶打探一番里面的情况。”
宁桓恍然,顿时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点了点头道:“我会啊!我以前偷偷溜出去,我家宅子那屋顶不知被我爬上去多少回过。”
“真的?”
“真的!”
肃冼于是戏谑地瞅了一眼一脸小得意的宁桓,他唇角微微上扬,故意反问道:“那为何连个村篱笆都爬不上了?”
宁桓一时语塞,想了半天只能小声嘟囔:“我这也是为了小心谨慎,咱们当时又不知道里面是啥情况。”
宁晟这时也打了圆场道:“堂弟说得对,他小时候不知道因为翻墙爬屋顶挨过多少揍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肃冼看向宁桓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宁桓鼓着腮帮,一脸愤懑地回眸瞪视了眼堂哥,却见宁晟剑眉星目的脸上露出抹忆往昔的笑,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股莫名的遗憾,继续道:“说起来,自桓儿听话懂事之后,便很少淘气了。”宁桓抽了抽嘴角,这是在遗憾他少挨揍了吗?
肃冼挑眉,问道:“上一回你从你们家宅院里翻墙出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吧。”宁桓想也未想地直接回道,等醒过神来,见肃冼一脸的戏虐。宁桓眯着眸睨着肃冼,肃冼大大方方地抱胸回视。
“熟能生巧,总不可能回回被抓吧。”宁桓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拳头打在棉絮上,于是自暴自弃般的哼哼撇过了脸。肃冼微微勾起一侧嘴角,一时眸底的笑意愈发浓了。
“攀个屋檐,宁兄应没问题吧?”宁桓听到肃冼问。
宁晟笑了笑:“自然。”宁桓看着宁晟笑得满脸真诚,与肃冼相处的融洽万分,他不满地又继续哼哼。
屋顶的程度破旧如这间老宅一般,顶上布满了破碎的瓦,踩上去时不时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肃冼伸手稳住踉踉跄跄上来的宁桓,沉静的双眸却撇向了另一侧。
宁桓直起身弹了弹手上的尘土,顺着肃冼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灰蒙蒙的天际那头立着座巍峨高耸的宫殿,黑云压城,透着森森鬼气。
宁晟此时也攀了上来,见二人目视远处,也望了过去。虽仅是个大致的轮廓,但熟悉的风格与独一无二的红砖金瓦还是让宁晟认出来了。他的脸上骤然一惊,磕磕绊绊地问道:“这……这莫不是皇宫?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皇宫?”
肃冼沉默地摇了摇头。半响,他蹲了下身,轻掀开脚下的黑瓦,底下是宅中的一角。光微微透了进,里头的陈设十分简陋,缺了一腿儿的桌子和退了漆的烛台,简陋就像这老宅子一般。
“那些人面虫会在哪里?”宁桓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
肃冼垂着眸,摇了摇头,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道:“不在这里。”
他站起身,黑色的长靴踩在碎瓦上竟无发出半点声。他走去屋顶的他处,复又掀起了几片瓦。忽地,他面色一沉,手中的动作连带着微微一顿。
“怎么了?”肃冼朝宁桓招了招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宁桓放轻了脚步走了过来。
老宅底下的光景竟然与他们方才见过的他处布置不同。屋内闪着明明灭灭幽绿色的暗火,四壁上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形状,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而屋内的正中此时蜷曲着一个黑影。“这什么?”宁桓压着嗓音问道。
肃冼摇了摇头。宁桓抿着嘴,凝眸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形状,忽地一个猜测涌上心头。宁桓抬起头,见肃冼仍在望着底下,他咬着唇便将心中的猜想道了出来:“底下那些闪绿光的像不像一样东西?”
“什么?”肃冼蹙着眉,抬眸望向宁桓。
“像蜂巢。”宁桓低声道。
“蜂巢?”肃冼低喃着念着这两个字,似在思忖,兀地脸色微变。
“怎么了?”宁桓担忧地追问道。
肃冼沉默不语,手中的瓦片挪开了半寸,更多的光直接照进去。室内的景象变得愈发清晰,地面微微凹陷,没想见正中蜷缩的黑影正是那个鬼婆子。
鬼婆子整个人缩在地上,干瘪的皮肤薄的几乎透明。四壁的墙上还挂着另一排黑影,大小外形看上去像是群猴子。
猴子?宁桓拧了拧眉,此时一阵阴风擦过了宁桓的耳畔,顺着砖瓦的缝隙吹了进。绳索吊着的黑影转过了身,那是一排狰狞的人尸,脸上尚能分辨得出五官,身下只剩了一层薄薄的人皮。四肢缩水不自然地缩紧,从后面望去就像是一只猴子。
宁桓吓得蓦然一愣,“这……这是?”
“是她退下来的壳。”肃冼沉声回道,“这是一只人面虫王。”鬼婆子微微动了动,地面颤了颤。宁桓一怔,才发现凹陷下的地面实际是一张巨大的蛛网,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是人面虫的虫卵。
肃冼直起了身,手指摩挲过刀柄,低眸睨着鬼婆子道:“她的躯壳撑不住她的妖力,所以她只能不断的换躯壳。”
这蜷缩的鬼婆子忽然转过了身,阴沉沙哑的嗓音在底下响起:“既然都来了,不如进来。”
宁桓的心一怔,目光僵直地望向肃冼。“待在这里。”肃冼低声嘱咐,随后直接破开脚下的碎瓦跳了下去。
更多的光照进了屋子,宁桓拧紧了眉。肃冼的黑靴踩在粘腻的蛛网上倒是如履平地。“你早就发现我们了?”正说着肃冼的黑靴碾过了一只试图爬到他身上的人面虫,地上爆开了绿浆。
鬼婆子的喉间发出“咯咯咯”诡异笑声,看向肃冼的眼神露出了一抹阴冷的怨毒。鬼婆子的脸忽然兀然凹陷了下去,皮肤一点点龟裂开。半响,在肃冼面前变成了一只近一人高的人面虫,宁桓顿时头皮一麻。
人面虫离肃冼不过三尺,虫身人脸正对上肃冼,“咯咯咯”她再一次发出狞笑,露出一嘴尖利的牙:“我缺一副新的躯壳。”她贪婪地望着肃冼,“正巧你就送上门了。他们都太弱了。”人面虫慢慢蠕动着,身躯碾过了地上那层方蜕下的“鬼婆子”人皮。
肃冼漠然地望着人面虫,冷笑了一声。此时四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响动,只见无数只手掌大的人面虫从那大大小小的巢房中蜂拥而出。人面的脸上透着各式各样古怪的神情。
肃冼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找死。”肃冼双指缝间掐过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虫潮涌了上来,几股幽蓝色的火焰自那张黄符中翻腾而出。顺着蛛网开始蔓延,所到之处,皆是“哔哩啪啦”的响声。宁桓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味,人面虫在火中发出了痛苦的如人般的尖叫,刺耳的瘆地人心乱。
幽冷的火焰瞬时带走了四周的温度,宁桓打了一个寒颤。他记得这火焰,肃冼曾说,这是从地府借来的幽冥之火。
噼里啪啦的响声结束,四周的人面虫都被除尽。
“我的孩子!”“鬼婆子”厉声尖叫。肃冼冷冷地望着她,“鬼婆子”阴毒地扫过肃冼的脸,咒怨般的喃喃道:“你的身体还会是我的。”
肃冼冷哼了一声,摩挲过刀鞘的手未看得清拔刀的动作,人面虫王已经被断成了两截,“滴答、滴答”浓绿色的黏液顺着蛛网下落。
“恶心。”肃冼嫌弃地跺了跺脚,绿色的黏液有些粘在了他的黑靴上。
“他是死了吗?”宁桓俯下身问道。
肃冼回眸看了眼那具一动不动的巨大虫身。“死了。”肃冼抬头回道。他攀着墙岩直接抬脚跨了出来,从袖中掏出另一张黄符,掐了个诀扔随手在了“鬼婆子”断成两截的身上,火焰顿时燃起,覆上了鬼婆子的全身,连着四壁上闪着幽绿色的“蜂巢”一起剿灭。
“不会再有人面虫了吧。”宁桓问道。
“嗯。”
这时自远处的街边忽得传来了一阵吵扰声,“抓住他!”有人大声喊道。
“不会是那个人被找到了?”宁桓道。那个少年?宁桓想起他说起“不信佛”时坚毅神情,尽管他的身上藏着太多谜团,但宁桓心里仍不希望他出事。
“出去看看。”肃冼沉声道。他抬起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宁桓和宁晟微微蹙了蹙眉,抿了抿唇,忽地指了指墙角的木推车,道:“你们躲进去。”……
黑色的长袍掩住了肃冼大半张脸,他弓着身推着木推车缓缓走了出去。铜人自他身边来来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轱辘轱辘”滚轮轧过地面发出熟悉的响,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黑色的靴沿外侧藏着一颗白色的卵……
第68章
木推车拐过了一道弯,忽地那阵“轱辘轱辘”的响声停了下。宁桓蜷在木桶中,心里犯着嘀咕,这距城门的路程与来时比未免也太近些了,不想此时却听肃冼在外头沉声道:“出来。”
宁桓心中一怔,掀开了顶上的半条缝,探了出去。只见肃冼那双藏在黑袍下的眼眸微瞥向了一侧的角落,薄唇轻启,再次道:“出来。”宁桓随即也朝墙角望了过去,是谁?
拐角的黑影中缓缓走出一名少年,他衣衫褴褛,满脸覆满了血沫。
“是你。”宁桓讶然地道。眼前的少年正是不久前失踪在进鬼城中队伍中的那一位,方才那些人找的果然是他?
少年走了出来,抬眸看了眼满脸漠然的肃冼,又瞧了瞧他身侧的宁桓,张嘴方想说话,不远处忽地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少年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慌,肃冼也蹙紧了眉看着身后,他微微扬起下颚,朝少年示意道:“躲进去。”
少年凝视着肃冼,双脚像是凝在了地上,并未动。肃冼不耐烦得催促道:“是不是想我直接把你捆上来?”
“上来。”宁桓扒在桶沿上赶忙朝着少年招呼道,少年犹豫了片刻后,脚步前挪了一步,攀着木桶快速翻了进去。桶盖儿复又被宁桓掩上,木桶中的人尸被处理了干净,此时木桶当中仅剩了宁桓、宁晟以及那少年三人。
少年的身体不住地发颤。车轮轧过水坑,木推车稍稍颠簸了一下,撞得宁桓朝少年的方向靠了去。少年冰窖般的体温令宁桓不禁一怔,宁桓拧了拧眉,不自觉地朝他看去,他身上怎么会这么凉?
沉闷的脚步由远及近而来,外头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婆婆,可曾见到这里有人经过?”宁桓轻拍了拍少年颤抖的肩宽慰着,可心中难免一紧,会不会被发现了。外头肃冼轻咳了一声:“人?我可没见到这里有人经过。倒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尽挡住我的去路。”那低沉沙哑如破旧水车般的嗓音,竟与那鬼婆子无异。
那铜人显然是慌了,急忙道:“怎敢阻碍婆婆办正事,我们……我们这就去别去看看。”铜人急急地退下了,听着铜人脚步渐渐远处的声,众人皆是缓下了一口气。
“轱辘轱辘”的响声再次响起,肃冼将木推车推至了一段路,拐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车轮一停,上头的木桶趔趄了一下。“出来吧。”肃冼道。
宁桓掀开了木桶盖儿,大呼了一口气:“怎么停在了这儿?”宁桓观察着四周,问道。
肃冼并未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抱胸冷眼打量着桶内的那名少年:“你为何会混进这里?又是如何混入这里?”肃冼发问道。
少年站起了身,沉默得却并不想说出实情。肃冼不耐地撇了撇嘴:“我可没闲工夫陪你耗着。你若是一直不说,我可要把你送回那些铜人那了。”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倔强地不吭声。
“你不用害怕他。”宁桓见肃冼地面色变得愈来愈差,少年却一直抿着嘴不作声,只好跑出来打着圆场。由于姿势问题,他只能踮着脚攀上了肃冼的肩,一副“好哥俩”的摸样笑嘻嘻地说道,“他人很好说话的。你若是有什么苦衷直接说出来便可,肃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说着,眨了眨眼,那双圆溜溜的大眼向着肃冼寻求肯定,“我说得没错吧,肃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