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佛?”宁晟迟疑了一下,他眉头微蹙,纠结了片刻后回道,“其实我并未有见到什么佛像,说来也奇怪,那间庙宇是空的。”
“空的?”宁桓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半响说不出了话,那间庙宇是空的,那……那他昨日见到的又是什么?错觉吗?
“堂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宁晟打量着四周,小声地问道。在这诡异的当下众人皆是抑着嗓音说话。
宁桓一时间未回神,他心事重重,对宁晟的提问也未回应。倒是身侧的肃冼此时出了声:“这里与你失踪前祭拜的喜乐佛庙有关,非善地。”他润泽的眼眸微瞥了瞥周围,“得尽快离开。”
宁晟怔了怔,这才发现昏黑的阴影处还站着一人。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衣,利落的马尾被红绳高束于脑后,额前散下的碎发掩住了大半张侧颜,看起来仅不过是个过于俊俏的普通少年罢了。只是当他抬起眼眸,冷冽的目光与那张漠然的面孔与宁晟交错,一股令人生畏的煞气令宁晟不禁心中一凛。宁晟也是习武之人,可当眼前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走近时,直觉告知他,此少年定非常人。
宁桓终于回过了神,他转过身,略有诧异地问道:“我们就这样直接回去吗?”
肃冼的眸光始终落在了宁桓身上,闻言勾了勾嘴角,薄凉的俊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回道:“怎么?你莫不是打算杀了那喜乐佛?”
“我可没说过。”宁桓嘀咕着反驳道。
宁晟蹙了蹙眉,看着堂弟在少年面前乖顺的摸样,忍不住打断二人的谈话,他看向宁桓问道:“桓儿,这位是……”
宁桓这才想起还未给堂哥介绍,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眼珠子瞥过肃冼道:“这是肃冼!”边说边还勾上了肃冼的肩,补充道,“我的好兄弟!”
“堂哥,他就是我和你提过在义庄救了我的锦衣卫。”宁晟打量着眼前这名看上去不相好于的少年,原来是皇上身边的锦衣卫吗?他微微蹙了蹙眉,却见那少年微垂的眼眸落在了宁桓搭在他肩膀的手上,“松开,听见没。”肃冼磨了磨牙,在宁桓耳畔边小声道。
宁桓不仅未松手,甚至还放肆地拍上了肃冼的肩。肃冼不耐地撇了撇嘴,却也无多说什么,任由着那只小爪子继续留在他的肩臂上。
宁晟拧了拧眉看着堂弟,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宁桓,肃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你怎能如此直呼其名讳!”
宁桓被堂哥训责,顿时松了手,背过手哼哼地撇着嘴。肃冼瞧了眼宁桓一脸吃瘪的摸样,眸底渐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唇语朝宁桓挑衅道:“听见没。”这会儿,宁桓瞧着肃冼这小人得志的摸样,气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宁晟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因常年习武的原因,他虽面色发白,可身姿仍就挺拔,“肃大人。”宁晟朝肃冼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肃大人救命之恩。”宁晟瞥过堂弟,见他仍一脸的不服,宁晟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人也替堂弟谢过大人义庄救命之恩。”
肃冼微微一愣,这才思及到自己平日与宁桓打闹惯了,没想见这会儿他堂哥会多想。肃冼的余光微瞥过身侧一脸委屈的宁桓,这一次看他吃瘪喊他“肃大人”是好玩,可若是回回如此,肃冼的心里渐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涩意。
他上前扶过宁晟:“堂哥与桓桓一同喊我肃冼便可。”宁桓惊讶地睨过肃冼,被他一把勾过了脖颈,对此宁桓冷漠的回眸抱之一瞥,小眼神嫌弃着肃冼对自己的称谓,可在肃冼眼中直接被略过了,只听肃冼道:“我与桓桓是兄弟,您若是如此喊我,太见外了。”
“可是……”宁晟的话还未说完,被肃冼打断,“此地非久留之地,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好。”
宁晟抬眸,他看着肃冼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转头又瞧了眼自己堂弟一脸的愤愤不平。“冼冼。”宁桓不忘方才的肃冼嘴里的“桓桓”,他抑扬顿挫着喊着肃冼的名儿,下决心恶心一把肃冼。“呵。”肃冼冷笑了一声,却并未理睬。
宁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只得先应下:“也……也好。”
宁桓环顾着左右,微抿了抿嘴道:“那接下来咱们如何离开?”
肃冼想了想,回道:“我在外留了一张符,出了鬼城以后按照来路一直前走便能离开。只是……”肃冼的声音微顿了顿,宁桓却已知晓他的意思,只是来时二人是跟着鬼婆子的木推车,并不知晓这外面的路。况且要想离开鬼城,还有那道城门要过。此时只有跟着那鬼婆子继续躲进那推车里头。
“我们是要再躲进那鬼婆子的木推车里吗?”宁桓问道。
肃冼点了点头。虽说这已是最好的方法,可肃冼的心头却顿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被忽略了。“怎么了?”宁桓见肃冼的眉宇间露出的一丝焦躁之色,他咬了咬干涩的下唇忐忑地问道。
肃冼摇了摇头,道:“许是我想多了。”肃冼的指尖焦灼地摩搓过刀鞘的凹痕,他沉默了半响后,抬眸看了看宁桓,终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道了出来,“这里有些不对劲,路上得谨慎一些。”
宁桓点头:“我晓得的。”
三人静默了片刻,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哐当哐当”朝着他们靠近。只见两个兵俑状的青铜人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们长着肉脸人头,可脖颈以下的身子却全是青铜铸造。两侧的铜手各捆着两具尸体的脚。那些尸体被拖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黑黄凹陷的双颊两处,翻白的双眼暴突,腥腐味从腹部传出,那里已被人面虫蛀空了,看来他们已经死了有一阵子。
青铜人走到了木推车前,掀开了木桶的盖儿,粗暴的将手中的尸体扔了进去,“咚”地声发出巨响。他们僵直地转过身又回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是来回来了两三趟,木桶中的人尸已填满了大半。
当青铜人再次转身回去后,肃冼迅速朝宁桓使了一个眼色,宁桓点了点头。二人先扶着宁晟将他送入了那只装着大半尸体的木桶中藏好。那股腥臭的味道更加熏得人作呕,底下躺着近十具双眸大睁死不瞑目的人尸。宁桓担忧地望了眼堂哥,宁晟在方才铜人出现时就已知事情不妙,他也曾听人说起过那些聊斋鬼事,只是没想见自己竟遇上了。宁晟虽身体虚弱,只是这当下他并不想给堂弟和那个锦衣卫少年贴麻烦。所以尽管蜡白着脸,他可还是朝宁桓点了点头,咬牙忍下了。
宁桓看着桶中叠起的尸身,捂着鼻跟着也跳了进去。身下已不再是方才那沾着血迹黏糊糊的桶底,宁桓贴着那些尸体,他们有的冰冷僵硬,有的宁桓甚至能透过薄薄的衣衫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三人在桶中静待了片刻,周围的尸身作为很好的掩护,使那两个青铜人并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存在。当“哐当哐当”的沉重脚步再次响起,顶上又有两具新鲜的尸骸被扔了下来。这一回尸体砸在宁桓的脊柱上,宁桓咬了唇,铁锈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宁桓生生将那声闷哼咽进了腹中,他闭着眸抱着脑袋蜷紧了身子。
身子被小心翼翼得拉近半分,随后宁桓听到又一具尸体落下的声,只是这一会儿那声像是隔着一层物落在了他的上方。宁桓讶然地抬起眼眸,却见肃冼支起了手肘将半个身躯笼在了他身上。那张白玉的脸上沾满了血渍,长马尾朝着一侧垂下,温热的呼吸带着发梢的红绳浅浅地扫过宁桓的脸,宁桓仰着脑袋却看不清肃冼的面容。
木桶盖被盖下,周遭陷入了黑暗。宁桓复又听到了外边传来了那阵沙哑的嗓音,宛如破旧水车发出的“嘎吱”声,是那个鬼婆子。
“都在这里了?”那鬼婆子问道。
“都在这里了。”铜人低声下气地回道,“婆婆,咱们什么时候也有机会去外面转转?”
鬼婆子的声音突然一顿,半响她出声道:“快了,快了,等我……”车板忽地一斜,鬼婆子推动了木车,随后的那些话语被那阵熟悉的“轱辘轱辘”滚轮声全部掩盖……
第66章
车轮碾过低浅的水坑溅起了一片水花,颠簸的震颤随着那阵“轱辘轱辘”的滚轮声停了下。“婆婆可是要出城?哎,城门关了,婆婆还是明早再来吧。”
“这城门怎么会关了?”鬼婆子沙哑阴沉的声音在外头缓慢响起,她出声询问道。
“听说是外头混进了一人,正在查呢!”宁桓的心中一凛,莫不是他与肃冼的行踪被发现了?可仔细听那鬼差的口气,似乎他们要找的是另一个人,还是有谁也混进了鬼城中?
“也罢。”鬼婆子回道,“所幸今日剩的东西也不多,明日就明日罢。”说完,木推车被调转了个头,车轴发出一阵“噶吱嘎吱”的响儿,滚轮“轱辘轱辘”朝着另一处方向缓慢离开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车轮轧过了一道坎儿,兀自停了下来,木推车的前板朝前微倾,摆放在上头的大木桶趔趄了下,随之被桶身连着车板的粗绳稳住。木推车被停靠在了墙角,随后鬼婆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那声“吱呀”门开的响动后彻底听不见了。
头顶的木桶盖儿被肃冼挪开了条缝,光线照了进来。宁桓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仰着头看着一脸凝重的肃冼,压着嗓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那鬼婆子是不是走了呀?”
肃冼点了点头道:“不见了,应该是进屋了。”
“咱们不会真要在这里等到明日?”宁桓听闻那鬼婆子不在了,心落下了一半,可仍念着方才鬼差的话,语气中难免带着些焦灼。
肃冼摇了摇头,也是无奈:“也只能待到明日了。”且不论外边的情况如何,方才鬼差口中”那个人“就足以让肃冼在意。他蹙着眉:“不知道那鬼差嘴里的人究竟是谁?”
提及此,宁桓倒回想起了进鬼城队列中的那个失踪少年。半响,他犹豫地回道:“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肃冼挑着眉,诧异地望向宁桓,他右肘支起了半边身,半个人却还罩在宁桓的身上。这木桶里本就拥挤,二人的身躯此时几乎是紧贴在了一起,肃冼温热的呼吸时不时扫过宁桓的脸颊,轻扇动起他柔软的眼睫。
“宁桓?”肃冼瞧见宁桓红着脸一脸愣神的模样,拧着眉唤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宁桓回过神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抿了抿嘴像是做贼心虚般地撇过了脑袋。可谁知这一转头,正对上了一张可怖的死人脸,狰狞的表情还能见到他死时的恐惧,那具人尸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侧卧在宁桓脚边。宁桓吓得急忙转过了头,干涩的唇角堪堪擦过肃冼因困惑低垂下的半侧脸颊。
宁桓被这么一吓,也未注意到方才的尴尬局面。只是瞧见肃冼卷翘的睫羽轻掀,瞧着自己正愣愣出神。
“肃冼?”这会儿换宁桓喊肃冼的名儿了。
“你……你方才要说什么?”他轻咳了声掩住自己的话中的磕绊,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飘忽地撇向一边。宁桓未注意到肃冼的不自然,他咽了口唾沫,便将当时所见以及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儿说了出。
“他看上去像是个寻常少年,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混进来的。”宁桓的声音微顿,“并且他又是究竟是为何要来这里?”
话音落下,二人皆陷入了沉默中。半响,肃冼抬眸看了眼外头,他推开了整个桶盖儿,撑着岩壁要出去。“你去哪儿?”宁桓问道,突如其来的光令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某。
“我去处理一下那些人面虫,这些人面虫不除,留下究竟是个祸害。”他屈膝半跪桶沿上,垂眸望着宁桓低声道,“你与你堂哥待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要同你一起去。”宁桓急忙拽住了肃冼的衣角,仰头凝视着肃冼道。不知为何,自打来了鬼城以后,那股莫名的不安便一直萦绕在宁桓心头。
“你去?”肃冼转过身蹙了蹙眉,“你去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望风呀。”宁桓眨巴着眼回道,“你去处理那些人面虫,总得有人帮你望风吧,万一那鬼婆子忽然出现怎么办?”
那双黑润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满心满眼都写着“带我走吧”。肃冼微微摇了摇头:“那你堂哥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救了他。”
宁桓一愣,闪过一阵懊悔,是啊,怎忘了堂哥也在这里。肃冼蹲了下/身,他勾了勾唇,眸中划过一丝为不可察的笑意,一张俊脸朝着宁桓慢慢凑近,待那阵温热的风朝着宁桓迎面扑来时,他抬眸便能见到肃冼眼睑上那根根上翘的睫毛。
“乖乖待在这里,照顾好你堂哥。我处理完那些东西马上会回来,嗯?”
宁桓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肃……肃大人。”此时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肃冼闻言回过了身。
“堂哥?”宁桓惊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宁晟推开了压在在身上的一群人尸从底下翻了上来,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只是这里的味道呛得慌,怕是再熏下去半条命都快没了。”说着他看向了肃冼,抱拳道,“大人还是让宁桓堂弟同您一同前去吧。这地方邪门的很,堂弟他从小机灵,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肃冼蹙了蹙眉,正方要拒绝,却听宁晟道:“在下虽不及大人这般武艺高强,也是从小习武,但如今能走能跑尚还能自保,大人实在无须挂心。”宁桓拧了拧眉,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宁晟。他的这位堂哥自小便自尊心强,如今是受不了还须人保护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