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毅瑾用力捏住账册,将纸张的边缘都捏皱了,恨不得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
他想要将那些人统统杀掉,那些人愚弄他的人,那些将他当成钱袋子随意糊弄的奴才......
陆成泽继续添油加火道:“据说最顶级的好东西皇上可用不到,好像是有传闻说,怕皇上吃了好的东西,到了来年若是品质下降会惹皇上发怒,便索性给皇上用次一等的。”
陆成泽看着萧毅瑾不断变换的神色,看着他满脸羞怒与愤恨,才悠悠的开口安抚道:“不过这不是特例,也不是陛下之过,内务府向来沆瀣一气,莫说陛下便是先皇、太上先皇以及太宗皇帝,不照样被蒙蔽。”
“他们怎么敢.....不怕死吗?”萧毅瑾咬着牙恨恨道:“朕要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可陛下还需徐徐图之。”陆成泽无奈地笑了笑:“自古钱帛动人心,这些人与宫外富商朝臣合作牟利甚高,以往还会拉拢后宫嫔妃撑腰,自然有恃无恐。纵使有人害怕,可是入了内务府,不想死就只能同流合污。”
陆成泽站起身走到御案旁,亲手将桌面上散乱的账册整理一番摆放整齐。而后拍了拍萧毅瑾肩膀柔声道:“内宫事务臣乃外臣不便插手,只能交给陛下了。”
萧毅瑾恨恨地用力点头,站起身气冲冲喊道:“来人!”
小金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跪地道:“奴才在。”
萧毅瑾对小金子道:“传朕口谕,让陆永安、史兴业快快入宫。”
“是。”说完,小金子冲身后挥了挥手,门外两名太监立即跪地行了个礼直奔皇城门口跑去。
陆成泽站在一旁看着萧毅瑾,没有说话。
萧毅瑾深吸了两口气,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看向陆成泽道:“多谢亚父,若非亚父注意到内务府账目不对,朕还被蒙在鼓里。”
“其实臣与陛下一样,对宫中进贡之物的价格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生出多少疑心。”陆成泽笑了笑说道:“不过之前臣在江南购入了千斤玉梗米,这米不在进贡之内,但太后从小爱吃,臣便私下献给太后的。不过臣不好直接将米拉入皇宫,便走了内务府的路子名正言顺地放入太后的份例。按太后的份例,千斤米吃上一年应当尽够了,就算再加上臣与陛下也该绰绰有余,可是这才八月啊......”
八个月,太后的千金玉梗米便没了,太后如何能吃得下这么多。那么这些米去了哪里?
萧毅瑾恍然大悟,难怪陆成泽在用午膳时看到米饭是青梗米会多问两句,玉梗米比之青梗米的米粒更加透彻饱满,其他的差异并不是很大,但价值却高了三倍。
想到此处萧毅瑾悄悄地看了陆成泽一眼,心中更加疑惑,不知陆成泽为何对母后那么好,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但偏偏他们之间并没有前世他想的那种见不得人的私情。
“亚父放心。”萧毅瑾收回目光,坚定地说道:“那些人连朕都敢蒙蔽,朕不会放过他们的。”
陆成泽伸手摸了摸萧毅瑾的头顶浅笑着道:“那就全依赖陛下为臣与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这是陆成泽交给萧毅瑾的第一件事情,萧毅瑾已经十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过两年,十六便可议亲亲政。
陆成泽至今记得萧毅瑾六年前那句’龙行浅滩,亦是真龙。‘
他想要试试,这些年他精心教导出来的孩子,到底成长得如何。
掌控宫中所有银钱往来的内务府,藏污纳垢关系纵横,想要理清不是易事,但只要查清那些太监宫女的身后之人,斩断其根基,一群如浮萍般宫人也极易处置。
若是萧毅瑾有成算,便可利用这次机会将宫中换上自己信任的人从而掌控整个皇宫。
陆成泽看着萧毅瑾,眉眼中满含欣喜与期待,他想要知道他的陛下到底会做到何种程度......
第27章
帝王召唤史兴业与陆永安不敢耽搁,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皇城,萧毅瑾怕打扰到陆成泽,直接带着他们到御书房偏殿。
三人相对屈膝而坐,萧毅瑾问道:“兴业与永安,平日里可通庶物?”
史兴业疑惑地看向萧毅瑾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当为家族分忧。”
“陛下,可是有何事要交代臣等?”陆永安不相信萧毅瑾特意将他们叫进来只是为了闲聊问话的,忽然急召必有要事。
萧毅瑾点了点头道:“朕有事找你们帮忙。”
史兴业与陆永安对视一眼,同时作揖齐声道:“微臣谨遵皇命。”
同时心中也在暗暗欣喜,他们是陛下的伴读,自入宫那一刻起便烙印上了皇党的标记,纵使陛下还未亲政但他们已经是陛下的人,不管日后风云四起波澜如何,他们都是皇上的心腹,都只能跟着皇上走下去。
他们刚入宫时满怀抱负充满野心,也有着无数忐忑......不过,万万没想到啊!他们居然真的做了六年的伴读。
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不管陛下交代的事情是大是小,只要有机会。他们才能一展所长......
说话间,小金子带着七八名小太监抱着账册走了进来,将账册放在他们身边,跪地道:“陛下、陆少爷、史公子,奴才们将账本拿来了。”
萧毅瑾挥了挥手,小金子立即带着人躬身退了出去,顺带着将大殿的门也带上了。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萧毅瑾指了指账本道:“兴业、永安,你们去看看。”
史兴业看了账册上的题字惊讶不已,偷偷窥向陆永安。陆永安也同样吃了一惊,微微挑了挑眉却都没有说话,两人暗暗对视一眼,一人拿起一本账册开始翻看。
萧毅瑾站起身,将一旁的高鹤青铜烛台上的灯芯拨了拨,让火光更旺盛一下。
过了一刻钟后,忽然开口问答:“你们二人都是公卿之后,家中吃穿用度也必定精细,不知府中账目与内务府一比如何?”
陆永安与史兴业没有说话,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此刻已经明白了萧毅瑾的用意,也明白萧毅瑾想要他们做什么了。
只是......
史兴业低下头,沉默不语,虽然前些年史家在京中门第不显,可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自从史兴业成了帝王伴读后,整个永安伯府水涨船高,父亲史永逸成了西北军一军统帅,叔父多年苦读不中,却在三年前挂在了三榜末,虽说同进士如夫人,但好歹也是个进士。
史兴业走了孙正德父亲的路子将叔父安插到了吏部,整个史家在京中不再如从前一般默默无闻。
同时也有一些往年没有走动的关系也走动了起来。其中一个远亲就走了叔父的路子为内务府进贡珠花。
众人皆知,进内务府的买卖获利极大,虽然大部分的利润都要用于上下打点,但余下利益依然是往常三倍有余。其中龌龊没有人去计较也没有人去管制,上下获利其乐融融,便是介绍了门路的叔父每年也能得一笔红利。
史兴业咬了咬唇,小声道:“陛下的用度怎好与他人相比,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理应献给陛下。”
萧毅瑾嘲讽地轻笑了一声,指着史兴业手中账册上的一行道:“是啊,五千文一只的鸡蛋,每月进贡一千枚......这是把朕当傻子啊!”
史兴业与陆永安立即放下手中的账本跪下叩首道:“陛下恕罪。”
萧毅瑾没有看他们,而是继续讥讽地说道:“朕的内务府成了旁人的银袋子,可是朕却习以为常,此前丝毫不曾察觉,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陛下.....”史兴业缓声道:“或许......”
“陛下!”陆永安打断了史兴业的话,叩首道:“臣等必定为陛下分忧。”
萧毅瑾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就我们三人知晓不要透露出去,否则.......”这句话虽然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但是萧毅瑾的目光却偏向了史兴业。
“是陛下。”陆永安立即回答,话音刚落便瞧见史兴业欲言又止好似又想要说些什么,陆永安立即拉了拉他的衣摆使了个眼色。
史兴业咬了咬唇最终叩首应了一声:“是。”
萧毅瑾看着他们没有说话,眼神中带着一些审视,微微颔首。
这件事是陆成泽对他的考验又何尝不是他对手下之人的一次考验,可不可信,能不能用,单看他们的表现。
......
史兴业与陆永安一起走出御书房,还没出午门,两个人依然是目不斜视向前走的姿态。陆永安低声问道:“内务使的事,史兄是否有亲眷牵扯其中?”
史兴业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皱着眉道:“历年如此,自高祖皇帝起,内务府采购价格一向如此,为何陛下忽然要查?”
“不知。”陆永安答道。
史兴业叹了口气:“御书房中我本想劝劝陛下的。”
“史兄可是在怪愚弟阻止了史兄的话?”陆永安神情不变,轻声问道。
史兴业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你我之间说什么怪不怪的,只是若是家中长辈知晓,我未向陛下进言,恐怕会心中不快。”
“那史兄就要做出抉择了。”陆永安叹息着说道:“四名伴读陛下却独独召见了你我二人,可见陛下更重视你我。”
史兴业脸色一变看向陆永安。
陆永安偏过头笑了笑道:“陛下一向埋头读书不问政事不理公务,这件事算是继位以来第一件大事,但陛下却直指内务府,史兄可曾想过为何?”
史兴业顿时恍然大悟,抬头看下宫墙夹道间的那一片狭长的天空,幽幽道:“掌控宫廷,前朝后宫向来息息相关,举凡世家,哪家在宫中没有耳目。”
“陛下势在必行。”陆永安浅笑着说道:“史兄就要做出抉择了,此事若成,凭此功绩你我在陛下心中必是心腹之臣。若是不成,轻则闲置,重则......”
有言道“君王一怒浮尸千里”。纵使陛下不能无故杀人,但是若让陛下记恨恐怕此生前程无望。
尤其,永安伯府本就根基不深,近些年才稍有起色......
史兴业垂首不再说话,但心中已经有了抉择,只是家中祖父,还需要花些时间劝服。
两人在皇城外,分别前陆永安伸手拍了拍史兴业的肩说道:“虽说陛下说了不可泄露,但是陛下却将这件事交由你我去办,必定是心中亦是想要保全永安伯府,史兄不必过于忧心。”
史兴业点了点头,抱拳躬身道:“谢陆贤弟指教,若非陆贤弟,愚兄今日恐怕......”
陆永安回以一礼道:“史兄客气了,你我虽非亲兄弟,但却朝夕相伴一起读书,在愚弟心中便是将史兄当成了兄长的,又怎么可能置兄长于不顾。”
史兴业‘吁’了一口气,笑着道:“日后陆贤弟便是我史兴业的亲弟弟,”
陆永安回以一笑,温柔又和善,柔声道:“既是兄弟,客套话便莫要多说了,史兄想必家中有事要忙,便不要再耽搁了。”
“对对对。”史兴业恍然大悟,立即道:“那今日便先告辞,来日得空,愚兄请贤弟喝酒。”
“好。”陆永安躬身相送,看着史兴业登上永安伯府的马车,径直而去。一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转身登上自己家的马车。
一旁等候已久的陆伯心疼的拿起大袖外衫披到陆永安的身上,将他扶到旁边一辆稍显简陋的马车上,怜惜的说道:“公子实在太多礼了,纵使永安伯府日渐强盛,又哪用得着公子这般礼遇。”
陆永安垂眸浅笑:“陆伯,这算什么?于我不过多站了半刻,旁人却觉得有礼、谦顺,他高兴我亦没有丝毫损失,何乐而不为。”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表面功夫罢了。
陆永安撩起车帘,看向不远处的皇城,巍峨的红墙金瓦,阳光洒下好像撒了一层金子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这是整个大周最华美的地方却危机四伏,他想要功名利禄,亦想要帮助那人得到他想做的一切。
他不忠于帝王,不忠于大周,亦没有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一腔热忱。
他忠于的是那个将他从流放的苦寒之地救赎出来那个人而已。
所以他忠于帝王,不过是因为那人希望他忠于帝王。他忠于大周,也不过是那人希望他忠于大周。他心怀百姓,不过也是因为那人心怀百姓。
如此,而已......
陆永安不委屈。可是陆伯却替自家小公子委屈,纵使陆氏一族中有九千岁陆成泽撑腰,但说白了,陆永安的父亲陆成涛也只是个白身。
而陆永安出入宫廷往来之人都是官宦子弟,自然要比旁人更周全一些。
陆伯就是心疼自家小公子,若是陆氏一族不是当年突遭横祸,小公子又何必小小年纪便这般诸多思量。
只可惜,想要在京中立足便却不得不为之,陆伯叹了口气坐在车辕上,一甩鞭子,马车便悠悠地向前走去。
第28章
天未亮,陆永安、史兴业、孙正德与周安德四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御书房的偏殿中,从三年前开始每逢大朝会陛下必会亲临早朝,今日刚好正是大朝会,史兴业、孙正德与周安德三人随着父兄的车驾一齐入宫,唯有陆永安独自前来,便来得稍晚一些。
陆永安一进门,就看在史兴业单手撑着下巴双目无神地看着正堂悬挂的孔夫子画像。孙正德闭着眼睛侧趴在桌上打瞌睡,而周安德则一脸不屑的翻开书本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