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知道,等闲也甚少出寿安宫的门。”太后声音轻缓,便是面对陆成泽的时候都不曾有这般柔美,他看着韩陵笑着道:“倒是韩大人,天寒地冻每日当值可要多添些衣物。”
“谢太后关怀。”韩陵看着太后,眼睛都移不开。
太后被他看的连心跳都快了不少,羞涩的偏开视线,将手中的食盒举了上来,纤长的食指在食盒的把手上轻轻点了几下,柔声道:“哀家要去给陛下送些汤点,便不耽搁韩大人了。”
“是!”韩陵躬身行礼:“恭送太后。”
太后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韩陵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太后慢慢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直至消失不见。
太后拎着食盒来到御书房,萧毅瑾正在御书房门外长廊上仰头看着天空,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碧蓝澄净的天空上,飘着大簇大簇洁白云彩,看上去柔软极了,从小萧毅瑾就想过若是能在云彩上打个滚该是何等乐趣。
忽然小金子忽然低声耳语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萧毅瑾立即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太后,惊讶地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一向甚少来前朝,若非必要更是连后宫都不出,今日忽然前来确实让萧毅瑾吃了一惊。
太后含着笑上前,道:“如今镇安王不在京城,所有政务都要陛下一手处理,如此辛苦,哀家便特意熬了燕窝给陛下补补身子。”
“燕窝?”萧毅瑾看了看太后手上的食盒,舔了舔嘴唇迟疑地问道:“可是安姑姑熬的?”
“当然是哀家熬的!”太后怒了,斜眼看着萧毅瑾质问道:“怎么?哀家的熬的就不吃了?”
“吃吃吃!”萧毅瑾立马告饶,笑嘻嘻的上前从太后手上接过食盒,笑着道:“您上次熬的燕窝,里头毛都没挑干净,儿臣不是照样吃得干干净净,都是母后一番心意儿臣怎么会不吃。”
太后瞪了萧毅瑾谣言,冷哼了一声道:“放心,这次燕窝是安蓉泡的绝对干净。”
萧毅瑾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拉着太后的手进入御书房,走到内室的小桌旁,与太后相对坐下,将燕窝的炖盅取了出来,立即用勺子舀了一勺喝尽,连味都没尝出来,立即夸赞道:“母后厨艺越发精湛,这燕窝不稀不稠,不甜不腻,软而不化,便是顶尖的御厨都熬不出,多谢母后朕才有这口福。”
“水是安蓉加的!”太后幽幽地说道:“蜜糖也是安蓉放的,炉火也是安蓉看的……”
萧毅瑾顿时愣住了,感情母后所谓的这一汤蛊特意为他熬制的燕窝都是安蓉姑姑做的。
“呃……”萧毅瑾看着太后眨了眨眼睛道:“儿臣在这蛊燕窝里,吃出了母后的一片慈爱之心,纵使不是母后熬的也必定是有母后担忧儿臣的心意。”说着,萧毅瑾有些词穷,立即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母后心中想着儿臣。”
“哼!”太后鄙夷地看着萧毅瑾,虽然知道这些夸张之言是萧毅瑾故意说来哄他开心的,但是马屁谁不爱听,再说萧毅瑾说的也没错,若不是她心中想着,安蓉怎么会给他熬燕窝呢。所以心中的欢喜却一点都不减,将燕窝往萧毅瑾那边推了推,笑着道:“喜欢那便多喝点,这是雪山燕,比之一般的白燕更剔透细腻,宫里头也不多,全给陛下吃了。”
“谢母后。”萧毅瑾点着头,大口大口将燕窝喝完的姿态更让太后心中妥帖,比自己吃了还要开心。
瞧完萧毅瑾,太后并没有多做停留,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又敲打了一番御书房中伺候的太监,便拎着空的食盒离开了。
萧毅瑾站在御书房门口目送着太后离去,慢慢松了一口气……
近日来,萧毅瑾要紧盯着前朝,再无往日的自在逍遥,先前还会来寿安宫陪着太后一起进膳,可是每次用膳都会被各种繁杂的事务打断,于是后来萧毅瑾便都是在前朝独自一个人用膳。
晚膳后,太后沐浴更衣,安嬷嬷跪在太后身后为太后擦拭着头发,直至半干,太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要一个人呆着。”
“是”,安姑姑立即带着寝宫中的宫女,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此刻已经夜深,亥时的明月弯弯挂在夜空正中,月晦昏暗不明,照的树影惶惶。
太后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柄白玉梳轻轻梳理着头上还有些湿润的发丝。忽然卧房的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黑色的声音,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哒”的一声,窗户又重新被锁死。
太后看着镜子那个身后不断走近的身影没有说话,反而将手中白玉梳放了下来。
黑衣人走到太后身后站定,拿起太后刚刚放下的白玉梳,轻轻梳了梳太后披散在身后的乌发。
第74章 故人入春闺(非主角慎入)
太后看着镜子,面无表情的问道:“韩大人,私闯内宫可是死罪,你这是监守自盗?”
“太后娘娘,微臣可是应召前来。”说着轻笑了一声,用手抓起太后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端嗅了嗅道:“这可算不得私闯!”
“应召?”太后嗤笑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勾起嘴角,质问道:“可有凭证?”
“没有。”韩陵理智气壮,微微俯下身从身后环住太后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想见我了。”
“谁想见你!”太后垂眸,微微挣扎了一下。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说话间,韩陵抱得更紧了,叹息着道:“当年陛下出生后,你说今生今世,再也不要与我相见。十几年来我都不敢来见你,只能日日在宫中徘徊,就想着能哪天能远远的瞧一瞧你。若不是你想见我,今日又怎么会刚巧与我遇到?婉婉,你还是如从前一样,就爱口是心非。”
太后垂首,咬着唇不在说话,韩陵见太后柔顺的待着他的怀中不在挣扎,心中软成一片,将下巴搁在太后的肩上,轻轻闭上眼睛,呼吸间满是太后发间的芳香。
过了很久,太后忽然苦笑着一声道:“原以为,我当日那般绝情,说出的话那么伤你,你就能将我忘了,而后娶妻生子过原本你所期盼的生活。”
太后忽然想起了以前,那时候她还只是魏青婉,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会在韩陵当值的日子,寻个由头悄悄藏在路边,看着禁军的队列在宫道上走过,虽然所有禁军的衣着都是一样,可她却能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将他认出。
韩陵会在下职后,悄悄寻她,给她带美食点心,带珠花首饰,他的怀中总藏着惊喜。那个时候他们一起畅想着以后的日子。
韩陵会很小气的说,他们成婚后无论生几个孩子,头一个姓陆,其他的随便姓什么,总之就是不姓韩。
他会说着好听的情话,会述说着对她的思念,愿意将一切秘密都告诉她……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那些美好的期望如同一幅画卷,一下子被现实撕得粉碎。
韩陵拥住太后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沉声道:“虽未拜堂,但你在我心目中便是我的妻子,曾经我向你承诺,今日绝不再有旁人,说到做到,永远作数。”
“你有事何苦呢?”太后带着一丝悲怆的声音幽幽道:“我这辈子注定永锁深宫,今生今世再无解脱之日,惟愿你一生顺遂。”
“如今,我便觉得很幸福。”韩陵轻声道:“虽然你不能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便够了。”
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真傻…你真傻……天下好姑娘千千万,凭你现在的权势,要什么样的没有,明明原本你所期盼的妻贤子孝的生活唾手可得,你却为我而放弃了。”
“那又如何,如今那些愿意嫁我为妻的人有几个不是冲着我手中权势而来。唯有你在我一无所有时,不信流言愿意做的妻子。”韩陵叹息着,道:“即便是有姑娘冲着我这个人来的,那我便更不能娶了,我心中已有爱人,若娶她,于她不公平。”
太后转过身,整张脸深深埋在韩陵的怀中,良久声音嗡嗡地传出:“不值得,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当年我为权势不顾我们之间的情谊将你拖入险境,”太后温热的眼泪透过衣衫沾到皮肤上,烫得韩陵心口一块儿跟着疼。
“不怪你,不怪你……一开始我确实有点生你的气,但是后来便想通了,你也是无计可施……我怎么忍心继续责怪你……”韩陵立即捧起太后的脸急切地用手指擦拭着她的眼角,但泪好像永远擦不净一样不断涌出。
“我原本也没有多想,后来哥哥同我分析利弊之后,我才晓得有多危险,若是一朝东窗事发,便会害了你。”太后抽咽着,泪眼婆娑地看着韩陵,他们年少相识、曾经互许终身、约定白首,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一切由不得他们半分。
当年她恨过、也怨过。
她被皇后赐入三皇子府,便是凭着这股仇恨,才让她咬牙坚持着活下来,亦是因为仇恨才能让她在厌恶的面前忍着恶心摇尾乞怜……
可是她那个时候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险些害了她的爱人。
韩陵伸手摸了摸太后的头发,如同十几年前那样,亲昵的将她的发丝揉乱,笑着柔声道:“当年虽是一招险棋,可如今看来却是一个妙计。”韩陵把太后抱起,自己坐在梳妆凳上,将太后打横抱在腿上用力搂住压低了声音道:“先皇子嗣艰难,若是当年没有陛下这个儿子,太上先皇恐怕万万不会让他继位,先皇身为唯一的嫡皇子若无法继位恐怕唯有一死,而你作为他后院的女眷恐怕也难逃一死……”
韩陵声音很轻很轻,却让太后的心渐渐安抚了下来:“如今陛下很聪慧也很乖巧,陆兄将他教得很好,我每日都能见到他。”
太后闭上眼,双手攀着韩陵的脖颈,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能不怪我便好。”
“怎么会怪你。”韩陵轻抚着太后的背脊柔声道:“当年你有意,我未必无心,你情我愿,怎么能单单怪你一人。”
太后勾了勾嘴角,叹息着道:“只可惜,陛下此生只能姓萧。”
“那又如何。”韩陵毫不在意的说道:“我这一生亲缘太浅,养父生父皆视我于无物避我如蛇蝎,当年势微之时,他们都恨不得我死在外头……我从来都不在意什么姓氏传承,只要知道你们母子两个好好的,我便再无忧愁。”说着韩陵兀自笑了笑,继续道:“当年陛下出生后,我打算自请去边关,此生再不回京,以免牵连到你们……幸好陛下长得像你,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如今我统领着禁军能好好守着你们便够了。”
当年,先皇还未登基之时,朝臣对三皇子继承大统唯一的诟病,便是三皇子体弱至今还未有子嗣,宫中太医说话总留着三分,只说三皇子体弱于子嗣艰难,可魏青婉瞧着后院之中那么多年来都没有任何女子有孕,三皇子妃不晓得用了多少偏方秘法,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魏青婉心有不甘,既恨皇后毁了她梦想中的生活,也恨三皇子明明知道她不愿跟他却依然强纳她入府,更不愿被他们牵连而死去。
她百般谋划,设计私会韩陵,韩陵本就对她念念不忘,一下子便上了勾,一朝之后果真怀了身孕……
就在魏青婉无比欢喜的时候,陆成泽看出了端倪,知晓缘由之后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这是魏青婉第一次见陆成泽对她发怒,也是陆成泽今生唯一一次打她,但这一巴掌却直接将她打醒。
她后来才醒悟过来,才发觉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地可怕,是多么的疯狂,被仇恨蒙蔽了神志,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
若是一着不慎,不仅仅她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牵连到什么都不知情的韩陵。
她不甘他人为刀俎而她只能为鱼肉,她渴望权势,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自己做主。陆成泽从来没有反对过她争夺权势,反而派人到她身边辅佐她。但陆成泽不喜欢她为了权势将一切都抛弃。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魏青婉依然记得当年,陆成泽狠狠的捏住她的后颈,咬牙问她:想要权势是为何?
是啊!她想要权势是为了保护她的爱人亲人,是为了不再被他人左右。可是她却为了权势将爱人置于险地,岂不是本末倒置?
她想要利用权势保护重要的人,而非被权势所控制……
一朝相差踏错,差一点那个她爱的男人,那个她渴望与之携手白头的爱人,险些被她拖入这暗无天日的权势斗争中。
那个时候好像疯了,疯得忘记了本心。
但是事情已经做了,即便是后悔也回不了头,唯有将错就错一直走下去,她对韩陵说了很多绝情的话,她说此生再不复相见。
原以为韩陵会将她忘记,会娶其他女子生几个孩子,妻贤子孝过着他曾经同她说过的那种自在快活的生活。
可是韩陵却依然没有成婚……他依然守着当年对她一生一世的诺言,纵使不曾再见,却依然保护着她。
她心中的少年已经长大,步入中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但却依然有着世间最赤忱的情谊,是她此生之幸……
太后睁开眼,眼眶中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她仰起头,微红的嘴唇印在韩陵的唇角。
韩陵微微侧过脸,两人唇齿相依,太后微微张开嘴巴,贝齿轻轻啃噬着韩陵的嘴唇,两人都闭上了眼睛,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寿安宫中的烛火摇摇曳曳,慢慢熄灭。寝宫中红木玉床上的纱帐层层垂下,遮掩住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