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图半跪在那大殿之中,虽是恭恭敬敬的态势,脸上却是冰冷寒酷,他的身后站着许多身着黑甲的亲卫,个个神情肃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首,上面的血迹尤新,显是刚刚断气没多久。
图塔蒙忽然尖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扈图语气平静:“请天父移交虎符。”
图塔蒙兀自不理,笑了半天才止住:“咱们匈人可就出了你这么一位背叛族人的东西!”
“孩儿不敢。”扈图冷声:“天父派我去前线迎战,却将我心腹全部撤走,可也是抱着让我不再回来的意思罢,可惜你万万没想到我自动请缨当了质子,却是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步。”
“你早有反心,本可汗焉能不防,”图塔蒙又道:“可不想你居然是带着异族人入侵,扈图,你可真当是个厉害角儿。”
扈图咬了咬牙,没有正面回答,只再次恭恭敬敬地道:“请天父移交虎符!”
“我若是不交呢?”
扈图不语。
图塔蒙再次仰天大笑:“启猛巫师十年前预言我匈人必有灾祸,祸在女人,今次想不到竟是应验了,为了个女人,你不仅杀害自己的二哥,如今是逼到本可汗头上来了,可敬可佩!”
他随即又咬牙切齿:“那个女人!哼!那个女人!”
似是悔恨万分,他重重的一掌打在椅靠上,随即如同泄了气一般地瘫倒在那虎兽骨椅上,
扈图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声音默默:“要怪就怪大哥趁我在外打战将她献给了你。”
似是回忆起许多不愿回想的记忆,扈图长长吐了口气,吩咐左右道:“请天可汗下去歇息。”
随即他走出大营,看见李岩正原地候着他,身边压着一个黑壮的匈人贵族,那匈人正怒瞪着他,此人正是他的大哥,匈奴的大王子腾离。
扈图没有理会他,只迳直向李岩走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李大将军果真不愧是梁王第一猛将,几乎不费兵力便制住我大营。”
李岩笑笑:“在下不敢邀功,还是得靠三王子的情报才免去了许多正面交锋。”
扈图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今次大计得成,定远军功不可没,顾小公子的解药不日便送至贵营,还请李将军率队归去罢。”
话音未落,便有朗朗笑声破空而至。
“不扰三王子辛苦,今日本王亲自来取。”
转瞬间,一道黑影飘至,强烈的压迫感袭来,萧玄衍长身而立,浑身上下带着威严不可侵犯的气魄来到了扈图面前。
他抬起右手来,掌心朝上,缓缓舒展开来:“三王子,这便给本王罢。”
扈图笑了笑:“只要定远军撤出匈人大营,那么解药必定献上。”
萧玄衍脸放了下来,一字一字道:“本王,现在,便要。”
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冰寒的气息,不怒自威,让人不由生畏。
二人僵持着,萧玄衍一声冷笑,收回了手。
“绝情蛊其毒,世间唯有一粒解药,可若是两个人都中了,该是给谁呢?”
扈图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萧玄衍倾身向前:“绝情蛊可是能引蛊,一人的毒,两个人中,本王那小心肝受了这么多折磨,本王可也想让匈人的王后受一受呢。”
扈图意识到不好,怒目圆睁,显然是失了分寸。随即一位匈人亲卫匆匆忙忙上前了来朝着扈图耳语片刻,扈图更是青筋暴起,
“你们阴我!”
萧玄衍恭恭敬敬道:“不敢,只是见那匈人王后独自抹泪,本王可怜她,便先你们一步,将她接走了。”
扈图吞了吞口水,勉强笑了:“带走她又何妨?你以为凭着一个女人就可以要挟我么?”
萧玄衍眼中冒着冷光:“是么?”
二人对视,一片肃杀。
好半晌了,扈图闭了闭眼睛,终于是妥协了:“你究竟要如何?”
萧玄衍手掌继续抬起。
扈图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其骨肉。
萧玄衍冷声道:“你别无选择。”
扈图长啸一声,终于愤愤一把扯下头上的结绳,拿出其间的一簇,从上面拆下一个小小铜铃来,他用力一捏,那铜铃便碎裂开来,一个黑色的小小丸药便露了出来。
萧玄衍接了过来,端详须臾,便递给身边一个侍卫。
那侍卫接过便匆匆翻身上马,向着远方去了。
萧玄衍拍了拍扈图的肩膀:“还请三王子在原地稍待片刻,待验明解药,便随了王子的心愿。”
扈图脸上的玩世不恭已然尽去,一片忿恨神色。
“三王子不必忐忑,本王还没空收拾你们,今日匈人之乱,想必三王子还要三五年的光景才可平息下来,本王自是不怕你们倒打一耙,咱们这便各回各家收拾去罢。”
萧玄衍说的是实诚,京城里还有更大的摊子等着他去收拾,他自是没有多余精力去收拾这匈人,如今匈人大乱,他们自顾不暇,近几年内自不会威胁到南朝,待到京城平定,他多的是手段收拾这些胡人。
扈图面色不是很好看,“多谢梁王。”
此时,不远的地方腾空升起一道白烟,那是苟神医验明解药的信号。
萧玄衍心神一松:“三王子果真信守承诺。”
他手一扬,李岩得令便下去准备撤退事宜。
扈图抬手:“她……”
萧玄衍恍然大悟的样子:“本王差点忘了这茬了!”
他看着扈图,“本王最是公平,那小心肝这些日子被你那绝情蛊害的可惨,这笔账怎么算?”
扈图心中气急,可没了办法,却看见萧玄衍施施然从怀里拿出一颗丸药,“咱们南人遇到那些不招供的犯人自是有许多办法,这便是其一,别看它貌不惊人,也不伤及人体根本,却能让心肠最硬的犯人疼到招供,如何?”
萧玄衍将那丸药在他眼前晃了晃,“总要有人吃了它,三王子是自己吃,还是让给现时在本王营中的王后?”
扈图双拳紧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那丸药拿了,丝毫不畏,直接吞入腹中。
萧玄衍哈哈大笑,旋即朝着左右吩咐道:“送王后回匈人帐营!”
身后一位将士应了便下去了。
萧玄衍看着脸色愈是发白的扈图:“放心,这丸药只需一日便可无碍,只是这一日还请三王子自己多多担待罢!”
扈图已经是冷汗迭出,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而萧玄衍已经翻身上马,扬手示意拔营。
“后会有期,再见必是沙场!”
话音飘散在西疆这空旷的天地,浩浩荡荡的定远军朝着东方去了。
第75章 纠
顾清宁的绝情蛊毒已经解了,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中了这么一种蛊毒,也不知道萧玄衍为了这蛊毒,与匈奴三王子扈图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易。
萧玄衍不会告诉他的。
唯有顾清宁自己揉着心口,脸上带着欣喜,告诉萧玄衍:“最近,我胸口不会闷闷的了!”
病了一场,顾清宁看上去更是瘦弱,那腰仅需要轻轻一圈,便在怀里了,他眼下有点青色,是这几日卧病的缘故,但看上去依旧是那么俊秀无双,眼里永远浮动着水光,眼角微微泛着粉色,偶尔抬起脸来看他,总叫萧玄衍又爱又怜,如今顾清宁愈发的依赖他,虽然这对于他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然,萧玄衍满足于他的全身心信任。
李岩已经先行回京铺垫了,萧玄衍驻扎在京城临近的通州,满城风雨即将在即,萧玄衍倒是愈发沉静了。
暮春的夜,有不明虫子吱吱呀呀的叫声,空气中浮动着微微热的气氛。
顾清宁正在翻看着萧玄衍给他注解的兵书,如今,他愈发的喜欢起了这些兵书,原来的枯燥无味尽去,竟是津津有味,若是当年那太䌷监的五经博士见他如此,定得惊得胡子都翘起了。
如今,他心思烦忧,看这些兵书倒也能排遣排遣心中那股郁郁。
萧玄衍闻了闻他的发梢,淡淡的清香让他心里发痒,从背后将人圈在怀里,含住他的耳垂,萧玄衍的声音温柔而缱倦:“今夜让本王抱抱你。”
顾清宁心间一颤,随即放开了兵书,轻轻地点了头,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萧玄衍拦腰将他抱了,怀里的人已经是软成一滩水,闭着双眸,呼吸微微急促,
已是许久没有让他碰,顾清宁感受得出来萧玄衍的勃发与躁动,他心事重重,本来没有兴致,可是他知道萧玄衍已是忍耐许久,他何曾舍得他忍着。
然那庞大精干的身躯压了下来,顾清宁还是有些怕:“老大……”
萧玄衍箭在弦上,却只能生生忍住,“好宁儿,放松些……”
顾清宁搂住了他的脖颈,声音软软的:“我不打紧的,你,你……”
他甚至主动地亲吻着他。
萧玄衍知道他忧心,已是没了承欢的心情,若他这般强行要了他,定会受伤,萧玄衍如何舍得,只好将他衣服穿了,自己就地草草了事。
空气中淡淡的微醺气息,顾清宁心间万分愧疚:“你不必在意我。”
萧玄衍吻着他的头发,“本王视你如妻,不在意你又在意谁呢?”
他不说王妃,而是以民间的妻来代之,这让顾清宁心里闷闷的。
他鼻尖一酸,将埋首在自己胸口亲吻的萧玄衍的脸部抬了起来,“我总给你带来麻烦……你为什么能一直这般容我……”
萧玄衍一笑,堵住了他的唇,深深地吻。
比起他在身边带来的那种完整感,再多的麻烦又有何谓。
京城已被萧玄衍控住了。
远在北宁的唯一支持肃帝的藩王亦已被萧玄衍掣住,绝无兴风作浪的可能,在京城里头坐在皇位上的那个肃帝,已经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了半分挣扎的气力。
萧玄衍只需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进去处理这翻天覆地的更替。
萧玄衍没有告诉顾清宁,早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梁王世子已经被燕云三煞秘密地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儿去了。
他尽量不会让顾清宁看到那些皇室里的杀戮、骨肉相残的人寰。他会给他一个安宁与平静的小地方。
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然而,顾清宁并非是傻子,他看得出来军中一日比一日肃穆的氛围。
“让我看看……梁恕。”
这是他时隔半个月后第一次提起黎叔,萧玄衍点点头:“好。”
随即他想了想:“本王陪你去。”
顾清宁摇摇头:“不,让我自己去。”
萧玄衍摸了摸他的脸:“别怕。”
这是萧玄衍不知道第几次跟他说别怕了,顾清宁抿着嘴,点点头,垫脚搂住萧玄衍的脖颈,拿脸蹭着。
在西疆那一夜过后,顾清宁终于是再一次见到了梁恕。
虽然他背后有着那般多顾清宁不可想象的过去,然顾清宁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恨,但无法解脱。
那个记忆中的与自己情同父子的黎叔让他无法释怀。
梁恕被关在一处秘密的暗室,他被彻底废除了内力,已经是被镣铐紧紧锁住,固定在铁床上,见到有人进来,他连想都没想,只是拿着沙哑干涸的声音道:“出去罢,老夫时日无多,只想静一静。”
梁恕本就已经伤及心脉,若非李岩让苟神医勉力吊着,恐怕是早已死在了西疆的那个荒漠上,然他伤势很重,根本没有回天的余力。
而梁恕亦是不打算说更多的秘密,所以,他就被关在了这里,直至慢慢死去。
顾清宁心头激荡,强自镇定了下来:“你有半分后悔么?”
“悔?”梁恕一听笑了。“这世间哪里有那般多的后悔。”
顾清宁心里有着恨又有着许多的莫名的酸涩。
“……我父亲……我父亲当真是你亲手杀的?”
黎叔毫不犹豫道:“是。”
顾清宁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心间痛苦非常,
梁恕带着嘲讽道:“所以,还等着……等著作什么……杀了我!”
顾清宁咬牙,眼泪涌了出来,“我不会杀你的,你只会自己在地狱里烧灼,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你,不需要我出手,你也会自己惩罚自己的!”
梁恕又是一阵大笑,笑的是甚至有些癫狂。
“你想知道你父亲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么?”
顾清宁紧紧闭着嘴巴,死命控制住眼泪。
“呵呵……顾崇古那个老头子也是这般神情……到死都不相信下手的是我……他的血可真热呀……可真多啊……撒的到处都是……”
顾清宁尖叫一声冲了上去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梁恕眼里闪过一丝悲伤,随即冷光一闪,他立刻抬手想控制住顾清宁。
却在这时,一声金属的尖利之声破空而至,随着黎叔一声痛叫,那抬起的手被一块黑色梭子弹开,随即铁门一开,衣角声悉索,萧玄衍已站在暗室之中。
他将顾清宁拉入怀里,“本王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顾清宁已经是无力,他紧紧抓着萧玄衍的衣襟,牙关紧闭,满脸湿迹。
萧玄衍搂住他朝着梁恕道:“你既已经知道时日无多,何苦还要想方设法出去?”
梁恕喘着气:“要么给老夫个痛快,要么便放我走!”
萧玄衍道:“你不说以为本王便不知道么?梁恕,你枉费心机,杀了这般多无辜,甚至于自己的恩人,到如今这等地步依旧不知悔改,他又何曾待你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