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持着竹简的双手顿然合上,竹片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殷宁像是做贼般左右看了看,书房里自然是没有别人。
他偷偷摸摸地将这书简藏进了自己袖中,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确定没人能看出异样,才回了寝殿。
晚上照例是阿风伺候殷宁吃饭,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几个宫人端了饭菜进去,只见殷宁刷地一下将旁边一本书掀开盖在了原来正在看的那本上面。
他不明就里,待宫人放下碗筷就轰他们出去了,自己向几盏灯里加了些灯油进去,好让房间亮堂些,殷宁读书更舒服。
转过身却发现殷宁正盯着他。
“少爷?”阿风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怯怯地问,“阿风哪里做的不妥吗?”
殷宁板着脸,严肃地说:“今晚我想自己用膳,你且下去吧。”
阿风摸不着头脑,只能委委屈屈地遵命。
见阿风也走了,殷宁小心翼翼地将《文武斗》上的那本书挪开,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下去。
他正读到要紧处,忽然“嗖”地一声,屋里的油灯全熄灭了。
“抓住他!”侍卫总管的声音传来,随之便是一顿喧哗,似乎一队人马从寝殿前不远处匆匆跑过去了。
见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殷宁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窗外的动静。
“快!那边!这边!绝不许让他逃脱!”侍卫总管声音急切,走廊上脚步嘈杂,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不知道要去哪里搜查。
忽然,殷宁感觉身后有人的喘息喷薄在自己脖子上。他还没来得及喊,便被人捂住了嘴,对方轻而易举地挟持着他,从后屋角门顺着小路躲进下人居住的耳房里。
“唔!”殷宁出了一头冷汗,拼命挣扎,但对于对方来说似乎是蚍蜉撼树,丝毫没有动摇那人的行动。
“唔——!”殷宁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弄出寝殿的范围内,大惊失色,趁机一口咬住了正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
“嘶!你别不知好歹!”那人手疼得一缩,但并未松开。他骤然出声,殷宁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那表哥,唐伯豹。
难怪他身上异香扑鼻!
唐伯豹人高马大,将殷宁紧紧禁锢在怀里。他一只手绕过殷宁胸前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口中恐吓道:“再敢叫就打晕你!”
殷宁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僵在他怀里悉悉索索地发着抖。
他从小就被表哥各种排挤欺负,当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每年最怕的就是去外祖家拜年。
刚开始也并非如此,殷宁第一次见这个表哥是五岁。去外祖父家之前,年幼的殷宁便听父亲说起过好多次,唐家有个表哥学问好,总角之年便能与当朝才子对诗并不落下风。
殷宁早就心向往之。见到之后更是惊为天人——才华横溢不说,还长得那般好看,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开始殷宁也是喜欢亲近他的。
但不知为何,好像自己就是不讨他的喜欢,说典故他就讽刺自己掉书袋,背古诗还中伤自己卖弄风骚,无论是吃饭还是更衣,他总爱捉弄自己,看他出丑。
长此以往,殷宁难免对于唐家、对于唐伯豹都有了阴影,每到过年都长吁短叹,总想寻个由头不去。
却并不能如他所愿,生母已逝,他作为母亲唯一的血脉,怎么忍心不去拜见外祖父祖母。
小时候每次见面殷宁都会被他气哭,每一次具体的因由他已经不记得了。只印象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表哥也是极厌恶自己,才处处为难。
长大之后殷宁也学乖了,知道这表哥不喜欢自个,即使去了外祖家也总躲着他。
只是如何能躲得过,即使殷宁一言不发,尚且会被表哥寻个由头出来排喧半天。殷宁每到过年都要挨过这次会面,久而久之直到如今,但凡想起表哥来,殷宁心里总不能多么舒坦。
“我游历途中听说你被送来塞北和亲,连唐府都没来得及回就马不停蹄地从中原赶来,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白眼狼。”唐伯豹低声斥道,“表哥什么时候坑骗过你,打小你就跟我亲......”
他把小时候背三岁大殷宁去庙会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捡来说了两桩,在他耳畔轻声叮嘱道:“我松开你,咱们从侧门逃走,你跟着我就好,千万别出声。莫怕,表哥在呢。”
说完,他松开殷宁,伸手去开那扇窗子。
只闻一声深深的吸气,唐伯豹心想这下要坏事儿!没等他反应,身后立刻传来殷宁中气十足的呐喊:“救命啊!!!!!!”
第36章 首次逃跑失败
“你喊什么你喊!”唐伯豹悚然一惊,连忙捂住殷宁的嘴巴。
“唔!唔!”殷宁仍然在奋力挣扎,双手扒在唐伯豹脸上抓住什么扯什么。
“别闹!”唐伯豹不防他突然发难,鼻孔险些被他扯烂。他们躲藏的位置空间逼仄,唐伯豹也是费了点儿劲才又把殷宁制住。
“这什么熊孩子!”唐伯豹恨恨地骂了一声,赶紧查看屋外的动静,只盼着刚才外面混乱,没人注意到殷宁这一声喊叫。
塞北军队让大熙闻风丧胆,宫里的侍卫是被军队刷下来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已经从各个方向往这边逼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快!这边!”
侍卫总管冷着脸,正带一队佩剑的侍卫迅速赶来,在寝殿后门遇到带着另一对士兵搜查宫闱的寒大将军。
“你来干什么!”侍卫总管横眉立目,非常高傲地和他对视,将对方从头看到脚。
寒大将军像往常一样,并未与他争高低,冷着一张脸扬手止住部下,敬让他先行。
侍卫总管心里并不觉得畅快,他总觉得寒柯只是不屑于跟自己计较。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难堪。
更何况今天寒柯看他的目光颇为复杂,令他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但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找到王妃,这一眼在混乱之中并未引起他的重视。
无数侍卫进了院子,喧哗走动,唐伯豹连忙扛着殷宁跳到炕上,从窗子里往外窥视。
窗外也有侍卫把守,寒将军和侍卫总管正各领着一队人一间间地搜查耳房。如今看来,这后院竟成了铁板一块,是插翅难飞。
唐伯豹出师不利,心里本就烦躁不安。与此同时,殷宁正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他表哥的胳臂分毫,心中恸然大呼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看不到窗外的情况,还以为表哥当真要带他逃走,自然不肯让他轻易得逞。然而他的挣扎并不能奈何唐伯豹,但却引得人家心里着急上火。
唐伯豹一双眼盯着窗外,抬手就毫不客气地点了殷宁颈侧穴位。
殷宁霎时间浑身一酸,还没反应过来个所以然脑子昏昏沉沉地就晕了过去。
唐伯豹把软了身子终于老实的殷宁往肩上一抗,转身看了看他们藏身的耳房,这屋里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空荡荡地连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眸中沉下一片阴暗。
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分开,从这排耳房的两头查起,于中间这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前会和。两人针锋相对,侍卫总管率先冲进房内。
寒大将军随后跟上,两人的心腹也各有一个跟了进去。
后来的人不甘示弱,也想要进入这间不堪重负的耳房,却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断然阻止。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都去偏殿!”侍卫总管赫然下令。
侍卫所的人倒是听命,但寒将军的部下并不理会,只看着寒柯,唯他马首是瞻。
寒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很快,院子里撤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他们身后,身体抖得身上铠甲都在叮当作响的彼此两个心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宁才清醒过来。他只觉浑身酥麻酸软,眼前一片漆黑,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连挪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耳边一片寂静,他马上想起昏迷之前是表哥将他劫持,霎时间心里惊动,登时急得出了一身汗。
悚然一惊之后倒是有了几分力气,殷宁再次努力睁眼,掀起一条缝来看着周遭。
入目还是熟悉的寝殿布置,看到床脚帘子上的流苏,殷宁吊起来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有人在么......”殷宁舌头还不是很灵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用上力气,只艰难地努力了半天,才勉强从床榻上翻了个身。
屋里空无一人,只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殷宁又在榻上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头没那般发晕了,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殷公子,请您回去。”屋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人高马大,却都是殷宁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此时其中一个铁面无私地将剑戟斜斜交叉于殷宁面前:“寒大将军吩咐过,您哪里都不许去。”
见殷宁愣愣地站着没有动弹,另一个侍卫语气越发严厉:“还请殷公子自重,不要让小的难做。”
殷宁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往日的“王妃”变成了“殷公子”,他费劲地跟这些人解释道:“塞北王在哪儿?”
那侍卫看都不看他,油盐不进:“请殷公子回房!”
自打殷宁到了塞北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
但他也不发怒,反倒是沉着下来,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殿内。
见他走路虚浮无力的样子,门口把守的侍卫大眼瞪小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不过是败国送来的玩物,竟然如此水性杨花!”
“大王待他不薄,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
身后传来自己听不懂的番邦语言,殷宁也无心去管,愁闷地回到榻上坐下。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里不复往日灯火通明的样子,只在桌上点着一根蜡烛。
如此一来,更显得整个屋子晦暗阴森,
塞北王不在,这诺大的寝殿真是冷得吓人。
殷宁心里盘算着自己当下的处境,既然表哥没有得逞,那自己应该是获救了才对,为何会出现这种局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时,唐伯豹正叫人吊在王城西北角上,那片偏僻可怖的刑房里,看着侍卫总管手中那支乌黑发亮的粗大鞭子,嘴角抽搐。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一道来!”他佯装镇定,对侍卫总管说。
只见那侍卫总管将圈在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开,其力度之大,鞭在地上几乎现出了火花。
“这会儿用不着你说什么。”侍卫总管相较于其他塞北男儿长相偏阴柔些,此时嘴角勾起,勾魂摄魄,“敢觊觎王妃,我先打一顿出气再说罢。”
话音刚落他便扬起鞭子,那浸了桐油的牛皮鞭子发出破空的声响!
“不可。”寒大将军忽然在他身侧,一把将鞭尾握住。
侍卫总管忽然被阻,当下就没有好气:“你要包庇此人?”
寒大将军解释道:“我只是怕你越俎代庖,还是等大王发落才是。”
侍卫总管冷笑:“我怕大王将他碎尸万端,届时没命来挨我这顿鞭子。”
第37章 审讯
本侍卫总管也没想要认真打唐伯豹,只不过看这人眼高于顶,自打来了常常借着自己所谓大熙和亲公子的名目膈应自己的手下,想吓唬吓唬他出气而已。
两国即使曾经交战,如今再怎么说也是议和了。他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随便伤了两国和气。
只是这事儿被寒柯恒插了一杠子,他就十分不乐意,跟他较起劲来。
塞北王本是刚出了议事殿,都等不及轿辇过来,拔腿就往殷宁所在的寝宫跑。
据目睹的老宫女说,这王城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轿夫追着主子跑的盛况。
自然,塞北王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寒大将军派来的部下拦住,不悦地问:“何事?”
那部下是塞北军副将,也算是寒柯眼前的红人,在军中曾立下汗马功劳。但此人打仗时英勇奋战,无人能及其先,寒柯却从不让他上朝堂,自然就是因为他脑子一根筋不知变通。
因此塞北王并不知道寒柯手底下还有这么一号人,被他骤然横在眼前拦着不放,险些以为这人是个刺客。
寒柯因为他和侍卫总管的第一心腹都被派去守着殷宁了,他思来想去,宫中并无他人可用,只能派这副将前来。
寒柯一边不安地跟他交代,一边安慰自己,这副将心思单纯,使命必达,做这件事再好不过。
“启禀大王,寒柯将军请您移驾刑房。”那副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粗声粗气地说。
塞北王被他拦住去路,这么一耽搁就被轿夫撵上了,只能坐上轿辇,逐渐升高,问道:“何事?让他自己来找我。”
那副将却毫不转圜:“寒大将军请大王去刑房,求大王移驾!”
这么一来,连抬轿子的都看不过去了,这憨子是要逼宫吗?!
塞北王不欲和他多费唇舌,一直鞍前马后的侍卫总管并不在,他的小徒弟倒是在侧,体察圣意下令:“起驾回寝殿!”
那地上跪着的副将腾地站起来,张开双手拦住。
轿夫倒吸一口凉气,带着轿辇上的塞北王后退一步。
老天爷这真的是要逼宫?!
“大王若是不去,寒大将军便要自刎!”那副将实在无法,只得按寒柯教他的话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