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脸色一变,有些焦急地问:“莫非……我看起来有了?”
沈成玦朗朗一笑,梨涡立现:“不是,我猜侯爷有十七八。只是侯爷平日里……”他神色躲闪,略过了好几字不说。“……因而听到侯爷自己说出‘尚未及冠’,还是有些吃惊的。”
顾琅凝视着铜镜,像是在猜测沈成玦略过的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
“欸,”顾琅戴好了冠,很俏皮的扭头回望过来,像跟小孩子打商量一样:“别叫‘侯爷’了。”
沈成玦讷讷问:“那该叫什么?”
顾琅眉头微蹙,啧了一下嘴,嫌他不够聪明:“当然是叫‘老爷’啊!”
沈成玦很诧异的感慨:“啊?那怎么成啊。”只有一家的,才叫“老爷”啊。
顾琅看他不赞成,立马急躁地炫耀道:“我可是甲榜进士!难不成,还叫‘相公’?”
于是沈成玦沉吟片刻——确实也不能叫“相公”。即便把爵位去掉,他也已经是甲榜进士,再叫“相公”便显不出身份了,好像不太尊敬。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笃笃”的叩门声响起。
顾琅很不耐烦的扬声对外面问:“干什么?”
“侯爷,”是顾俊呈,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侯爷,有事儿来了。”
顾琅明显是被顾俊呈这几句话搞得十分烦躁,他脸上调笑的表情全下去了,一怕桌案起身,大剌剌地往外走。“说!”
沈成玦望着他的背影,咯咯笑起来。接着就看见他们两个到院子里,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可能是公事。最后就听见顾琅吩咐了一句:“去把朝服取来。”
待顾俊呈走后,顾琅又回到屋里,方才烦躁的神情已然褪去,换上了一张温情款款的脸孔:“有事儿要去一趟宫里。”
沈成玦很乖巧的朝他点点头。下一刻,顾琅就伸手过来,轻柔地捏了捏他脸颊。又说:“你吃点东西,我和俊呈吩咐过了,他一会儿送来。约两个时辰吧,我就回府。”
沈成玦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便回道:“侯爷尽管忙,我能顾着自己的。”
只见顾琅很不悦的拧起眉头。
沈成玦垂眸想了想,又低着头说:“老爷……”
顾琅闻言,展颜笑了,好像带着一点赦然的神情。
正说着,外面顾俊呈托着顾琅的官服过来了。顾俊呈手中是那件扎眼的绯红袍子,旁边跟着的仆人手里,捧着展角幞头,小臂挂着绶、革。最后面一人捧着黑缎面儿皂靴。三人很默契的,先后进到屋子里来。
沈成玦突然发觉,顾琅府里竟然没有几个丫鬟,贴身伺候的也全是男子。难不成他连个妾甚至于大丫鬟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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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太液池
顾琅像是着急要走,动作娴熟的配合那几个下仆套官袍。他没再与沈成玦说话,也没叫他来帮忙穿戴。
沈成玦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好几次都想过去帮忙。可转念间,想起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便却步了。
等穿戴妥当,顾琅身上的气质变得冷肃起来,眉眼间都是慑人的威严。俨然一个高不可攀的权候贵戚。
沈成玦盯着绯红官袍之上、那张年轻又冷厉的面孔怔愣,却见顾琅倏地一展眉眼,在斜照而入的和煦日光中,与他淡然一笑。
一时间沈成玦竟望之若痴,连带胸膛中那颗心,都不自觉的顿了一顿。蓦地想起辛弃疾那句“有人一笑坐生春”来。
既而顾琅转身,撩袍出门而去。
沈成玦走至窗边,向已至中庭的顾琅张望。日光洒在他一身绯红的官袍上,浅淡的红光便往外蔓延寸许。沈成玦将目光上移,发觉顾琅那张英气的脸上,像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多年过去了,彼时梅园里的俊朗少年,如今越发耀目。
沈成玦回过神来,心事重重。
用饭时,他问了顾俊呈今日何日,才猛然想起,每月初五,他要去宫里钟鼓衙门一趟——教坊司的吩咐在每月初五下给他。今日正巧是初五。
于是沈成玦草草吃完,也稍做收拾,入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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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宦官李隽尘很热络的将他迎入堂中,对他一阵的美言美语。沈成玦心知肚明——填词完成,发到沈成玦手里的银子,定然被这阉人贪去了不少,无奈他身处低位,只能任人宰割。
今日领了银钱后,李隽尘唤来两个小宦官,把沈成玦填词用的小册子递给他说:“还是‘菩萨蛮’,照旧的四十四字。你就照从前那个范儿写吧。兰娘娘上次欢喜极了!一个劲儿夸呢!”
沈成玦接过册子,迟缓的点点头:“这次的贵人有什么忌讳没有?”
李隽尘眯起双眼,蹙着眉头想。过了一会儿,猛的舒展开,对沈成玦提醒道:“哦!别写跟腊月有关的事儿就成!去年腊月里,八皇子薨了。”
“好。”沈成玦点头答应。
李隽尘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小眼睛一眯,神神秘秘地说:“你要有空,可以再琢磨一曲‘摸鱼儿’,一百一十六字,不过这个不急。”又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放到两人面前捏把两下:“是宫外一个有钱的主儿,暗地里跟咱家要的。要落他的款。”
“好。”
沈成玦一一应下。李隽尘想留他吃糕点,沈成玦不欲多留,推说有事儿,先走了。
走至太液池边,沈成玦放缓了脚步。只见碧空如洗,池水青翠,菱叶随暗流飘摇,又掠起两只白鸬鹚。四下寂寂,偶有宫人路过。
他不禁驻足,脑中想着,不如从这里面挖出几个字来,写到词里。
便立在那里,看着春景凝神思考。
正聚精会神中,猝不及防的,视线偏角里出现一抹绯红。
沈成玦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顾琅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身旁,像是怕惊扰他,还往后错开了半步的位置。应该是风把他的衣摆吹起了,沈成玦才瞧见那一抹红。
“候……老爷。”沈成玦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明明顾琅什么都没做,但他却不可自制的一阵心悸,转而慌张的四处扫看。见附近无人,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巧。老爷的事情这么早就了了?”语气中还是有些奇妙的客气。
顾琅没有回答,就那么盯着他手中的册子,暧昧地笑了。
意识到他在笑什么时,沈成玦急忙把册子掩到身体另一侧去。文人对艳词多少有些鄙夷,虽然也有大家所作的艳词广为传颂,但始终是旁门偏道。多是描写闺人情绪、情情爱爱的句子,颇缠绵悱恻。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实在是不想给顾琅看见。
“我想看看。”顾琅很平静地说道。
沈成玦立即拒绝:“不行,这个你不能看!”说话同时,连连摇头避身,转眼间没了表面的恭顺,仿佛又是从前那个野猫一样的沈成玦。
“我就看一眼,”顾琅反而更加好奇了。“就一眼!”
沈成玦犹豫了一下,没有方才那样坚持了。
顾琅抓住这个犹豫的空隙,追问道:“成吗?”
于是沈成玦缓缓把手伸出来,难为情的翻开,挑了一篇侧重写景的。他不给顾琅拿走,就那么用手托着,送到顾琅面前:“就一眼!只能看这个,别的不行!”
顾琅点点头,佯装乖巧。
他这种少有的乖巧态度,让沈成玦有一瞬狐疑。然而下一瞬,顾琅就把册子抢了,逃一样的疾步走开,边走边翻看。
沈成玦慌张的去夺。眼看夺不回来,干脆不夺了:“你看吧,我要回去了。多宝格下面那一沓纸,你今个是藏不住了!”
又狡狡一笑:“情满便同春水满,”
顾琅闻言脸色一变,赶紧又惶惶跑回来。
沈成玦继续背:“恨深更似酒杯深。”
顾琅少有的难为情了,他赶忙狼狈的回来:“是我的错!你快别念!”规规矩矩地把册子还回沈成玦手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些都是还有韵脚没好好挖补的,诗稿而已。怎么被你看了去!”
两人又闹了闹,才结伴出宫。
外面明媚着,可一进轿子,瞬间就晦暗了。
侯府的轿子虽然宽敞,气氛却陡然暧昧起来。
毕竟这顶轿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顾琅表面无事,心中却总盘算着,想做点什么事出来。但是他知道小瑶枝脸皮薄,现下青天白日,肯定是不太愿意的。
思忖半晌,顾琅开口道:“我发觉我的手不好看。”
沈成玦疑惑地看向他:“老爷的手是一双文人手,瘦白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你诓我。”顾琅跟真的一样,把自己的手搁到面前,细细地看。又评论道:“不好看,旁人手指是长的,我不是。”
沈成玦纳闷儿了,也凑头过去看。“长啊。”像是怕顾琅不信他的话,把自己的手也伸出来:
“你看啊,你手指已然比我的手指长出许多了。”
顾琅佯装疑惑,想要放上去比一比。沈成玦便伸着让他比:“喏,你看。”
可顾琅哪是想跟他比什么手指,他将手放上去,紧接着偏开一滑。便十指交错的,与沈成玦的手扣住了。
沈成玦脸上当即掠过一抹红晕,手上却是没有拒绝。只把头扭到另一边去,望着轿厢发呆。
轿中静了片刻,便响起顾琅低沉的嗓音:
“沈成玦。”
这是顾琅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自己并未说过,顾琅又是从何得知这个名字的?
沈成玦疑惑得回过头去。
眼前一暗,唇上倏然一片温热湿润。
顾琅在吻他。
又是昏暗的轿厢之中,浅尝辄止的触碰也变得敏感起来。轿夫与他们只隔了一个轿帘,但凡轿中有什么声响,都将清楚落入外面的轿夫耳中。
轿夫们本都是粗人,虽然不会当着主子的面说些什么,但私下里聊起,必然是言辞下流得很。上次沈成玦偶然路过回廊,无意间听了几句,就已面红耳赤,仓皇逃走了。
这下他更是大气不敢出,他屏住呼吸,很想躲避。此间顾琅还在逗弄他,一时间窒闷得很,便艰难的伸手,想要推开顾琅。
两人的手本就牵着,这种姿势下的推搡,又像是一种不经意的挑逗,很有欲拒还迎的意味。
昨日才酣畅到天明,身子本就余韵未散,这一阵湿润又黏糊的吻下去,两人逐渐变得情不自禁。然而轿未落地,做不得什么大动作,只能一路干忍着,皆是难熬。
轿子刚落,顾琅一身官袍从中出来,把人抱在怀里掠入府中。
侯府回廊曲径通幽,此时在顾琅眼中已没有半点意趣,反而显得纷杂冗长。顾琅只怨得很,为何当初要弄了这些劳什子回廊来。恨不能踏上一条大道,直奔卧房而去。
刚一进房,门闩未上,他就将沈成玦抵在门上吻了起来。此间不忘腾出手去摘幞头与革绦。
荣光无限的官袍,这一刻却是徒增烦恼。
喘息间,忽地停住动作,顾琅涎着脸,无耻地说道:“多发些汗出来,才好给你散散药劲。”
沈成玦看他官袍在身,不敢造次。便红着一张脸,低声说:“……先帮老爷更衣。”
此话一出,又是一房的旖旎之情。
顾琅堪堪忍住欲火,往房中站好,伸开两手,等待他的动作。
幞头与革绦业已摘去,沈成玦便去解衣扣。他有些紧张,动作不自觉间跟着慢了下来。
顾琅调笑道:“怎么跟个迂腐的小公子一样。官袍有什么怕的?一件衣服罢了。”
不得不说顾琅的直觉着实准确,沈成玦毕竟是翰林世家出来的。尊卑长幼、前辈后生,从记事起,就被家族长老们无止境的教育。他知道顾琅只是随口一说,但心里却莫名的难受起来。
顾琅瞧他神色有变,也不顾许多了,自己褪了那身官袍,把人搂到怀里哄:“怎么了?你别怕啊。”
又随手把袍子丢到远处:“那无所谓的!你看我,看看我。”
不哄犹可,一哄之下,人更显得委屈。
顾琅看他不高兴,什么想法也都消散了。赶紧抱着人坐到床边:“怎么了,跟我说说。”
沈成玦心里哪止一两件事。又是顾琅的话,又是春闱替考,再加上昨天那一闹,闹的差点丢了命,朝夕共处几年的师哥翻脸不认人,竟然找下仆来糟践他……堆积已久的情绪齐齐上头,喉间一哽,什么也说不出口。
鼻头酸涩间正想抱住顾琅,却猛然想起,他身上这件白中单,是官袍里衬。思及此处,又把心思忍了下去,从顾琅身上下来,卑微地往旁边挪开了半丈远。
顾琅只以为他是不喜欢这身官袍,于是狐疑的、又急忙把中单也脱去。结实的胸膛裸露在那里,他两手一伸,很豪气地对沈成玦道:
“来。”又把头一昂,命令似的:“过来,我抱你。”
看出沈成玦神色微动,而刚一抬头又顿住了,在去与不去之间为难,他把眉一挑,凑过去问道:“我的小瑶枝怎么了?”语气极尽轻柔,满是温情。
沈成玦投以视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接着鼓起勇气,仰头朝顾琅吻过去,十足的青涩,却是含着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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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纠缠
这个不得技巧的吻如同燎原星火,一下就把顾琅点燃,他胡乱蹬了皂靴就上床来,一把将人按倒。离日暮还有两个时辰,晚霞斜入,恰巧照在沈成玦的脸颊上,把一张清浅的脸映得很艳情。此刻正没有防备的双目紧闭,似在等待顾琅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