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脑门一热,压在心底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宝,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不是,也不是特别多,就差不多两三天吧——越想越觉得,那个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李玺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动,而是抱着手臂,一脸警惕:“二哥,你不对劲,你有图谋。”
这样的反应反倒让二皇子放松下来,莫名想起小时候,两个人为了一块点心“勾心斗角”。
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输给李玺。
然后,李玺会用更好的东西补偿他。
他笑了笑,说:“是啊,我懒,不想费脑子,就喜欢骑马打仗,保家卫国。”
李玺挑着眉,“那你直说,看上什么了?”
“镇远军。不是大姐姐手里那支,是留在安西的那三十万……”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二皇子抱了八分希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毕竟,放眼前朝当代,从未有过皇子坐拥一方的先例,就连他亲爹都不会把这么大的权柄给他。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可能。
唯有他这位小弟有可能给他这分可能。
李玺乐了,“二哥,如果我答应你了,会不会显得我脸太大,好像天下已经在我手里了?”
“会。”二皇子点点头,神情严肃,“但是,我希望如此。”
李玺顿了一下,也变得严肃起来,“二哥,如果我有那个资格,镇远军定会给你……”
“不是因为你把太子之位让给我,而是因为,你是我二哥。”
二皇子捂住脸,“别说了,再说你哥就要洒猫尿了。”
李玺歪头,一脸坏笑,“感动啦?是不是鼻子一酸,眼睛泛红?别挡着,让我瞧瞧呗,回头我就跟荣荣说去!”
“我说你……”
刚刚冒出来的感动顿时拍拍翅膀飞走了。
二皇子把他的脖子一勾,揪住兔子耳朵,“自打跟魏少卿混到一处,这小心眼儿是越来越黑了。”
李玺把耳朵抢救回来,“说我可以,不许说我家书昀兄。”
二皇子啧了一声,调头就走。
李玺倚在墙上,笑眯眯道:“哥,帮我办件事呗!”
二皇子的脑袋一点儿都不想,脚却没出息地停下来,“说。”
“帮我给柴阳捎句话。”
“就说我给他个机会,让他自己再为柴家选一次。”
这件事,没人比二皇子出马效果更好。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二皇子就懂了。
因为懂了,越发想笑,“小宝,方才那话你说得不对。”
这太子之位不是他让给他的。
就算他不让,最后也会属于李玺。
就这心眼儿,他钻回娘胎里再生一回也斗不过!
第125章 赐婚
魏禹以退为进, 是为了让门阀放松警惕,选出一个对方不会强烈反对,又符合圣人期待的人。
李玺却有自己的心思。
以退为进,行啊。
顾全大局, 行啊。
这不代表他不能多迈两步, 是吧?
既然晋阳大长公主敢拿他家书昀兄开刀,既然郑权把权势看得比师生情还重要, 小福王不介意把刀子捅回去, 让他们痛哭流涕, 悔不当初!
柴阳看到二皇子的时候, 心底五味杂陈。
他和二皇子是表兄弟, 他从小受的教导就是辅佐二皇子, 振兴柴家,完成父亲和叔父的遗愿。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质疑过那位强大又强势的祖母,也从未怀疑过这条路会走不通。
然而,就在此刻,二皇子亲口告诉他,他没有争储之心,还转告了李玺的话——再给柴家一次选择的机会。
是像二十年前一样, 选择一条路走到黑,到头来险些满门抄斩, 还是顺应时势,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这个词是二皇子特意补充的, 就那么笑呵呵地说出来,像在开玩笑。
柴阳更不是滋味了。
这件事跟玩笑可半点不沾边。
这关系到柴氏一门的命运。
若选择了“弃暗投明”就意味着,他要彻底站到祖母的对立面了。
二皇子走后, 柴阳立在校场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这里,承载着他二十余年的汗水、伤痛和抱负。二十年来,他日夜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凡偷一点懒,随之而来的就是祖母十倍百倍的惩罚。
柴蓝蓝从树后走出来,轻声道:“兄长,你不要为了柴家选,你为自己选一次吧!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什么,你为自己打算一次。”
柴阳喉头一梗:“如何能不顾柴家?”
“为何要顾柴家,柴家顾念过你吗?祖母考虑过你的感受吗?这些年来,你只不过是她完成目标的工具,和一把刀、一柄剑有什么区别?”
柴阳哂笑一声,眼底有酸涩闪过。
妹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
只是,他是祖母的嫡孙,是柴家一门未来的支柱,除了按照祖母规划好的路子走,别无选择。
柴蓝蓝红了眼圈,“我若为男儿,哥哥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柴阳正了正她头上的珠钗,笑道:“我妹妹虽不是男儿,却比许多男儿更聪慧,更优秀,叫全长安的郎君都自叹不如。若非如此,也不会没人敢娶。”
柴蓝蓝扑哧一声,笑了。
笑过之后,哑声说:“哥,无论你站哪边,我都站你。”
柴阳抿了抿唇,看着校场上的梅花桩,神情变得坚定,“这次不是站队,只为一个‘理’字。”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魏禹蒙冤。
朝堂上。
两派势力争执不下,李鸿一气之下谁都没选,意外地选了国子祭酒推荐的人——顾执。
顾执原是太府寺寺卿,出身寒门,曾经却为窦渠所用,之前因为皇后凤辇之事,被李玺丢去了太学。
一时间,两派都拿不准了,他到底属于庶族一派,还是门阀的附庸?
顾执接到圣旨的时候,既平静,又惊讶。
好一个“以退为进”!
魏禹舍了自己,让门阀一派放松警惕,最终让他得了这个机会。这样一来,第八个副考官的名额还是落在了“寒门”头上。
魏禹被关进大理寺的那一刻,顾执就料到了他会走这步棋,只是没想到,他会选中自己。
他没想到,魏禹还会信任他。
顾执净了身,换了衣裳,把圣旨供到香案上,然后去了净室,在母亲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他不会再忘记,自己出身寒门。
是母亲一针一线供他读书。
他不会再让魏禹失望。
他奉他为恩师,那他就要拿出恩师的样子来。
为寒门,一战。
洛阳行宫。
晋阳大长公主正在命人收拾行李。
心腹嬷嬷忧心道:“主子,咱们真能回长安吗?圣旨还没来,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收拾,万一回不成,岂不让人笑话?”
“回不成?”晋阳大长公主慢悠悠呷了口茶,“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嬷嬷躬了躬身,卑怯道:“老奴该死!老奴只是觉得,魏少卿未必会坐以待毙……”
晋阳大长公主自傲一笑,“就是为了让他自保。他若不忙于自救,副主考的名额怎会落到窦铭头上?”
嬷嬷眉头紧锁,“消息现在还没传过来,老奴这心里实在不踏实。魏少卿虽被关着,还有那位小福王,可是位能折腾的主。”
“行了,大好的事,怎的这般丧气?”
晋阳大长公主把茶盏一放,“李玺那小子除了会折腾,还会什么?没了他老子的庇护,没了魏小子给他出谋划策,他什么都不是!”
“主子,长安来消息了!”心腹手下匆匆而来,面上有些不自然。
晋阳大长公主蹙了蹙眉,“怎的这样一副表情?难不成不是窦铭?”
手下扎下脑袋,摇了摇头。
晋阳大长公主一拍桌子,“快说,李鸿到底选了谁?”
“是……前太府寺寺卿,如今的太学博士,顾执。”
似是怕晋阳大长公主发怒,手下忙道:“那顾执虽出身寒门,却是窦家的附庸,前不久还替窦公办过事,拉拢起来并不难——想来朝中诸公便是想到这一层,这才没拦。”
晋阳大长公主摇摇头,“不对……”
不会这么简单。
她不喜欢这种事情走向脱离掌控的感觉。
“快些收拾,今日便回长安!”
“祖母不必回长安了,孙儿护送您去三原。”柴阳跨进殿门,穿的是金吾卫的甲衣,手中还托着一轴圣令。
晋阳大长公主面色一变,“你怎么来了?为何要去三原?”
柴阳打开圣旨,念道:“传圣人旨意,着金吾鹰扬郎将柴阳,护送晋阳大长公主前去三原,为先帝守陵,无诏不得入京,违令……斩。”
“荒唐!”
“我乃先帝胞妹,开国功臣,大业朝唯一的大长公主,他一个流着突厥血的贱种,敢斩我?”
“祖母慎言。”
“您口中的‘贱种’是先帝的儿子,大业朝的圣人,堂堂一国之君。”
从小到大,这位威严强势的祖母在柴阳心里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今日,他第一次挺直腰板直视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睿智,不过是个固执些,强势些,会犯糊涂的老人家罢了。
柴阳曲膝顿地,行军士礼,“祖母去三原罢,孙儿会陪您一起,您在那儿守多久,孙儿就陪您多久。”
晋阳大长公主猛地一挥衣袖,怒道:“你去那里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长安,自有你的前程!”
柴阳仰头,对上她愤怒的目光,“若这前程是靠坑害忠良得来的,孙儿宁可不要。”
“天真!自古党争哪分忠奸?你以为魏小子手上就是干净的吗?莫非在你心里,他是忠良,我就是奸臣吗?”
柴阳道:“我不知道书昀手上是不是干净,但我肯定,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业。祖母呢?您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为了门阀一系对大业的掌控,竟设计害他……”
“愚蠢!”晋阳大长公主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到狗肚子里了!”
柴阳偏着头,闭了闭眼,继而直起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挥挥手,道:“来人,将晋阳大长公主扶上马车。”
“喏。”左右校尉齐步上前,把晋阳大长公主一架,直挺挺抬出门去。
晋阳大长公主气疯了,大骂柴阳不肖子。
她的人想要上前,被金吾卫齐刷刷围住。
柴阳沉着脸,视线扫了一圈,用平静却威严的语气说:“若还忠于柴家,便老实待着。”
众手下面面相觑,但凡今日带队的换一个人,他们都会殊死一搏,然而,偏偏是柴阳,这咋整?
晋阳大长公主还能活几年?
柴家的一切,晋阳大长公主手中的人马,早晚不得交给他?
就是这么一迟疑,晋阳大长公主就被塞进了马车。
不等她挣扎,窗户和车门就被钉死了。她头上的钗环、身上的金饰,凡是有可能伤人或自伤的东西,都被搜去了。
任她戎马半生,杀敌无数,到头来连两个年轻力壮的兵士都抵挡不住。
到底是老了。
她不知道,柴阳手里还有另一份圣旨——
“若晋阳大长公主抗旨不遵,以谋逆论处。”
两万安定军此时就在行宫外守着,带兵的是寿安县主李仙芝,还有晋阳大长公主一意孤行、一力“辅佐”的二皇子。
……
长安城。
魏禹的案子结了。
柴蓝蓝从圣人那里求来黑蝠令,利用晋阳大长公主暗中培养的势力,揪出了晋阳大长公主用来设计坑害魏禹的人。
简言之,就是猎犬逮住了狗腿子。
包括牙行管事、仆役、商人在内,所有参与诬陷魏禹的人,全被套上枷锁,串成一串,游街示众。
就在百姓们疑惑不解的时候,长安书局的报童们举着新一期小报,满大街叫卖。
“卖报喽,卖报喽!”
“魏少卿蒙冤入狱,小福王智勇斗奸人!”
百姓们纷纷掏钱来买。
不识字没关系,有连环画,一看就懂。
《长安小报》的主办人至今不知道是谁,胆子倒是大,消息也灵通,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
这下,全长安都知道了,晋阳大长公主为了插手科举设下毒计,污蔑魏少卿,一同参与的还有京城几大门阀世家。
魏少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是想好好办学堂,让贫苦人家的子弟可以免费读书,让寒门学子也有平等的及第机会罢了!
科举啊,天下啊之类的大事,对百姓们来说有点远,他们只知道,魏少卿是好人,害魏少卿的就是坏人。
一时间,晋阳大长公主和几个门阀家主都被骂惨了,尤其是后者,大半月都没脸出门。
柴蓝蓝亲手揪出来的证据和证人,实得不能再实了,门阀一派再如何运作也无法抵赖。
御史大夫“主动”辞官,由御史中丞崔沅暂代其职。
大理寺卿郑权贬职外调。
他的儿子,洛阳县丞郑仁因牵扯进贪墨案,革职查办。
与此同时,大理寺、京兆府、洛阳县衙一串官员纷纷落马,李鸿一刻没耽搁,立即换上了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