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旧有许多脚步声,却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他们和大铁锤缠斗的时候,一个黑衣人都没出现。
无花果似是猜中他的心思,骄傲道:“阿郎别担心,坏人都被我们抓住了。”
李玺面上一喜,“你接到蛛蛛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臭小宝。”
李玺惊喜地转过身,蛛蛛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坊墙出现在他身后,正抱着手臂,笑盈盈地看着他。
一身银甲,一杆缨枪。
明亮的火把映红了她的脸。
英姿飒爽。
她身后,还跟着一队精壮的飞龙卫。
正是当初她离京前,李玺送给她的那一支。
看到亲人安然无恙,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李玺发现,魏禹太安静了,连句话都没说。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没话找话:“蛛蛛回来了,她和无花果救了我们。”
魏禹扶着李玺的肩,问蛛蛛:“县主带了多少人?”
“放心吧,足够了,黑衣人和那些假扮的城防兵都被我们抓住了。”
魏禹点点头,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李玺吓死了,失声道:“他怎么晕了?”
蛛蛛大步冲过来,想要和他一起把人扶起来,却摸到一手血,“他早该晕了,头都破了!”
李玺下意识抬起手,看向掌心。
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李玺这才发现,刚刚沾在他手上的哪里是汗,分明是血。
魏禹却从容地给他擦掉,还支撑了这么久……
第129章 昏迷[补二更]
李玺很冷静, 没咋咋呼呼,更没掉眼泪。
他把魏禹抱到马车上,没让别人帮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抱得很稳。
青牛车被魏禹撞坏了, 蜗蜗独自一牛跟在马车后面, 懂事地没有乱叫。
折腾了这么一番,魏禹也没醒。
他伤得很重,头上流了许多血, 后背一大片淤青,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随行的军医做了简单的处理,连连感叹:“伤成这样,当时就该晕了,怎么支撑到了现在?”
李玺知道, 是为了他。
魏禹说了,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捏着那方染血的帕子。
那是魏禹给他擦手上的“汗”的,丝质的, 本来是擦嘴的, 魏禹用错了, 擦完也没像往常那样不紧不慢地折起来,而是团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可见,他当时有多疼。
现在也是疼的吧,不然眉头为什么紧紧皱着?还昏迷不醒。
李玺想着,不醒也好,醒了万一太疼,他会心疼的。就允许他睡一会儿好了。
驾车的康伯被蛛蛛抓到了,黑衣人里也有几个是福王府的。李玺怕府里不安全, 直接带着魏禹进了宫。
难免惊动了太后,还有原本应该在洞房的李鸿和郑嘉柔。
长辈们都来了,随行的还有好几个御医。
御医们给魏禹处理伤口,李玺就在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离开。
不幸中的万幸,魏禹骨头没断,只是后脑受了伤,血流得多了些,喝些补血的药,伤口愈合了就能好。
“他怎么不醒?”李玺问。
“魏少卿失血过多,又被重物击伤头部,需得好生养上几日。”御医委婉道。
“那他明日能醒吗?”李玺追问。
“这……”御医含糊道,“也许明日,也许……”
“后日?或者大后日也行。”
御医轻叹一声,执手道:“臣会开几副化除淤血的方子,按时服下,许能令魏少卿早日醒来。”
“有劳了。”李玺垂眼看着魏禹苍白的脸色,轻声说。
他眼圈很红,视线模糊,却不肯让眼泪流下来。魏禹睡着,没有可以让他抱着哭的人。
祖母不可以,臭爹和娘亲也不可以,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魏禹伤在后脑和后背,不能躺着睡,只能侧着。所以,需得有人时时守在身边,以免他翻身压到伤口。
李玺要亲自守着。
太后劝,他便笑着说:“祖母别担心,我只是睡在书昀兄旁边,帮他挡着,其余的让小子们去做,累不着的。”
对上他的笑脸,太后劝都不好劝了。
李玺反过来劝他们:“太晚了,祖母快去歇息吧,还有娘亲和阿爷,扰了你们的好日子,等书昀兄好后,我带他去给爹娘磕头赔罪。”
三位长辈勉强笑笑,出了殿门。
李鸿和郑嘉柔没回去,而是随太后去了正殿。
李鸿沉声道:“人蛛蛛已经抓到了,有几个功夫好的跑了,剩下的这些人嘴严得很,有的直接吞了药,那些活下来的恐怕也不会轻易招供。”
太后冷着脸,恨声道:“不招我也知道是谁,老了也不知道消停!”
李鸿不解,“黑蝠令在柴蓝蓝手里,柴家势力又归了柴阳,晋阳姑母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太后顿了一下,心虚道:“你阿爷给她的。”
李鸿一愣,“何时?”
“临走前,不仅她有,我也有。”
反正已经开了口,太后心一横,干脆都说了,“你阿爷怕你因为郑家的事待老臣们不慈,也担心你将来不孝顺我,这才留了这两拨人,一拨由我管着,一拨听命于晋阳。”
李鸿酸溜溜道:“母亲这时候才告诉我,是确认我会孝顺您了?”
“那倒也不是。”太后挺了挺腰,“这不册册大了嘛,就算你不孝顺,我还有他呢!”
李鸿:“……”
这是亲娘。
炉上的梨汤热好了,郑嘉柔抿着笑,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又起身拿了个厚实的披风,搭在太后肩上。
整个过程不声不响,没打扰母子两人互相瞪眼,也没显出丝毫讨好的模样。
太后却觉暖心,慈爱地拉着她坐下。
“你去叫人把晋阳带回宫,我亲自把这事处置了,就算将来到了地下你阿爷怪我,我也顾不上了。”这话是对李鸿说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咱们家这和和睦睦的好日子,没的让她搅合了!”
李鸿知道,太后这是在替他出头。
他在先帝床前发过誓,不会苛待开国功臣,晋阳大长公主这个口子,不能由他开。
出门之前,李鸿又回过头,闷声道:“娘亲如此待我,让我怎么不孝顺您?”
太后扑哧一笑:“瞧瞧,就这小气劲儿,我敢得罪他么!”
郑嘉柔笑着,一双美目默默地望向李鸿。
李鸿知道,她是在说,胆敢伤害他们的孩子,无论是谁,绝不放过。
这也正是他的意思。
天将将亮,晋阳大长公主就被暗卫从皇陵揪了过来,一路带到了太后的长乐宫。
晋阳大长公主嚣张不改,“我当李鸿那个软蛋何时硬气了,原来是你。”
太后淡声道:“你兄长说得没错,你早晚要吃了这个性子的亏。”
晋阳大长公主满脸讥讽:“你还有脸提我兄长?若我兄长知道你将我掳劫至此,他在九泉之下可会安心?”
太后目光一凛,道:“素日里你再骄纵,我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都不愿跟你计较,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居然敢谋害我的册册!”
晋阳大长公主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敢说昨晚的人不是你安排的?”
“人是我派的,但我没想害他!就算他身上流着肮脏的突厥血脉,我也不会要他的命,顶多把他关一阵,只要新太子入主东宫,我就会把他放了。”
晋阳大长公主指着太后,激动道:“若不是你,怎会有突厥血的人坐上皇位?我又何必百般谋划?”
太后道:“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珙儿身上同样流着圣人的血,他抑或册册又有什么区别?”
晋阳大长公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太后心头一颤,“莫非……珙儿并非圣人血脉?不,不对,你想扶持的根本不是珙儿,是不是?”
她越想越心惊,“戾太子那个孩子根本没死,对不对?你想扶他上位!”
晋阳大长公主呵呵一笑:“我一直以为你是株只会攀附男人的菟丝花,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
“没脑子的是你!”
太后厉声道:“晋阳啊晋阳,扪心自问,你恨突厥,是为了大业,还是你自己?”
晋阳大长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就死在了突厥人的手中。所以,当年她才会单枪匹马闯入突厥王庭,连杀数位阿史那王族。
“为了大业,抑或为了自己,又有什么区别?突厥早晚要反,让流着脏血的人坐上龙椅,是我李氏皇族的耻辱!”
太后气得直拍桌子,“你糊涂啊!你难道要因为一己私心毁掉你兄长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吗?”
晋阳大长公主讥讽道:“你敢说,当年你力保李鸿登基,不是为了私心?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太后看着她,久久无语。
对这样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她早就沉迷在了她自己的恨意里,不相信这人世间的温情,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别有目的。
太后轻叹一声,无力道:“晋阳,你可知道,当初是谁把重伤的你从突厥王庭救出,送回了大业军帐?”
“自然是兄长。”
“是阿史那慕朵。”
太后干脆道:“先帝确实去救你了,却中了突厥人的圈套,险些不能活着回去,是阿史那慕朵救了你们——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何会娶她?”
晋阳大长公主仿佛受到莫大的打击一般,眼神直愣愣的,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太后学着她的样子,讥讽一笑:“晋阳,你这条命是你口中‘流着脏血’的人给的,你这辈子都欠阿史那慕朵的情,欠她儿子的情!”
晋阳大长公主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
太后亲下懿旨,夺去了晋阳“大长公主”的封号,降为晋阳夫人,发配三原县,为先帝守陵。
宗正寺不明就理,想替她说话,晋阳大长公主、不,晋阳夫人自己认了。
李鸿没瞒着,亲下诏令,将李玺被围、魏禹重伤不醒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
百姓们听说了,纷纷聚在承天门前为魏禹祈祷。学子们写下无数文章诗句,赞颂他的德行。
慈恩寺的僧人自发地为他做了一场祈福法事。
李玺没去,留在长乐宫照顾魏禹。
魏清清带头,和学宫的小伙伴们一起跪在佛前,诵经三天三夜。
魏禹还没醒。
李玺亲自照顾他。
短短三天,他就学会了许多。
——也不用特意学,之前魏禹照顾他的时候,他都看在了眼里,这时候只要照着魏禹的习惯做就好。
比如,给魏禹擦身子的时候,要先用冷水洗一遍,再飞快地把帕子丢到热水里,数十声就拿出来,这样浸过的帕子既干净,又不烫身子。
还有喂饭的时候,他会把魏禹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胳膊绕到前面,一勺一勺慢慢喂。
还有魏禹的中衣,是日日要换的,还要叠整齐,放暖炉边,晨起穿的时候就是暖和的……
从前,连一刻钟都坐不住的人,突然变得无比细致,无比耐心。
长辈们看着,心疼极了。
可是,他又很听话,让睡觉就睡觉,让吃饭就吃饭,丝毫没有糟蹋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愁眉苦脸,反而日日笑着。
除了不肯离开魏禹,和从前没两样。
越是这样,长辈们越担心。
李鸿单方面给宫里的御医判了“死刑”,他让人张贴皇榜,四处延请名医。
太后也四处搜罗名贵药材,一水地往偏殿送。
郑嘉柔不声不响地打理着后宫,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每日午后,她都会来长乐宫看李玺。
李玺总会笑嘻嘻地同她说话:“今日书昀兄又吃了两碗饭,母亲,你说他是不是在装傻,故意诓我伺候他?”
“我看是。”郑嘉柔也笑着,轻轻地给他拭去额头的细汗。
李玺眼睛弯起来,“娘亲,我听说了,您把后宫治理得可好了,还给小宫人们重新分了居所,他们都念您的好呢!”
郑嘉柔笑道:“你娘亲如今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皇宫都归我管,你这里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说。”
我想让书昀兄好起来……
李玺伏在郑嘉柔膝上,在心里悄悄说。
郑嘉柔压下眼底的湿意,温声道:“今晚你舅舅带郑家的人过来赴宴,你可愿去?”
“是阿爷给您补的回门宴吧?自然要去的。”李玺笑嘻嘻道,“娘亲放心,我一定穿得精精神神,把郑家那帮小子都比下去,给您长一个大脸!”
郑嘉柔扑哧一笑,柔声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
出了门,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李鸿背着手,在拐角处等着她。
他有点怂,不敢进去。
就这样,还没忍住,红了眼圈。
夜来宫宴,因着魏禹的事,郑家人都很拘谨,郑信情绪也不高。
反倒是李玺,“舅舅”“表兄”地叫着,劝众人饮酒,他自己也喝了几杯。
完了还跪到帝后二人跟前,脆生生磕了三个头,“儿子给阿爷、娘亲道喜了,祝阿爷、娘亲百年好合,白头携老,还有那个什么……早生贵子!”
众人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