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没忍住,湿了眼眶。
李玺纳闷,怎么哭了?
我的一个头这么赚眼泪吗?
郑嘉柔侧过身,努力克制住情绪,道:“许久未回长安,见到娘娘,记起当年之事,一时失态,还望王爷勿怪。”
李玺眨眨眼,笑嘻嘻道:“原来没在长安住,我说呢,郡君生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姐姐是昨天才下凡,今日就赶来了长安?”
郑嘉柔知道李玺是在哄她,压下心底狂澜,配合地扬起眉眼。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李玺看呆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长宁,你瞅瞅,皮成什么样了,都是圣人惯的!”
想到昔日爱人,郑嘉柔笑得越发温柔。
李玺腻到太后跟前,腆着脸撒娇,“要惯也是祖母惯的,圣人才不惯我,前几日还要拿鞭子抽我呢!”
“胡说。”太后看了眼郑嘉柔,隐晦地解释,“哪次不是你调皮捣蛋,把圣人气得不行了才吓唬吓唬你?可有一次是真打?”
李玺嘿嘿一笑,“还不是因为我讨人喜欢,让他下不去手?”
“行了,别贫了。不是说要上课了吗,快去,仔细到得晚了又被夫子打板子。”
“明日就换了那个郑夫子,还让书昀教我。我也不再上那个什么弹琴唱曲的课了,他还不如书昀唱得好听。”
记仇的小福王暗搓搓告了个黑状,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郑嘉柔的心也跟了出去。
太后轻叹一声:“去送送!”
郑嘉柔顿了下,到底没舍得推辞,盈盈一拜,快步追了出去。
李玺还没出长乐宫,正跟守门的小宫人讨甜瓜子吃。小宫人知道他脾气好,壮着胆子不肯给他。
李玺抢瓜子的工夫都不忘显摆:“你知道这是给谁吃的吗?大理寺少卿,学宫里的魏学正,让他吃到是这瓜子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回头定能投个好胎。”
“你若不给,就是挡了这小东西的造化,明日变个瓜子精,大半夜掀你的被子去!”
宫人被他逗得笑弯了腰,把一纸兜的甜瓜子全塞给他。
李玺也没白拿,掏了一串钱丢给她。小宫人并不如何欣喜,显然已经习惯了。
郑嘉柔站在廊下,泪珠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她的孩子。
她想了十六年,念了十六年的孩子。
她唯一的骨肉。
回廊那头,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郑嘉柔回首,不期然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在她回头的瞬间,李鸿已经先一步转过身,背对着她,假装自己只是在看风景。
郑嘉柔拭去泪痕,缓缓上前,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槛栏。
“妾见过圣人。”
李鸿没吭声。
郑嘉柔并不失落,反倒笑了笑,柔声道:“圣人把他教得很好。”
李鸿依旧没开口。
只在心里暗搓搓吐槽:你想多了,我没教。
郑嘉柔并不气馁,依旧笑道:“他很像你,聪明,讨喜,有一颗柔软又善良的心。”
李鸿继续吐槽:你在胡说。
如此成熟稳重的我,哪里跟那个小毛猴像了?
郑嘉柔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问:“圣人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
李鸿:你当年既然敢负我,就应该知道代价。
郑嘉柔轻叹一声:“既如此,妾便告辞了。”
李鸿:……
就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这个没有毅力的女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真走了!
猛地转身,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般熟悉,那般好看。
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也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思念的模样。
李鸿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又用这招!
郑嘉柔方才是倒退着走的,这时候不过刚刚走出三步远,从前李鸿闹了脾气都是这样哄好,每次都是超不过三步,他就会忍不住转身。
“圣人没变。”她柔柔地笑着,眼中却泛了泪光。
“我本来就没变,变的是你。”李鸿本来准备一箩筐恶狠狠的话,然而看到她的泪,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闷出一句:“朕要选妃了。”
“那,恭喜圣人了。”郑嘉柔屈了屈膝,柔弱的身形看上去稍显落寞。
李鸿终于气顺了些,背着手,扬长而去。
哼,女人。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郑嘉柔起身,看着他的身影,眼中皆是暖意。
***
傍晚散了学,李玺特意去大理寺接魏禹,叽叽咕咕地跟他讲着这一天的趣事。
说得最多的就是长宁郡君,用得最多的词就是“好看”、“仙女下凡”。
魏少卿莫名生出危机感。
刚搞定一个心上人,怎么又来一个神仙姐姐?
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自家小金虫,是颜狗。
他当初惦记郑信的原因是“长得好看”,对长宁郡君印象极好的原因是“长得好看”,愿意和柴蓝蓝摒弃前嫌的原因也是“长得好看,不忍心她嫁给圣人”。
魏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是因为长得还行,当初小福王肯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从不关心颜值的魏少卿,破天荒地在卖铜镜的摊子前站了许久,照了前面照后面,照完脸又照了照身材,最后买了一大一小一圆一方足足四个。
这还不算完。
他生活向来节俭,俸禄除了极少的花销都用来接济那些贫寒学子了,衣裳都不会添一件,一年四季只穿官袍。
直到今日,魏少卿头一回进成衣铺,足足买了三套衣裳,青的、蓝的、花里胡哨的,打算每天换一件,让小福王天天把眼睛黏在他身上,没工夫再去看旁人。
……
第二天,李玺进了学宫,贺兰璞第一个冲过来转述最新八卦——
圣人要选妃了!
五品以上官员人家的小娘子都可参选!
有趣的地方在于,这次不是直接擢选入宫,而是先选一些适龄的放到学宫,悉心教导,再从其中挑选人品相貌最优者为妃,甚至立后。
李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今日早朝刚宣的旨意,玺哥哥又睡懒觉了?”
李玺轻咳一声:“我那叫养精蓄锐。”
“是是是。”贺兰璞撞撞他,笑嘻嘻道,“玺哥哥有没有发现,今日学宫中有何不同?”
李玺瞅了一圈,视线落在窗下那棵杏树上,“杏子熟了?能偷了?”
贺兰璞扑哧一笑:“回答错误,没分。是今日大伙都穿了新衣裳,不止同窗们,就连夫子也是。不用想,定然是为了给新来的小娘子们留个好印象。”
李玺探出手,嗖地一下揪了颗黄杏,又连忙缩回来,一副不大开窍的样子,“圣人选妃,又不是他们,印象再好有屁用?”
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偷两颗大甜杏,自己吃一颗,送给书昀兄一颗。
贺兰璞鼓了鼓脸,“我也不太懂,是柴表姐跟我说的,说他们这是为了‘捡漏’。”
李玺听懂了。
可不是么,即将入学宫的这批小娘子皆是家世极好、人品相貌也极佳的,若能求一个回去,半夜都要笑醒了。
突然生出危机感。
书昀兄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想想又觉得不会。
书昀兄那么公私分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跟这些俗人一样,穿得花枝招展地来这里吸引小娘子。
顿时放心了。
乐呵呵跑进小课室,准备跟他的书昀兄分享这个大八卦。
刚一进门就傻眼了。
今日,书昀兄,穿了一件花衣裳……
真·花枝招展。
第47章 双向吃醋
魏禹今日的穿着是完全按照李玺的喜好来的, 看到李玺进门还特意站起来让他看仔细。
李玺更辛酸了。
书昀兄也想“捡漏”吗?
小福王酸溜溜开口:“魏夫子今日不大一样。”
魏夫子?
这是不喜欢?
魏禹道:“王爷若看着不顺眼,我现在就去换了。”
李玺懒懒散散地坐下,拿小尖棍一下下敲打桌面, “我看着顺不顺眼有何用,小娘子们看着顺眼不就成了。”
魏禹挑眉, “关小娘子何事?”
小尖棍一顿,“你不是来捡漏的?”
“何为捡漏?”
李玺往前拱了拱, 别扭道:“你知道圣人要选妃?”
“嗯,早朝宣的旨。”
“那你知道预选之人要进学宫修习吗?”
魏禹皱眉, “这是什么规矩?”
李玺眼睛一亮, “你不知道?”
穿成这样不是为了勾引小娘子?
瞧着他兴奋的模样, 魏禹板起脸, “毫无私心”地教导:“贵女们定有专人教导, 虽在学宫, 却与皇室诸位县主、郡君到底不同,往后不许再往女学那边乱蹿, 规矩向学,不可淘气。”
“知道了, 魏爹。”小福王不仅不生气,还笑嘻嘻提要求:“那你也不能去教女学生。”
魏禹叹气:“我教你一个就耗尽心力了,没力气再教别人。”
李玺彻底放心了, “来来来, 上课。今日学什么?”
“《尚书·无逸篇》。”
“讲的什么?”
“为君之道。”
“……”
下午又是郑信的课,还是在大课室学琴。
魏禹怕李玺受委屈, 在窗下听着。
学宫的大课室装的全是长长的格扇窗, 高度和门差不多, 只是多了一道槛, 天气好的时候窗扇全部打开,只垂着竹席或纱帘,四面通透,凉风习习,颇为雅致。
总共二十多个学生,一人一方书案,笔墨纸砚收起来,放上古琴。
学宫中原本有琴,家里都觉得不好,花大价钱搜集来各种名琴,一来突显了对自家郎君的重视,二来也是对郑信的尊重。
到头来,反倒最有钱、地位最高的李玺用的是普通的琴。
别人弹起来叮叮咚咚,声音清亮,共鸣饱满,他一弹……
课室里一阵闷笑。
贺兰璞努力憋着笑,说:“玺哥哥,我跟你换着弹,我这把雨霖琴是娘亲从制琴大师三木先生手里求来的,木质好,声音也好。”
李玺啧了声,笑道:“我缺的是一把好琴吗?明明是弹琴的手。”
众人哈哈大笑。
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上次李玺被打的事,连忙捂住嘴,不约而同地看向郑信。
魏禹也在担心,脑子里已经预想出接下来的画面——
郑信生气,打他家小金虫虫,他冲进去,随便找一个理由把郑信叫出来,让他打不成;之后少不得想个主意,把他从学宫请出去……
真实情况是——
郑信不仅没生气,还颇为心疼地看着李玺,仿佛在看一个不被家人重视的小可怜,甚至露出了悲愤之色。
然后,把他自己那把宝贝得不得了的“鸟鸣涧”让李玺用。
魏禹吃了一惊。
鸟鸣涧是真正的旧时古物,传说先秦时的上大夫兼琴师伯牙就曾用它弹过《高山》与《流水》,朝代更迭,几经战火,奇迹般留存于世。
百余年前,郑氏先祖偶然得之,当成了传家宝,只传嫡系。
郑信把这琴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为何如此轻易交给了小福王?
李玺根本不认识,就是瞧着好看,随手拨了拨,“呵,就是不一样啊,这个比我那个响。”
恍惚间,众人似乎听到了郑夫子磨牙的声音。
想到昨晚长姐回家后欣喜的模样,郑信还是忍住了,拿出十二分耐心教他。
李玺受宠若惊,惊得发毛,“你该不会有什么阴谋?”
郑信嘴角一抽,“该说的都说了,自己领悟罢。”
李玺拍拍小心脏,这才放下心。
郎君们全都围过来,看着他案上的鸟鸣涧,羡慕不已。
郑信终于舒坦了。
自家孩子,自然不能比旁人差。
魏禹站在窗下,看着他充满“爱意”的目光,危机感X2。
散学后,魏禹带着李玺去挑琴,去的正是制琴大师三木先生的琴行。
没错,他想送李玺一把琴,不让他用那把“鸟鸣涧”。
李玺一脸崇拜,“我可听小石头说了,三木先生年逾古稀,做出的琴早就不对外卖了,只能是有缘者得之,寻常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书昀兄说买就能买?”
“先时帮过三木先生一个小忙。”魏禹轻描淡写道。
李玺感叹:“你可真厉害,怪不得能屡破奇案。朝中官员多为世家子,才学谋略半点不缺,就是少了几分对百姓生活的了解。如书昀兄这般,自小长于市井,三教九流都识得些,反倒容易行事。”
魏禹面露讶异,若非亲耳听到,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从这只小金虫虫嘴里说出来的。
李玺白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应该不学无术?”
“不……”
当然不是。
“我从前是那啥了些,这不是有你教嘛,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总归有学问比没学问好,有见识比没见识好。”
小福王机智地吹了波彩虹屁,“魏夫子放心,以后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好。”如此应下的时候,魏禹胸中是充满豪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