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刚跟萧子睿说要选李玺,要让他更有能力掌管皇城令,要辅佐他护卫长安城。今日,小福王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只是,还没惊喜够,就见李玺眼睛突然亮起来,兴奋道:“神仙姐姐!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个神仙姐姐,她进了济安香铺!咱们一起去看看!”
魏禹:“……”
李玺兴冲冲地拉着他往楼上跑,不小心撞到一个戴幕篱的小娘子。
这年头在长安戴幕篱的人少之又少,多是那些极讲究礼数的书香世家,而这些人
家的小娘子们平日里极少出门。
李玺不想惹麻烦,主动执了执手,“抱歉,冲撞了娘子。”
小娘子掀开幕篱,一双灵动的杏眼盯在他脸上,先是好奇,继而疑惑,最后是惊喜,“您是小福王?”
李玺失笑,“福王就福王,加什么‘小’字?”
小娘子也笑了,规规矩矩行礼,“臣女见过福王。”
李玺对这种单纯活泼又没什么架子的贵女极有好感,不禁问:“你是哪家的?”
小娘子脆生生道:“家父黔州州牧崔沅,嫡母是长宁郡君。”
李玺顿时笑了,暗搓搓抠了抠魏少卿的腰带。
巧了不是,神仙姐姐的女儿!
魏禹可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叫四面楚歌?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
这场小金虫虫保卫战,越发难打了。
郑嘉柔看到李玺,自然欣喜异常,但没表现出来,只是三分严厉七分温柔地唤了声:“兰心。”
“母亲。”崔兰心摘下幕篱,小鸟一般扑到郑嘉柔怀里,“是小福王。”
“见过福王。”郑嘉柔福了福身。
“郡君安好。”李玺还了个晚辈礼。
郑嘉柔不敢多看,很快移开视线,转身拍了下崔兰心,“在贵人面前,不许失了规矩。”
崔兰心俏皮地吐吐舌头,腻在她怀里撒娇。
郑嘉柔笑笑,给她理了理被幕篱压歪的金钗。
李玺怔怔地看着,眼中不无羡慕。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别人家的母亲如何跟儿女相处,和祖母待他不一样,和姐姐们待他也不一样,是独属于母亲的严厉,又不失关爱。
杨氏从来没给过他这样的温情。
郑嘉柔其实一直关注着他。
许是母子天性,顿时读懂了他眼中的神色。
她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帮李玺顺了顺腰间的络子,温声道:“是兰心那丫头撞坏的?王爷勿怪,回头我打一个新的赔给王爷。”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如莹莹美玉,岁月并未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梳理络穗的时候,轻轻柔柔,又很熟练,仿佛填补了小福王心头缺失的那一块。
李玺低头看着,喉头发哽:“没有坏,郡君已经帮我理好了。只是,又想要郡君的新络子,就假装坏了罢。”
郑嘉柔掩唇一笑,藏住了眼底那抹心疼。
崔兰心眨了眨眼,“原来还能这样……玺哥哥可真聪明。”
郑嘉柔横了她一眼,“哪个是你哥哥了?别浑叫。”
“叫哥哥也没错。”李玺笑道,“郡君是祖母的养女,我该叫声‘姑母’,姑母的女儿自然唤我‘哥哥’——就是不知道妹妹贵庚,也许是姐姐也说不定。”
“我十四了,比玺哥哥小两岁。”崔兰心机灵道。
李玺勾唇,“那确实是妹妹了。”
魏少卿:呵呵。
一刻钟不到,交换了姓名,问清了年纪,可以啊!
郑嘉柔注意到他,温声道:“这位便是魏少卿?”
魏禹心头微动。
深宅妇人,刚从偏远的黔州回到长安,怎么就能一眼认出他这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
李玺傻白甜地把他拉到前面,一脸显摆:“姑母猜得没错,这位就是书昀兄,现任大理寺少卿,也是我在学宫的先生,还是我……最好的好友。”
“后学见过夫人。”魏禹压下心头的疑惑,从容施礼。
郑嘉柔微笑着,还了半礼。
崔兰心同样礼数周到,只是似乎有点怕魏禹,行完礼就躲到了嫡母身后。
郑嘉柔从袖中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玉玦,双手递给李玺,“上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送福王见面礼,这枚玉玦伴我多年,王爷若不嫌弃便收下!”
崔兰心惊讶道:“这可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连我都舍不得给。”
李玺摇摇头,“崔妹妹一说,我倒不敢接了。”
“王爷既唤我一声‘姑母’,便不要推辞了,也不是什么好玉料,只是戴得年头长些罢了。”
李玺眨眨眼,“收了玉,可还有络子?”
郑嘉柔掩唇轻笑,“想要多少有多少。”
李玺咧嘴笑笑,大大方方地收了。
当然,不能白收,转手解下腰间的莽纹玉佩,递给崔兰心,“我给妹妹的见面礼。”
崔兰心眸子一亮,却没接,只期待地看向郑嘉柔,直到郑嘉柔点了头,才开心无比地接了。
魏禹:呵呵呵。
成,“定情信物”也有了。
济安香铺的这场意外会面,很快就被暗卫画出来,马不停蹄地送到太极殿。
李鸿脸色铁青,“居然把当年我给她的新月玉玦还给了小宝,这是表明了要跟我划清界限!”
姜德安嘴角一抽,“奴瞧着,郡君只是疼爱小王爷,想把最心爱的东西给他做个念想。”
李鸿:“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她就是狡猾心硬又诡计多端!”
姜德安:“……”
“会不会是您大张旗鼓要选妃,伤了郡君的心呢?”
李鸿哼道:“我说要给自己选妃了吗?”
姜德安一怔,继而笑道:“原来是给雍王选的。”
“除了老二,还有小宝。”
姜德安又是一怔,“福王不是已经选定魏少卿了吗?”圣旨都颁了,聘礼也下了,全长安城都知道了!
“儿戏罢了,岂能当真?”李鸿灌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难不成我是后爹吗,真能眼睁睁看他娶个男妃?”
姜德安默默吐槽:就怕您这王妃一选,离小福王叫您亲爹会越来越远喽!
食肆中,李玺和魏禹一人一碗羊杂汤,吃得浑身冒汗。
魏少卿不着痕迹地套话。
小福王毫无心机地入套。
话题始终没从郑嘉柔身上绕开。
李玺昨日就打听好了,滔滔不绝地描述了一下这位长宁郡君当年在长安时有多风光,多聪慧,多讨人喜欢,不仅会抚琴谱曲,还精通医术。
当年,她用一种极巧妙的法子救下被绿豆糕噎住的太后,这才得以养在宫中,封为郡君。
就是命不太好。
亲生父母早亡,自小养在祖父母膝下。十
六岁那年说了一门亲事,还没过门未婚夫就得急症死了。后来住在宫里,听说太后有意赐婚,只是尚未成行,祖父就得了急症。
大概是不想再耽误三年罢,突然就嫁给了崔沅。
十几年前怀过一个孩子,却遭遇难产,孩子没活下来,她也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如今膝下一双儿女,皆是庶出。
李玺叹息一声:“我瞧着她们母女间感情不错,崔兰心也是个活泼讨喜的,也算幸事。”
自打进了门,李玺的手就没放开那只玉玦,魏禹的眼睛也没离开他的手。
魏少卿随口应道:“嗯,那崔小娘子确实不错。”
小福王喝羊汤的动作一顿,好心情顿时减了三分——崔兰心也在入学宫的名单中!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好看?”
魏少卿气闷:“你又觉得她好看了?”
两个人望着对方,双双冒起酸泡泡。
小福王迅速做出决定:不能让崔兰心靠近书昀兄!
魏少卿无奈叹气:小金虫虫这个看脸的毛病,得治。
第48章 见色起意
吃完饭, 魏禹带着李玺去了三木先生家。
和李玺想得很不一样,这位名声极大的制琴匠人并没住在繁华的城北,而是住在长安城极萧条, 甚至有野兽出没的西南角。
三木先生家倒是挺大,只是房屋矮小, 大片空地种着树、养着马。魏禹说,是用来做琴的。
三木先生的发妻多年前就去世了, 如今同两个儿子并儿媳、孙子、孙女一起生活。一家人皆是憨厚的模样,待人诚恳热情, 丝毫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清高孤傲。
李玺发现, 木家人非常敬重魏禹, 连带着对他也很好。
三木先生领着魏禹去拿琴了, 李玺在堂屋等着他。三木先生的儿子同儿媳都陪他坐着, 一会儿给他倒茶, 一会儿请他吃点心。
李玺忍不住问了一句,才知道, 原来魏禹所说的“帮过三木先生一个小忙”,是救了他们全家的命。
当年, 有人瞧上了三木先生的手艺,设计陷害他,京兆府已经判了, 全家获罪。
是魏禹觉出不对, 冒着得罪上峰的风险,坚持查明真相, 这才还了木家清白。
也是因为这个案子, 魏禹的才能被圣人注意到, 擢入大理寺, 一步步走到少卿的位置。
数年过去,木家人依旧记得他的恩情。只是魏禹从未求过回报,即便有达官显贵想借他的手买木家的琴,他都没应过。
这次为了李玺,他破天荒找上了门。
三木先生须发皆白,身体佝偻,一双手却稳得很,尤其是调琴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此琴名为‘一心’,是我木氏先祖亲手所制,比郑氏的‘水鸣涧’丝毫不差。恩公若不嫌弃,便收下它罢。”
虽三木先生没有明说,魏禹也能猜到,这把一心琴是木氏的传家宝。
他摆摆手,笑道:“初学者抚琴,用不着如此宝物,先生换一把罢。”
三木先生一愣,“不是少卿自用?”
“嗯,不是我。”魏禹勾了勾唇,“送给心上人的。”
——这三个字单是念出来,都有着隐秘的欢喜。
三木先生笑笑,把一心琴往前递了递,“既如此,就更该送最好的。”
“不瞒先生,他并非爱琴之人,从来静不下心奏完一曲,只是喜欢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先生若有那雕着花、五彩弦的,不妨拿出来,他必定喜欢。”
“听着是位活泼的……可是外面那位小贵人?”
魏禹顿了下,坦率地点了点头。
三木先生了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一心琴放下,转而走至外间,从架上取下一个雕着花的窄长木箱。
箱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琴。
琴上没有雕花,却绘着古朴的祥云纹,七根琴弦确是五彩的,配着翘起的琴头与琴尾,单是看着,便仿佛听到了乐音袅袅,有人羽化成仙。
魏禹当即笑了,“就它了。”
不得不说,他太了解李玺了。
李玺看到这琴,顿时不管不顾地抱了起来。
“不用怀疑,明天这把琴在课室一亮相,一定成为全长安最好看的一把!什么鸟鸣涧、雨霖琴,都比不上我的!”
瞧着他抱琴的姿势,三木先生直捂脸,万分庆幸没把一心琴给他。
魏禹却不然,小金虫虫灿烂的笑才是他的心之所向。别说只是抱琴,就是摔了、烧了都不带眨一下眼的。
从和平坊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慈恩寺的晚钟敲响三百下,坊门快要关闭了。
李玺非常大男子主义地把魏少卿送回家,还霸道地要求:“明后两天休沐,再开学贵女们肯定就要去了,你就好好待在男学那边,即使山长让你去教小娘子也不许答应,知不知道?”
“下臣遵命。”魏禹玩笑般执了执手。
小福王扬起眉眼,捏起拳头撞了撞他的胸口,江湖气十足,“那我走了,你乖乖睡觉。”
“好。”魏少卿满含笑意。
李玺翻身上马,迎着漫天的晚霞,扬尘而去。
身前有府兵开道,身后有暗卫相护,沿途百姓纷纷退散,执金吾的街使为其鸣锣。
如此金贵夺目的小福王,是他的。
魏少卿并不是一个天生自信的人,相反他很谨慎,走一步看三步,付出总是远远超过得到。唯有面对感情,他从未迟疑、从未退缩过,而李玺,也给了他远超付出的惊喜。
他很庆幸。
从未如此感谢过上苍。
回到小院,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他的二妹妹,魏清清。
之所以叫二妹妹,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一个位置永远留给了那个因难产而亡的亲妹妹。
魏清清在某些方面和他很像,比如不甘平凡,力争上游,但她又有个致命的弱点——才华配不上野心。
心比天高,努力不够,总爱想一些旁门左道。然而,她永远看不透这一点,只会怪命运不公,怪自己是女子,得到的机会少。
她今天出现在这里,魏禹并不奇怪。
“兄长,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你试试哪里不合适,我再去改。”魏清清一改平日孤高的模样,小意讨好。
魏禹并没试,只是淡声道:“你想说什么,直说罢。”
魏清清咬了咬唇,“兄长,你非要如此吗?打算永远都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吗?”
魏禹揉了揉太阳穴,“你若不想说就出去。”
魏清清不甘地看着他,道:“既然兄长已经猜到了,那就请兄长帮忙,我想入宫。”
魏禹并不惊讶,淡淡道:“圣人旨意,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只是有入选资格,能不能最终擢选入宫不是我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