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氏身后就有一个嬷嬷两个掌事女使,哪个都比俩小郎君会照顾人,却没一个人上前来扶。
若不是顾及着李云萝,李玺当场就要踹翻萧家马车。
萧刘氏还觉得自己很委屈。
马车与马车之间几乎是紧挨着,多少妯娌小姑竖着耳朵听着呢!
萧刘氏又臊又气,冷嘲热讽:“既然连太后娘娘都搬出来了,我自然不敢拦。唉,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我命不好,求了个县主,倒比公主还娇贵!”
李玺反唇相讥:“既然知道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做阿姑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
“说来也是奇怪,往往难为媳妇的不是公爹,不是丈夫,反而是曾经也被难为过的婆母,呵呵!”
自古“呵呵”力量大,不知戳中多少人的心。
这一辆辆马车里,不知道坐着多少侍奉婆婆的儿媳和为难儿媳的婆婆,够她们思量的了。
下了马车,又是一阵骚动。
萧家人为了面子,拦着不让走,非要到前面把萧子睿找来。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去扯李云萝,真真是脸都不要了。
李玺这边的人半点不怕,严严实实地把李云萝护在中间,谁敢靠近,直接拿脚踹。
如此混乱的场面,李云萝却一派淡定,就那么被郎君们簇拥着,仪态端方地上了马车。
如同女王。
有人皱眉摇头,觉得李玺这事做得过了,更多人羡慕,谁不想有个肯为自己出头的娘家?
萧三郎的母亲讥讽一笑:“三房那位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生了个出息的儿子,娶了个皇家贵女,日子多有盼头?偏她日日耍婆母的威风,怎么着,耍劈叉了?”
旁边的妯娌轻笑一声:“没威风才耍呢,若非自卑没底气,哪里需要这么找补?”
“谁说不是呢!”
……
李玺趴在马车里,依旧在生气,同时也有一丢丢担心,“阿姐会不会生我气?怪我让你丢了面子?”
李云萝淡淡一笑,“小宝在决定这样做的时候,不是已经料定了我不会生气吗?”
李玺感动了一下,又气道:“这么大的场合,太后、圣人都在呢,萧刘氏都敢这样对你,还不知道在家的时候让你受了多少委屈!”
李云萝轻叹一声:“她给的委屈我并不在意。”
让她寒心的是萧子睿。
成亲三年,她肚子始终没动静,萧子睿不仅对她始终如一,还坚决不肯纳妾收通房,这算是他的好。
他早年丧父,刚从主家分出来,母子两个日子过得艰难,他对萧刘氏孝顺些,她也能理解。
她自小养在太后跟前,眼界手段智谋兵法什么没学过?对付萧刘氏,三两下就能把她捏死。
她不用,是顾及萧子睿,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却不想,男人不能惯,惯着惯着,就惯得他们不知轻重了。
秋猎之事,她原本已经跟萧子睿说好了,夫妻两个都不随行,也在太后跟前请了旨。没想到,萧刘氏只装了一天病,哭了一场,萧子睿就改了主意。
她只气,他明明看透了萧刘氏的小伎俩,却不愿意为了他们的骨肉争一争。
他们成亲三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孩子,难道他就不怕出些岔子吗?
就算李玺不闹,秋猎结束后,她也
会闹上一闹。
她脾气好,却绝非软弱。这次愿意跟来,是不想让人说李家的女儿没规矩,这样一来,即使要闹也没了立场。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跟李玺说,还得劝着:“夫妻间过日子就是这样,哪里有十全十美的?”
这句话,让李玺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真的没有十全十美吗?
大姐姐和大姐夫也不是吗?
三姐姐也不行吗?
还有他和魏禹……
真的不能一直相亲相爱、快快乐乐吗?
直到进了猎宫,小福王还悻悻的。
魏禹找遍了整个猎宫,才在钟楼里找到他。
小福王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正缩在角落里看蚂蚁搬家。
白天的事,已经在世家中传遍了。
太后生了气,下了明旨让李云萝留在她身边——明旨一发,是要记入宫史的——并派了四位医女贴身侍奉。
圣人发了火,把萧子睿狠狠骂了一顿,原本要升的官阶也压下了。
萧子睿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因为被骂,而是他根本没想到妇人生产需得这般小心。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李云萝认错,就差下跪磕头了。
萧刘氏那边也不好过,四十多岁的人了,白天被李玺骂了,傍晚又被萧家家主叫过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魏禹过来找李玺,就是萧子睿求的,生怕再见面,这位小舅子一剑捅了他。
魏少卿苦口婆心地安慰:“夫妻之间结两姓之好,结合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家人。敏之有敏之的好,难免也有拖后腿的家人。”
“比如你我之间,如今觉得千好万好,一旦行过大礼,成了夫妻,难免会有诸多避不开的问题,和只有两个人时不一样的。”
李玺皱眉,“和现在不一样?”
魏少卿摇头,“很是不同。”
李玺沉默了一会,非常突然,同时又非常坚定地说:“我想好了,我不成亲了,这辈子也不成了!”
魏少卿:“……”
萧子睿!
老子为你牺牲大了!
第62章 虫虫小课堂
从决定辅佐李玺上位的那一刻起, 魏禹就没期待着两个人能光明正大成亲。
只要能陪在小金虫虫身边,哪怕做男宠、做佞臣,他都愿意。
“虫虫不用变, 随心所欲就好, 年节来往,进出应对,让我来做。”
李玺怔了怔, “你说的成亲前后很是不同, 指的就是‘年前来往’这些吗?”
“不然呢?”魏禹笑。
李玺没吭声。
他还以为魏禹的意思是,成亲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疼他了。
魏禹揽住他, “起风了, 上面凉,下去用膳!”
确实有点冷,李玺往他怀里拱了拱,用他给自己遮着风。
魏禹就这么把他拢在袖间, 沿着石阶往下走。
李玺还在强调:“如果你是来给萧子睿求情的就算了,他应该把心思用在我阿姐身上, 而不是我。”
——二姐夫都不叫了。
“嗯,不求情, 把他打一顿。”魏禹顺顺他的小卷毛, 指向猎山脚下的那片村落。
“村南有个铁匠,好吃懒作, 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 好不容易讨了个小娘子, 还经常打骂。有一次打得实在太狠, 小娘子壮着胆子跑回娘家告状, 娘家叔表堂兄弟十几个, 把那铁匠打得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从此之后再不敢打媳妇。”
“村东还有一家,把媳妇当下人使唤,伺候完公爹伺候婆母,连没出嫁的小姑都让她端茶递水,一刻不得清闲,就这么把怀胎五个月的孩子给掉了。那媳妇是个烈性的,从灶台里抽出柴禾,把他家房子给点了。”
“还有村西那家……”
魏少卿说起故事来,比茶楼里的先生还能耐,八百八十八级青石阶走完,小福王心头的火气也便撩没了。
“我是读书人,不打架。”李玺坏兮兮一笑。
自然有更好的法子,让姓萧的永生难忘。
“小胡椒,去祖母那里借个人。”
“无花果,腾出一间安静屋子。”
“书昀兄,走,去会会萧子睿。”
半个时辰后,人都齐了。
萧子睿先来的,一个劲儿端茶递水说好话。
李玺理都不理,转而冲胡娇请来的产婆执了执手,道:“劳烦姑姑走一趟,让您说的话想必我家小胡椒路上都交待了。”
产婆恭敬道:“王爷放心,该说的妾都会一一讲给萧郎君。”
萧子睿一脸莫名,“小宝,你想让这位姑姑跟我说什么?”
“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竖起耳朵听着。”李玺故作高深地吹了吹茶沫,“开始!”
产婆屈了屈膝,朗声道:“王爷听说萧郎君不知道女子生产的凶险,让妾给郎君讲一讲。妾进宫之前跟着师父学了二十年手艺,长安县五到二十岁之间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半数以上都是我们师徒接的。”
在场之人顿时肃然起敬。
萧子睿忙起身,郑重行礼,“有姑姑照应内子,萧某便放心了。”
产婆还了半礼,哼道:“萧郎君放心得有点早了,妾还没说完——你可知,另外一半怎么回事?”
“想、想来是托给了别的产婆?”
产婆摇摇头,“是没顺利产下来,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勉强生下,却没养活。”
萧子睿腿一软,慌忙扶住桌案方才站隐。
他的反应,产婆毫不意外,这些大男人啊,心里装着诗书,装着官爵,装着天下,唯独顾不上后宅女人的死活。
“胎不正的,生不出来。”
“脐带绕颈,生不出来。”
“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头太硬,照样生不出来。”
“生到一半产妇没力气昏厥过去,胎儿生生闷死的十之有三。”
“产子时的疼痛郎君也不晓得?”
“听说郎君在大理寺办差,可拿烧红的烙铁烫过人?产子之痛,比那个还要疼上百倍。”
“九死一生产下婴孩,还要排出紫河车,自己排不出来,就得把手伸进去剥,一个不甚,便会血崩而亡。”
“即便母子平安,又不知落下多少月子病。”
“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大多娇贵,十四五岁嫁人,自己骨头还没长齐就要揣个婴孩,其中凶险远超做惯了活计的农妇……”
产婆随意讲了几个不幸的例子,登时让萧子睿吓白了脸。
李玺也不好受,“你若不想听,便算了。”
“不,我想听。”萧子睿摇摇头,“麻烦姑姑多说些,尤其是那个……前后……需要注意的。”
到底脸皮薄,有些词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把意思表达清了,甚至掏出随身的案册和蝇头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大业民风虽开放,如“妇人产子”这样的话题依旧是禁忌中的禁忌。
说萧子睿从前不了解,一点都不夸张。
如他一般的世家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读圣贤之书,行君子之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即便于市井之中偶然听到一两句,也要立即走开。
所以,产婆说的这些“故事”对他来说是翻天覆地般的震撼。
看着他急切又认真的模样,李玺心头的火气彻底消了,晃晃悠悠出了殿门。
魏禹跟在后面,问:“虫虫如何知道这些?”
“我大姐姐伤过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再不能生育。
魏禹拍拍他的肩,温声道:“敏之同我说,这次之所以让福宁县主随行,是因为萧刘氏说,县主腹中胎儿太大,需要多加活动,否则难以生产。”
“她知道个屁!”
李玺一听,刚刚压下去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医女说了,我阿姐多半怀的是双胎,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低调!”
魏禹敲敲他脑门,“这么大的事,至少该知会敏之一声。你看,连你都知道了,他这个做亲爹的都不知道。”
“我偷听来的……”
李玺脸一红,理直气壮道:“谁叫他什么事都跟那个恶婆婆说,恶婆婆又爱显摆,没两天就会吵得人尽皆知。万一到时候不是,被人笑话的还不是我阿姐!”
魏禹揉揉他的头,不再多说。
该解释的他都帮忙解释了,再说下去就要惹自家虫虫不开心了。同一个错误,魏少卿不会犯两次。
就这么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不适合外出。
李玺腻在太后的住处待了一天,李云萝和李木槿也在,再加上胡娇和无花果,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又热闹。
太后刚知道胡娇就是定王的女儿时,拉着她的手哭了大半宿,一边哭一边说她小时候的事。
也是善有善报,当年胡娇虽说来历不明,太后还是接纳了她,且时常嘱咐窦青苔多加照应,这才把孩子健健康康地养了下来。
但凡她凉薄些,不肯养,或者没好好养,让胡娇死了残了,这时候肠子都要悔青了。
胡娇很乖,就那么被她牵着,坐在脚踏上……睡着了。
太后哭了多久,她就偷偷睡了多久,直到被窦青苔发现。
太后也不哭了,转而笑了半宿。
果然是亲生的。
和她爹一样,心大得没边儿!
如今身世还不能公布,太后明面上不能显出来,只私下里赏赐了胡娇和无花果好多东西。
从那时起,李玺有什么,也会给他们什么——无花果纯属沾光的。
萧氏一族急得横蹦。
——注意,不是抱歉或后悔,而是担心。
萧子睿数次想见李云萝都被挡了回去,想求求李玺,也找不到人。
紧接着,秋日祭典的名单出来了,排位靠前的重臣总共十六位,不论官位高低,却是圣人目前打算重用的。
一个姓萧的也没有。
先前得的信,原本能有两个。
为此,萧家还给礼部两位侍郎塞了好处。
突如其来打了水漂,若说和李云萝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傻子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