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楼桑国的传说,中原流传得很少。这两年更是越发的少。
偶尔有人不明白,那么传奇、那么神话的一个古国,怎么可能才消失短短十几年便无人问津?
这好比,一个明星大火的时候人人皆知,但过个十几年再提起他的名字,新一代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
而关于楼桑国的神话,只流传在一些极为罕见和秘密的冷门史册中。
楼桑国是北望西门关外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国家,他们的历史,彻底止于十七年前严寒的深冬。
这是一个神权国家,历任国王自称能与上天通灵,是能够牵引子民沟通上天的伟大的神,由此建立起一套完善的神权体系。而该国的子民确实天赋异禀,巫蛊之力仿佛与生俱来。他们擅占卜下咒,扶乩召魂。是个实打实一窝子神棍的国家。
这么个比封建糟粕还糟粕的体系,要是未来世界不发展成修仙世界,那便注定会被淘汰。
未被灭国前,楼桑国人喜欢跑到中原发展。在中原好捞钱,说两句爱大沣,加上本身有些本事,洋溢一股进口高档品的色彩,巴巴有人给他们送钱。
那些年,他们在中原最受欢迎的是姻缘咒和除小人。
姻缘咒即让自己能嫁个如意郎君,或取个貌美老婆,得了此咒,必定灵验。这是往好了的方向走。有些人以此咒横刀夺爱,强人所难,也不在少数。除小人便是除掉妨碍自己,或者自己讨厌的人。只要由楼桑人来操手,也是百试百灵。所以那些年,但凡有楼桑人的地方出现无头命案,官府便会推到楼桑人身上。
十九年前,大沣爆发了一场可怕的鼠祸,同时西北部又爆发了可怕的瘟疫。这两场灾祸,夺去大沣近三分之一人口的性命。
皇上祭祖问天,祸针直指西北楼桑。楼桑国兵力不足,不擅长物理硬战,善以巫咒诅咒他国,欺负到大沣头上来。
即年,年仅二十一岁的皇上便亲自率百万兵将,出征楼桑国。打的口号是“平楼桑,斩妖魔”。他们仿佛带着上天赐予他们的神圣的使命,攻入楼桑国后,将里面的“妖魔”,即所有楼桑人,一一杀死。
灭了楼桑古国,已入第二年烈夏。大沣的瘟疫果真慢慢消失,但尚有些地区仍有旱难。皇上回国后又下八大令,严禁任何人再使用楼桑秘术,设焚宫,捕妖巫,将举国会楼桑秘术的人全部消灭。于是转入次年春,旱灾便也消除。
世人皆呼武康帝是个立下丰功伟绩,无比神勇英明的君主。
玉清笙,即顺德娘娘。她是一位从楼桑来的娘娘。她的美色足以迷惑所有除了龙阳断袖以外的人。皇上将她从楼桑带回来,不顾百官、后宫、太后的反对,封她为妃,编入汉籍。
玉清笙不习惯皇宫内的起居,皇上就在外面给他建了一所宫殿。恩宠不断。
只是,玉清笙并没受宠两年。第三年寒冬,她居住的宫殿起了一场熊熊大火。火势灭了之后,众人发现殿内数具焦尸,其中那具穿着顺德娘娘服饰的尸体,更是焦烂不堪。
皇上悲痛,大病一场。为祭奠他这位爱妃,他以修筑流音阁为名,将流音阁的地室扩建成一座属于玉清笙的坟宫。只因玉清笙生前最爱到流音阁听戏。后来,他又让伺候过玉清笙的那些宫人,抬玉清笙的雕像入地宫,在这些宫人进入地宫后,再将地门封闭,让那些宫人为玉清笙殉葬。
简直是个奇耻的笑话!
楼桑古国的巫咒,害死中原那么多百姓。皇帝当年出征楼桑,恨不能啖楼桑人的肉,饮楼桑的人血。可最终,竟因为一张妖惑世人的脸,而背弃原则,将楼桑女人迎进宫中。为了保住这个楼桑女人,皇上与太后皇后反目,将劝谏的官员定罪贬迁,编改顺德的祖籍,下禁言之令,宫中设坟,殉无辜者。
昏庸,荒淫,可笑,可耻,恶心,败类,老色胚,猥琐男。
《我爷爷的笔记》作者,在书中一连用了几个极具现代化又极度铿锵有力的词语,将当今圣上抨击得一无是处。
兰渐苏举著书本,反复翻找未署名的作者的信息:“这作者就是穿越来的吧?是吧是吧?”
当然,一无所获。这位作者,很机智的没留下任何名字。
兰渐苏对这段历史并不了解,在原主大脑的记忆中,关于“楼桑国”这三个字的印象,本也不多。
虽然皇上当年灭了那个只会背后诅咒人的神棍妖国,可谓大快人心,功德一件。但终究杀业过重,且因纳了楼桑女人作妃一事争议不休,所以他从不让人仔细讨论这段历史。而关于玉清笙这个楼桑女人,更是没人再提过。虽然她的名字出现得很惊艳,消失得很快,但有幸的是她没在大沣历史上留下“红颜祸水”的骂名。
那些年,大家都以为玉清笙是被大火烧死的。
可并不是。
玉清笙死于旻文公主口中的“两只恶鬼”下,被割开胸口,被埋在盘羲山上。知道这个真相的宫人,殉于地宫。而今,只剩一个昏迷不醒的旻文公主。
兰渐苏必须要知道,杀死玉清笙的人是谁。所以,他必须要知道,旻文公主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
*
兰渐苏“出院”的那天,晴空万里的碧天,云絮丝丝相绕,绕出一个大笑脸。
街道上唢呐声像破开嗓子的鸟雀,拉出一条长及无际的音流,流遍街头巷尾。鞭炮锣鼓齐鸣,街道飘荡一股炮仗欢腾后留下的硝石味儿。
吹唢呐的人,吹得很卖力。唢呐音像个歪瓜裂枣的奇行种,在街上左摇右摆到处跑动。
可以听出今天这个大喜日子,喜得非常不一般。
一个行人捂住耳朵,咧咧骂道:“吹得这么难听,送亲还是送妈?”
今天这门喜事,直白说是为旻文公主而办。但是新娘子并不是旻文。
皇上请去的高僧说,要想让旻文公主醒过来,就得给旻文公主冲冲喜。他给旻文公主算过八字,找出最合适给她冲喜的八字是李庆。
但李庆原先早已让皇上赐婚,与宫里一位秀女成婚。旻文堂堂一个公主,肯定不可能给李庆做妾。只不过皇上金口玉言,说让秀女当正房,便是让秀女当正房。无论如何都不会修改圣谕。
最终,高僧想出一个绝妙高招。让旻文认李庆为义父,李庆与秀女成婚那日,她住在李府。
简单做了个仪式,昏迷的旻文公主便成为李庆的义女。与秀女黎氏的婚期,李庆依高僧之言,选就近的吉日定下了。
今日,正是李庆迎娶黎氏过门的大喜日子。
兰渐苏必须得见旻文公主,旻文公主从没像今天那么好见过。
随便路上买了几份礼品,兰渐苏捧着大盒小盒的贺礼来到李府。
李府门口守着一个管家,张开双手,用全身来挡住兰渐苏前进的路:“哎!不行,二公子,你不能进去。”
兰渐苏呆了下:“为什么?李庆成亲,我不能进去。我身份不够尊贵吗?我站的不够高吗?”
管家干笑道:“哟,哪儿的话呀,奴才不敢。二公子,不是奴才不让您进,是高僧说了,你的属相与新娘子犯冲,进不得。”
“犯个屁,他高还是我高?旻文公主还是我救的。让开。”兰渐苏撞开管家的肩膀,抬脚便往里迈。
“二公子啊!”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从管家的肺腑震出来。
随即,兰渐苏只觉腰上一紧。管家跪在地上,两只手臂像螃蟹的钳子,死死把兰渐苏的腰搂住:“您别让小人为难了,今天这亲要是有什么差错,跟谁都没法子交代啊二公子。李大人说了,要是有犯冲的人硬闯,今天便紧关大门,这婚也不去成了。”
兰渐苏抬不动腿,四周的人都在看着他。倘若强闯,想必到时候还会惊动到圣上那里去,要见旻文公主,就更不可能。
还是得寻个别的方法进去。
大伙儿都说新娘子住在玲珑客栈。兰渐苏到玲珑客栈时,迎亲队伍还在半里开外浩浩荡荡地过来。他们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要掐准吉时正正好。
来到二楼,兰渐苏见到几个婢女守在一个房间门口。他于是从屋外的窗子翻门而入。
此时,新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泣泪。年仅二八,年纪甚至比李星稀还小一岁,要嫁给一个老头子,换哪家闺女都要哭。
猝不及防,一个流云玄衣的男子闯入,女子张大两只泪眼,惊呼:“你是谁?!”
兰渐苏抬起手刀,迅速打在女子侧颈上。女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红嫁衣整齐叠在床上,金丝累翠,绣了一层又一层。女子看来真的很不想嫁,到现在还没换上红嫁衣。
是时,侍女敲门:“姑娘,花轿到了,姑娘喜服可换上了?”
兰渐苏将黎氏抱到榻上,用被子掩好。匆忙换上这身喜服。
为了见旻文公主,他真的牺牲很大。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不要漏看么么,恭喜李星稀小可爱情郎变“小妈”
58 第五十八回 喜堂见情郎
花轿抬到李府门口,新郎官李庆走出来,一脚踹在花轿门上,身体不稳地往后跌了两步。也不是什么很老的老骨头,但就是身如蒲柳弱不禁风,让观礼的人不住心说新娘子命真苦,未来日子不知怎么熬。
披着红盖头的兰渐苏从花轿里走出来,媒婆早已准备好背他进去。
将新娘子背到背上,强壮的媒婆竟不由闷出一口像受了内伤的气,额头上的汗涔涔留下来。
“媒婆,行不行?”有人看她大气喘不上一口,好心问。
媒婆嘿嘿强作出一个笑,气喘吁吁地背兰渐苏进入李府。
里头热热闹闹的,喜娘应酬客人,亮尖脆的嗓子和在来客的你言我语中。
背新娘进到喜堂,媒婆把兰渐苏放下。一口老气才喘上来,呼呼哧哧,脸色白得像饺子上面那层皮,仿佛随时能背过气去。
兰渐苏眼前遮着红布,什么看来都是朦胧的红。只听两位高堂声音讨论:“这新娘子,怎么这么高啊?”
“还这么肩宽体阔?”
“前面还那么平?”
李庆的家姐咯咯笑道:“将军,你瞧,这人比军中将士,有差么?”
兰渐苏垂眼看到一双玉白翻浪靴,这靴子他眼熟。但听穿着这双靴子的人道:“人各有特色与长处,在下并不认为军中的将士能和新娘作比。”
是韩起离。
这时,另一双金云锦缎靴出现在兰渐苏眼下。
隔着一层红,兰渐苏隐约看见李星稀的脸。
李星稀在他身旁打转,脑袋歪来歪去打量他。弓下腰,半张脸便要往红盖头底下瞧。
望见李星稀清楚的半张脸,兰渐苏咽下一口唾沫,尽量地将头往上抬,往左转。李星稀于是就着这个姿势又转到兰渐苏的左侧去,兰渐苏便立刻再将脸往右转。
让李星稀发现他爹娶的新老婆是兰渐苏,简直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李庆屈指在李星稀脑袋上捶下去:“星儿,你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好痛啊,爹。”李星稀身子挺直回去,揉着脑袋说,“我就是感觉,她很像一个人。我想看清她到底是不是。”
“胡言乱语。她原是宫里的秀女,你怎可能见过她?”李庆喝道,“快坐回去!”
李星稀哼哼唧唧地坐了回去。旁人窃窃私语:“怎么会有这么高大的秀女?”
“否则皇上留着自己要了,怎么会给李庆?”
“这是捡了便宜吃了亏?”
“捡了便宜。好歹是个秀女,身份比长相重要。”
站旁边的主婚人提醒两位高堂:“吉时到了。”
再如何不满,也是皇上赐的婚,两位高堂说得什么,也做不得什么。遂口齿不灵便道:“那行,拜、拜天地吧。”
两位新人转身,要拜天地。
红绣鞋太小,绷得兰渐苏脚疼。一转身,猛不丁便往前跌去。只听李庆“哎哟”大呼,叫兰渐苏推倒在地上。
借着李庆的力,兰渐苏站稳了,而李庆的脸却和地板稳稳来了个相亲。
众人群起而惊之。新娘第一个天地还没拜下去,就先给他丈夫来了个狗吃屎。这得是多猛一悍妇?
“哦莫!”兰渐苏捂住嘴,急忙捏起嗓音,“哎呀,相公~对不起~奴家不是故意的~相公你没事吧~”
老夫人拐杖在地上连敲数下:“成亲第一天,便要谋杀亲夫?啊?”
兰渐苏走路颠颠倒倒地去将吃了一脸灰的李庆从扶起来,韩起离走过来帮他的忙。
红盖头那一瞬,被灌进来的风往上掀。兰渐苏慌忙两手将盖头拉下,被他扶到一半却松开的李庆,又“啊”一声摔到地上。脸第二次吃灰。
两位高堂眼皮快翻白过去,浑身发着又气又冷的抖。
兰渐苏拉好红盖头后,便见韩起离好似怔怔在看他。
随后,韩起离别开头,与下人一起将李庆从地上扶起来。
千辛万苦的拜堂终于是完成了。被傧相带进新房,兰渐苏趁没人,摘掉红布,脱掉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两只全然不合脚的红绣鞋一踢,翻到一双李庆的新鞋出来穿。
他倒了一大碗水,咕咕往喉咙里灌。又抓起桌上的糕点吃,寻思待会儿该上哪去找旻文公主。
这时,门外李星稀嫩嫩的嗓门叫嚷着:“小妈,我给你送喜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