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来到李星稀身边,轻声与他说:“辛苦你了。”
李星稀脏兮兮的脸向他露出一个笑颜:“我不辛苦,蓝大哥。”
好在适才紧急之中,李星稀听清兰渐苏趁乱之际说给他听的话,利用轻功赶在紫琅院的人之前,到盘羲山上带下了这具尸体。不然这具尸体落入紫琅院手中,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兰渐苏掀开木棺,一具干黑丑陋的枯尸狞丑地躺在里面,哪里还有昔日美人的一点影子。旁人无不惊悚后退,有的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眼与鼻子一并用袖子遮起来。
以往她多让人爱慕垂涎,而今便被人多么的唾弃恐惧。
“……她真是清笙吗?”皇上让太监扶着,眼神流在枯尸上一会儿后,便痛苦地闭起来。
他为顺德娘娘的尸体这般多情多绪,旻文公主的尸体在一旁反而显得很尴尬。
皇后镇定地说道:“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她是顺德,本宫怀疑,你们是随意窃了一具尸体来,在此胡言乱语,以求脱罪之机。李庆,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串通自己的儿子来蒙骗皇上!”
她神情如此镇定,话却说得如此激动。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镇定,还是在激动。情绪把控得很是迷惑人心。
李庆一把瘦骨头颤颤巍巍:“臣不是,臣没有,臣不敢。”
兰渐苏说:“皇后娘娘干嘛急着否认?这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顺德娘娘,证实一下不就知道。”
皇后道:“证实?一具无名尸首,你能怎么证实?用你的妖法来糊弄皇上吗?你的妖法,确乎能以假乱真,可绝对瞒不过本宫的眼睛。”
兰渐苏说:“皇上请人搬来一张桌台,再请太医院院判带切肤的刀具来,在下不用亲自动手,就有办法能证明这尸体是顺德娘娘。”
皇后极力想要阻止兰渐苏再做一切不利于她的事,便说:“你的花招那么多,怎能给你再使诈的机会?依本宫看——”
皇上毅然打断她的话:“不要吵了!”
被厉声喝止住,皇后登即噤若寒蝉。跟着细长的眉不悦地皱起来:“皇上!”
皇上置皇后的叫喊于不闻,定了两口气,略显疲态对宫人道:“依苏儿之言,办去。”
太监喏了声,立即下去命人搬桌台、请太医院院判。
太医院院判挎着工具箱来到大殿,嗅出殿内这不寻常的气息,看见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旻文公主,不由凉气倒吸入肺,猛打两个冷颤,灰白色的胡子随他一起发抖。
兰渐苏说:“院判大人,在下有一事相问。”
太医院院判揖了一礼,道:“二公子但问无妨。”
“十五年前,你曾出宫为居住柔德宫的顺德娘娘诊治,那时候,顺德娘娘已身怀六甲。而在同月,她就丧命于火海中,对不对?”
院判道:“不错。顺德娘娘未去世前,已怀有七月身孕。微臣为娘娘诊治后的第三日,娘娘便葬身火海。”
皇上追忆起往事,神色哀沉,低低喃喃说:“是啊,那时候,朕有个未出世的皇儿啊。大师来看了还说,这必定是一个皇子。是朕的皇子……若他当年平安出世,他便是朕的三皇子。而三子,也应该是四子才对。”
“皇上,您不要难过了。”太监替皇上抹去眼泪。
兰渐苏指着红木棺里的尸体问:“你瞧这具尸体,像不像顺德娘娘?”
院判仔细看了枯尸两眼,说:“恕微臣才疏学浅,尸体已至这般境地,微臣实在是看不出来。”
皇后嘴角扬起得意之笑。这神情是不经意的流露。
兰渐苏从容不迫道:“不打紧。你不知道,好好证实便是了。你现在听在下之言,将这具尸体,搬到桌台上。记得戴好手套,不要感染了 。”
太医院院判依言,两手戴上纱布手套,将枯尸搬出,放在铺了白布的桌台上。众人虽有的恶心尸体,却抑不住好奇,都目不转睛看着院判如何操作那具枯尸。
兰渐苏接下去说:“现在,请你用箱里的刀子,将尸体的腹部切开。”
院判顿了下,说:“这……死者为大,倘若她真是顺德娘娘,微臣岂不是犯了犯上之罪么?”他余光小心瞟皇上的脸。
“矫情什么,大沣难道没有剖尸查案的惯例吗?你听他的话便是!无论结果如何,朕都赦你无罪!”皇上现在一颗心提着,拧着,早不在乎这些虚言。
院判安下心,燃烛烤炙银刀,慢慢将尸体微隆的小腹切开。他皱起一张脸,听兰渐苏的话,从腹中掏出一具婴孩小尸。
众人再也忍不住,“呕”声四处升起。有的官员直接跑出大殿外,寻地清胃去。
皇后和皇上都睁大两只眼睛,太子震愕地掩了掩口鼻。
婴孩小尸在母胎内被保护得较好,因而干枯得并不厉害,尚有血肉之色,似一团深红色的肉瘤皱在一起,看起来万分恶心。味道也臭不可言。
“院判大人,你看这个孩子,他有几个月大了?”兰渐苏问。
院判大人捧婴孩的手颤着抖着:“依……依臣的经验,他看起来,应有七月……”
皇上眼睛蓦再翻起红,心痛地望着院判手里的婴尸,嘴唇止不住搐动。
皇后脸色逐渐绷不住,发青发白:“即便这具尸体真的怀有七月身孕,你又怎能证明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皇帝的龙种?不能证明他是皇帝的龙种,就不能断言尸体便是顺德!”
“好问题。”兰渐苏说,“娘娘说得不错,龙种之事,坚决不能马虎草率。”
兰渐苏步到尸体身旁,道:“《会稽先贤传》与《洗冤集录》中,均记载了滴骨验亲之法。此法如今亦在大沣各地通用。皇上,要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皇子,需要皇上的几滴血。”
这个从影视剧里学来的方法,其实不科学,但兰渐苏当下并非真正追求科学,他只是想让真凶露出破绽。正好利用古代科学不发达,好忽悠的这一点,让凶手的言词站不住脚跟。
面色惨白的皇上点了点头。
兰渐苏让院判切开婴孩臂上的肉,露出森森白骨。皇上伸来手指,院判用银针将他的指尖扎破。
几滴血滴在婴孩的白骨上,不消弹指,便渗入进去,融进白骨里。
瞬间,激动、震惊、悲痛,万般情绪,一股脑儿冲上皇上的大脑。他眼前发黑,脑袋昏沉,双腿一软,往后直直倒下。太监焦急地喊着“皇上、皇上”,将他的身体牢牢捞住。
皇上抽着声音说:“他、他果真是朕的皇子……”
皇后半张嘴唇,讲不出一句话了。
这倒让兰渐苏稀奇:“在下还以为,皇后娘娘会接着说,这也只是证明孩子是皇子,母身可以是任何一位妃子,未必就是顺德娘娘。想不到皇后竟就这般不言语。倒让在下不知所措起来。”
皇后凉凉笑道:“话头老是对着我,兰渐苏,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本宫便是真凶吗?”
兰渐苏摇了摇头:“你说错了,我不是认为,我是肯定。你就是凶手。就是你,十五年前在柔德宫与你的同党,杀害了顺德娘娘。是你亲自下的手,你亲自用刀割开她的心脏,你的手指甲上、被你丢掉的那件凤袍上,上面全是她的血。是你让她一尸两命。”
皇后僵在凤座上,口中难以发出一个声音。她没有恐惧。在后宫,她想杀谁便杀谁。甚至,瞧哪位大臣不顺眼,她也能借她身为紫琅院院长的兄长之手,构陷那位大臣。从没有哪个罪行,可以让她恐惧。她只是吃惊,吃惊兰渐苏居然会连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兰渐苏,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母后绝不是这样的人!”太子不愿再次跟兰渐苏站在对立面。可牵涉到他的母后,他便不得不与兰渐苏对立。
“那日,旻文公主让奶娘抱出宫寻顺德娘娘玩,你杀顺德娘娘的时候,旻文公主躲在阁楼上,看到了一切。后来知道真相的人全死了,只有旻文公主还活着。”他为什么会潜进尚书府见旻文公主,也在这刻得到了解释。
皇后把住最后一丝镇定,狡辩道:“你杀了公主,你还想,还想陷害本宫。”
兰渐苏轻声一笑,问皇后:“皇后,你说这顺德娘娘,她原先的名儿叫什么?”
“你想让本宫跟施友恭一样,亲自把顺德的鬼魂叫出来是么?”皇后轻蔑翘起嘴角,“不过本宫倒也不怕,因为根本不是本宫杀害的她。如果非要本宫叫她的名字,才能自证清白,那本宫喊她的名字又何妨?”
皇后自信十足。她相信即便她喊了名字,兰渐苏也叫不出玉清笙的鬼魂。即便叫出来也无济于事。因为当年压住玉清笙的那个阵,早将她的魂魄打残。一缕残魂,风吹一吹就散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皇后为了可预估的今天,做了充足的准备。
然而,她心里有底,兰渐苏也有他的盘算。
“皇后娘娘倘若要自证清白,不应该喊顺德娘娘的名字。”兰渐苏淡淡说,“你应该喊浈献王王妃的名字。”
皇后轻蔑的神色,一点一点褪去。他逐然怔住,这一次,她的手总算忍不住发起抖。她声音失了底气道:“本宫,早已不记得她。”
“不要紧,你不记得,我记得。”兰渐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宣纸,上面写着“闵柔书”三个字,“在下还趁刚才入宫的空子,将她的名字写在纸上。皇后娘娘只管照着念便是。”
河老
61 第六十一回 出场即死的剧本
皇后的神情在金黄的壁烛下一片死寂。
兰渐苏道:“你不敢叫,是不是因为你心虚?你害怕看到王妃,害怕她说出你杀害玉清笙,又将她杀人灭口,伪装成跳河自尽的事实是么!”
最后的话落地有声,兰渐苏将写了王妃名字的纸条狠掷在地,瞬时青光绿焰,一个白衣女鬼出现在大殿上。
“啊!”百官叫起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鬼,可浈献王妃的魂魄,看起来却比当初陈大人的鬼魂还凄白,还煞冷。她的面容似被水浸过般肿胀,丑陋到无法形容。这是比寻常鬼还叫人恶心、惊悚的鬼。
皇后头上的步摇翠饰颤悠悠,她“啊”一声从凤椅上跌下去。
王妃的鬼魂飘向皇后,皇后惊吓得转过脸去。被雍贵华服所包裹的身体,狼狈地向后爬:“闵柔书,你不要找我!本宫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与本宫无关!”
皇后自露破绽,兰渐苏抓准这个时机,迫问道:“她为什么跳下去?是不是被你逼的?你为什么逼她?因为她知道你杀玉清笙的事实是不是?”
皇后道:“不是!不是!”
兰渐苏说:“王妃,到底是谁害了你,你去找她,你找她报仇。把她的阳气吸净,把她的灵魂撕裂。这样她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太子跑来抓住兰渐苏的手,眼泪一颗颗滚下来,抖着双手说:“二弟,我求你,你放过我母后。你不要伤害她……以前不管什么事,都是我不是,我求你放过我母后……”
兰渐苏脱开太子的手,无情得似乎不认这声“二弟”,不认眼前的人:“是你母后自己做恶事,她就该承担后果。”
那鬼魂并没飘到皇后面前,皇后恨一咬牙,迫使自己扭过头来,正视丑陋的女鬼道:“好啊,你来啊。你当真以为本宫会怕么?你生前软弱无用,见到本宫跪下来还要浑身发抖,你死后难道就能顶天了?你敢杀本宫吗?你敢吗?当年,是你……”
眼看皇后就要激动之下将罪证说出来。不巧在这时,一条栓了铃铛的两头镖飞入殿内,将女鬼的脖颈捆锁。那女鬼声儿也没有,顷刻化为青烟。
男人的嗓门如撼巨斗:“皇后,你不要被他骗了,那根本不是王妃的魂魄,是那妖孽使的幻术!”
皇后被这声音震醒,脸上渗过胭脂水粉的汗水,刹那悉数冷缩回去。睁大眼睛,闭紧了嘴。 方才一刻,她险些把真相皆尽道出。
兰渐苏正想,来人是谁,竟然能一下子识破他的用计。
除非凶手自己唤出憎恨她入骨的死者怨灵,不然,没有经过步骤严谨的开坛做法,他的确召唤不出阴间鬼魂。王妃的鬼魂是假的,是他的幻术。目的便是要让皇后惊吓之下自己说漏嘴。
可居然被人识破阻止了。
紫琅院的公仪津,不顾殿内有圣驾,似只蝙蝠莽撞无礼地飞入大殿内。
公仪津,紫琅院的院长,皇后的亲兄长。这是兰渐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长着一张出场就会死的脸,散发着出场就会死的气质。
所以兰渐苏没将他很放在心上,但是惊讶于这个人为什么会识破他的幻术。
公仪津带着豁出去的架势来,他目光狠毒地剜在兰渐苏身上。那眼神居然正气凛然得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又仇恨得像在看他的世家仇敌。
明明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几乎没有滞缓地,公仪津指着兰渐苏怒骂:“你这个妖孽,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他抽出腰上的剑,直直朝兰渐苏的心口飞刺去。
兰渐苏神态从容,脚步快速地往后大退,李星稀已轻身飞到他身前,一脚踢开公仪津的剑。
李星稀的速度,比风吹得还要快。壁烛一晃一止,一暗一明。公仪津的胸口已经挨了他十几脚,飞撞到蟠龙金柱上,嘴角的血不住溢出来。